林曦
网站用户
次日早上，当韩主任和组织委员李轩赶到公社的时候，另外两个大队的工作队长已经坐在会议室里了。上庄的工作队长、公社副书记李明与金疙瘩的工作队长、公社副主任王伟文俩嘴里叼着香烟，正谝着他们所在村里的趣事，嘻嘻哈哈，显得轻松愉快。等党委委员们都到齐之后，他们俩便率先汇报了上庄和金疙瘩的情况。情况大同小异，如：自然环境条件不好，干部素质较差、工作能力有限，管理办法上的大锅饭搞得社员们没有积极性等等，群众反映，还是想实行承包的办法。在座的各位党委成员听了，面面相觑，也没有啥好办法。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刘少奇推行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那套管理办法，早已被批判得体无完肤，无人再敢提起了，就是再怀念也无济于事。谁愿意拿上鸡蛋往石头上撞？
对这些年来农村政策的变迁，在座的人们心里都是清清楚楚的。特别是公社书记杨伟秋和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韩秋生两人都是从互助合作化，高级社，直到人民公社，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老干部。从1949年解放到现在，这个新生的人民共和国都走过些什么路，迈过些什么坎，他们的心里都像明镜似的；这些年国家都搞了些什么运动、经历了哪些斗争和风雨，他们也都铭记在心。面对各个生产大队目前所出现的这样和那样的问题，他们不是没有办法，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对有些行之有效的好办法，他们不敢用呀！
可是公社的书记和主任作为一方诸侯，面对全公社社员的生活困境不能熟视无睹，不闻不问啊？不能眼看着农民兄弟、自己管辖的臣民们面向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流血流汗干上一年，却连起码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呀？不要说作为一个共产党的领导干部，不要说一个公社近万人的父母官，就是面对一个月公家给自己发的64.5元的工资，也心里有愧呀！
公社的党委委员共有七人，大家面对下边出现的问题，早已经司空见惯，究竟如何面对，大加都将脸挺得扳平，不表示任何态度。
党委秘书王英学嘴里叼着一根香烟，不慌不忙地用一根火柴棍细心地剔除着他那上海牌手表闪闪发亮的不锈钢表带上的污垢，时而抬起头，瞅一眼与会的同志们。他觉得他在公社的工作就是上传下达，迎来送往，其他事情无需操心。每天上班后，他坐在秘书办公室里，喝喝茶，看看报，听个稀罕热闹事儿。至于下边群众生产和生活问题，他无权介入，也没有兴趣。他心里有一个信条：管的事多，惹的人多；少说少干少惹祸。在今天的党委会上，他是负责会议记录的，并没有发言的准备。
党委宣传委员邱吉来是党委成员中最年轻的一位，才30多岁，“文革”的前一年，从本省的平阳大学哲学系毕业。他觉得，被分配到一个山区公社是大材小用了，觉得一肚子学问没处使。去年夏天，县委在党校举办“评法反儒”学习班时，县委宣传部特意邀请他去讲课，在那些日子里，他这个大学生还露了两手。他当时讲的《商鞅变法》和《儒法斗争史》赢得了县委宣传部领导们的好评，差点把他调到县上去。对于今天会议上，大家提到的这些问题，他非常坚决地说：“我的意见是快刀斩乱麻，不能那么犹豫不决，唯唯诺诺，那样只会把问题越拖越大。”但当谈到具体问题，他却一筹莫展，叹了一口气：“根据现行的政策，还真是没有好办法。”既然没有办法，他就去吸烟，他知道，天塌下来，会有大个子顶着的。
副书记李明和副主任王伟文两人都是党委委员，他们俩年龄相仿，都才40岁左右，在基层工作了多年。对于农村里普遍存在的问题，也了如指掌，但他们作为副手，有杨书记和韩主任在前面，他们遇到问题很少自作主张，领导说咋办就咋办。如果一定要让他们拿意见，他们也会提出一些模棱两可的所谓想法，请领导决策。
今天他们俩都是工作队的队长，不发言不表态看来是不行了。
李明说：“毛主席说；‘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因素’。这话说的一点没错，一个大队若没有几个好干部，那就什么事情也办不成，我们包的上庄大队，群众对干部的反映尽管不是那么强烈，但大队工作搞不上去，其原因与大队的支书和主任是有关系，怎么办？把他们都换了，生产就能搞上去？看来也不见得，在他们村里，挑过来挑过去就是那几个党员，总不能让一个非党群众当书记当主任吧？再说，村里的自然条件和现行的农村政策在那里放着，就是再日能的人上去，也一时改变不了村里的面貌。”
王伟文说：“毛主席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咱们如果执行过去一些办法，如“承包”等，万一上边知道了，要给咱们扣一顶‘搞资本主义复辟，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大帽子，咱们可吃罪不起！我们在下边不是没有议论过这事情，但是，‘熬下米汤大家喝，砂锅打碎个人陪’的教训也值得汲取呀！”
党委组织委员李轩是个老实人，他从官村岭回来，他当然知道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他毫无忌讳地谈了他的意见：“我认为官村岭的主要问题是干部问题，要通过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形式，抓个典型，教育大多数干部，对主要领导、大队支部书记孙永春采取组织措施，并要彻底查清其在经济、生活作风和党的工作纪律等方面存在的问题，重新选择一个廉洁正派，作风过硬，工作能力强的同志担任大队党支书。对于一些社员提出的承包等管理办法问题，究竟如何办？这关乎到政策问题，我感到应该慎重对待。”
同志们都一一发了言，王秘书也作了记录，韩主任问道：“王秘书，你的意见呢？”
“我没什么不同的意见，我完全同意以上几位同志的发言。”王英学连头也没抬，继续做他的记录。
韩主任回过头看了杨书记一眼，杨书记点了点头说：“我看就那样吧，你先说。”听口气他们似乎已有了某种默契。
“我觉得我们还是坚持一条：实事求是。我发表一点个人意见，不妥当的地方，大家可以批评，究竟如何办？但我服从党委最后做出的决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喝了一口水，然后继续：“其实，三个工作队汇报中提出的问题，大同小异，主要问题还是两个，就是毛主席常说的‘出主意和用干部’的问题。出主意，就要出好主意，可是大家刚才都说了，有些好主意、好办法却不敢用，怕犯了大忌。怎么办，我提一点意见，是否咱们在小范围内，先搞个试点，比如说承包，不要说得那么明显，让生产队长掌握住分寸，搞个小段承包，例如：今天需要挖水渠，可以定一下，挖一米，我给你记几分工；明天翻地，翻完这块地我给你记几分工。让大家慢慢摸索着，先不要大张旗鼓的搞，咱也看看风头再说。目前，咱们首先在这三个有工作队的地方搞试点，其他大队先不要动。对于用干部问题，我赞成李轩的意见，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属于能力问题，我们可以帮助，属于廉洁和作风等品质问题，坚决严肃处理，不可姑息。但这一切都要坚持调查研究，从实际出发，不能莽撞，决不能干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韩主任说完，回头瞅了杨书记一眼，杨书记立即开口说道：“我完全同意韩秋生同志的意见，如果因为咱们坚持实事求是而犯了大忌，上边下来追究责任的话，由我负全责，因为我是这里的主要负责人。不过，对于在这几个大队搞试点，我们还是要策略一些，说法要巧妙，行事要慎重。咱们一定要按照韩主任刚才说的那样，就先在这三个大队试点，面上不要搞，千万不要那么大张旗鼓地叫喊，还没打住狐狸就落了一身骚，要像《地道战》中所说的那样‘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他讲到这里，自己先禁不住笑了，大家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会场上刚刚还非常严肃紧张的气氛，立刻缓和了不少，他止住笑，接着严肃地说：“对于个别害群之马，如部分干部作风不正派，手脚不干净的问题，决不能姑息迁就，对他们的容忍和迁就，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对于非常敏感的小段承包问题，公社的两位主要负责人，竟然大包大揽，敢于负责，决定在有工作队蹲点的三个大队率先试点，公社党委的委员们当然支持。大家觉得要想干好工作，给广大社员们谋利益，就应该这样搞，所以一致同意，表示支持两位主要领导的决定。但同时，大家却都为他们捏着两把汗，说不定他们在下边偷偷搞承包的做法，不免会让上面发现，到了那时候，是肯定会出大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