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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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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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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谭群同学

 

我应该感谢公爹公婆,没他们就没我老公,没我老公就没我一双听话的儿女,更没我现在美满的生活。人人都会老,我也会老,照顾好了公爹公婆,以后,儿女们也会对我好。

聊天微信群里,谭群同学如是说。一位地地道道的农耕出生人,居然能说出如此肺腑之言,这着实令我,既惊讶又震撼,无不竖起大拇指为她点赞。

说起认识谭群同学,那还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刚好那年,我四年级期末全学区统考之中,一不留神,数学满贯。喜气的爹,看到小学六年制教育刚改革的漏洞,六年级与五年级的数学内容几乎一致,便将我转学到浦里河对岸半山腰的村小,直接跨过五年级,跃升入六年级就读。我就这样,与谭群便成了同学。

她浓眉大眼尖下巴,皮肤不算白,后脑勺时常飞舞着两只蜻蜓似的小辫。虽然个头不算高,体型比较瘦弱,但她那双灵巧的手,却刚劲特别有力,就连体育课上,做引体向上的拉伸,也令一大批男同学汗颜,我更不是她的对手。

每天上学,总能瞧见她背着一竹篾背篓姗姗来迟。先是站在教室门外,跺了跺胶鞋上的泥土;然后,走进教室,把背篓放在一角落处,顺手从其中提起书包,咚咚地跑向座位;最后,她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二话不说,掏出语文书,便跟着大家朗读起来。

瞧着她每天都做着同样的动作,我心里甚是疑惑不解:那布口袋式的书包,明明有肩带可用,为何还用背篓来装书包呀?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事嘛!我禁不住暗暗地讥笑她,真是傻妞一枚。

直到有一天中午,她背着背篓,捂住腮帮,咚咚地跑进教室,一放下背篓,便趴在课桌上,呜呜地抽噎起来。几位女同学见状,便纷纷走过去,围成一团,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解起她来:猪草被人背走了,还可以再割嘛;一旦气坏了身体,那就麻烦了,这不仅不能给父母减轻负担,反而会给他们添堵。

从她们劝解的片言碎语之中,我才彻底明白:真正傻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

原来,她爹娘的身体不是太好,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主动背着背篓,割着猪草上下学。每天一大清早,爹娘还没出工劳作,她把书包向背篓里一扔,哼着小曲,背着背篓就出发了。沿着去学校路径的田间地里,割着猪草前进,一直割到学校附近时,便把猪草隐藏在地里,才背着空背篓进学校入教室上课;中午,趁同学们嬉戏玩耍的时候,她又背着背篓,去学校附近的田间地里,继续割着猪草,并把割来的猪草堆放在一起;下午放学之后,她再装起猪草,背着沉重的背篓,又割着猪草回家。那天,见自己辛辛苦苦割来的猪草被人给背走了,她一气之下没忍住,便抽噎起来。

望着她一脸委屈的样子,心如磐石的我,感觉整个身子都在触痛抽缩,甚至有点滴血流泪,似乎还有些漂浮。一晃就漂挪到她们跟前,我挽袖叉腰地鼓动说,谁敢动我们六年级女同学割的猪草?走,大家去那附近找找,看谁有那么大的胆,我们帮你把猪草给弄回来。

我突然冒失的一句,惊得那帮围成一团的女同学,纷纷抬头惊愕。随即,空气瞬间凝结,一个个都瞪大眼,诧异地凝望着我,似乎大家都不认识我似的。一旁傻愣的我,犹如犯错的孩子一般,屏住呼吸,不敢喘粗气,脚底下意识地向后溜滑着。

哎,找什么找!天下的猪草,那都是长一个样,又没刻字,谁又能分清哪谁是谁的呢?谭群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站起身来,扬起手臂,自我解嘲地说,人家背走就背呗,反正我有的是力气割,背走了我再割,哼!又能把我怎么样?她一说完,抬起手臂,捂住脸,一溜烟就跑出了教室。

望着她跑出去的背影,我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总想帮她一把,但又无从帮起。下午放学,做大扫除的时候,看着她憔悴的模样,我提拖着扫帚,走到她跟前,怯生生地说,垃圾我帮你撮倒,你先走,把那被人背走的猪草给补割回来吧!

不,还是你先走吧!她瞧了瞧哆哆嗦嗦的我,瞪大眼珠旋转了几圈,一把就夺过我手中的扫帚,指着窗外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频频摇头,并催促着我说,你家离这比较远,三四十多里地呢,既要爬坡又要下坎的,还要趟水过浦里河;我家离学校比近,又是平路,一会就能到家了,还是你先走吧!你若再不走,估计就会摸夜路回家了。

这,这?我一时语塞,杵呆着,不知该说什么好。本想让人家先走,却没想到人家反而让我先走,心里嘀咕埋怨着:咋个是一个适得其反的理由呢?

你快走吧!再不走,天要下暴雨啦!即使你不摸夜路回家,估计也会被暴雨给淋湿的。她见我傻愣着,不愿提前离开,便放下扫帚,一股劲地把我向教室门口方向推,嘴里还不停地碎叨着,孩子没回家,那爹娘是多担心啊!

我站在窗外,只见她躬身弯腰,端起板凳,搁在课桌上,挥舞着灵动的扫帚,便扫起地来。扫帚一触碰到泥土地板,随着一阵阵擦擦声响起,那触电似的尘土,腾云驾雾而起,悬浮于空中,悠悠扬扬,一觅寻到安乐窝,便缓缓隐落。望着她那逐渐变白的脊背,噙满泪花的我,心里百感交集,似乎有千百把小刀在不停地擉碰着心壁,发出怒吼般的质疑声,还有什么理由不赶快离开呢?

我仰头一望天空,那悬挂着的一团乌云,越聚越大,越聚越浓厚,犹如麻老娘的脸——黑透到了地。妈呀,天还真要下暴雨啦!我慌忙扭转过身,连一句谢字都没来得及说,搂抱着书包,撒腿就向家跑去。汗湿透了衣,泪也洒了一路。

咚咚咚地,我前脚刚好跑回家,豆大的雨滴,如筛豆子一般,紧跟着就跌跌撞撞而来。不一会儿,便听见好似千军万马驰骋而来,大地一片沸腾,花草树木,更是点头哈腰,随风起舞;屋檐热泪盈眶,也不甘示弱,啪啪地鼓掌、呐喊助威着;平时较安静的溪流,也哗哗地欢歌起来。我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心里暗喜:幸好听了她的话,提前离开了学校,要不然,将会被暴雨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望着密集的雨帘,我情不自禁地向学校那边,抱拳拱手抬了又抬。

时间飞逝,一转眼之间,便迎来了小学的毕业升学考试。考试的头一天,全班照毕业留念合影,她把背篓向旁边一扔,就跑进教室搬板凳出来,积极配合着照相的人安排场地。场地安排好之后,她反而是静待一旁,等其他同学都坐好之后,才入列,紧靠队形一旮旯处,一爆炸式的发型留影其中。

一照完毕业相,同学们都相互寒暄泪别,她却啥也没说,又背起那形影不离的背篓,头也没回就离开了。等再次相遇时,那便是三十多年以后,微信群里的隔屏相望。她发来毕业合影照,问我还记得她不?一阵闲聊,才知道这些年来,她走了一条不平之路。

初中毕业后,她虽然心里也想继续上高中,考大学,但由于爹娘的身体不好,家里极度缺乏劳动力种地,农村没劳动力种地,那就意味着全家缺粮食吃,那怎么办呢?弟弟读书成绩好,又是爹娘心里所谓的传宗接代之宝,还没等爹娘开口,说谁读书谁回家种地,她二话不说,就主动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一时之间,全家里里外外的事,几乎都落在了她稚嫩的肩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还是没能挽留住娘。

娘虚晃的身体,那是一日不如一日,被抬去镇上的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她白天在家里干活,夜晚就去医院,一起唠嗑照顾娘。可最终,无情的病魔,还是带走了娘,也带走了家的温暖。她并没有哭,而是昂首挺胸,从娘余温的手中接过嘱托——照顾好弟弟。从此,她任劳任怨,无怨无悔,既当姐又当娘似的照顾起弟弟来。

岁月催眉,也压弯了她的腰。贫瘠的土地,不管怎么尽力去刨挖,也未能刨出什么金娃娃来。面对娘欠下的医药费,弟弟读书又需要钱缴纳学杂费,她,她泣泪,毅然与老乡一起南下打工挣钱。走的那天,她起得特别的早,为爹和弟弟洗好衣服,做好早饭,并去娘的坟前,磕头唠嗑了一阵,才提着背包,三步一回头离开了老家。

深圳并不是人们传说的那样,遍地都是黄金,一弯腰就能捡到宝贝疙瘩似的。疲惫的她,进了一家台企鞋厂打工,时常省吃俭用,按月给弟弟邮寄去生活费。为了能尽快还清家里的欠账,她偷偷学会了电针车,车鞋面计件来提高工资。由于长时期的疲劳加班,又加上鞋厂的饭菜,几乎不见什么荤腥,本来就体弱的她,身体逐渐吃不消,可她咬紧牙关,仍坚持着,坚持着。直到家里的欠账,终于还清了,弟弟中专也圆满毕业,分配到了一份好工作,她才紧紧地松了一口气。然而,她一闭眼躺下,竟三天没爬起来。

阿勇不见她来上班,心里顿生疑惑:平时上班的积极分子,咋个突然就不来上班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状况。于是,他咚咚地跑进她的宿舍,一看她瘫睡在床上,一脸的苍白,整个人都惊呆了。傻楞了老半天,他才晃过神来,慌乱之中,冲泡了一杯姜丝红糖水,给她灌喝下去,然后,一把搂背起她,就向鞋厂门外的老乡诊所奔去。

阿勇,近老乡,车间针车修理工,比她先进鞋厂一年。平时没坏电针车修理的时候,他总是背着双手,满车间踱步闲逛,借查看电针车状况之机,常与人唠嗑拉拉家常。每次路过谭群的电针车前,色眯着眼的他,总能找到那么一点点的理由坐下来,帮这帮那的,一帮反而会出错。刚开始,她嘟嘴干瞪眼,不敢喘粗气说话;一来二往的,两人逐渐熟络起来,彼此相觑一笑;后来,二人瞧见彼此的眼神,似乎也发生微妙的变化,但谁都不愿先开口,戳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姻缘这东西,有时候就是那么的奇怪,悄悄地席卷而来,让人毫无抵御之力,彼此靠近,靠近,再靠近,俯身聆听,那心与心的呼唤。

望着她蓬乱披肩的秀发,阿勇几度想靠过去,就像小时候趴在妈妈的脊背上一样,帮她梳理一番,却又怕自己太唐突,换来彼此的尴尬。一把小木梳紧紧拽在他手心,不停地颤抖着,颤抖着,即使耳边响起千百次的催促之声,去吧,过去吧,他的脚跟也没敢向前挪动一半步。

她微微一眯开眼,似乎看见久未谋面的娘,手握一把木梳,满脸微笑着,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床前踱步而来。娘,娘!她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扑向娘的怀里,低声呢喃,我,我没偷懒,只是多睡了一会儿!

你醒啦!阿勇一箭步上前,一把搂着她虚晃的身体,又搀扶着她回坐到病床上。双眸凝望着她,安慰说,你身体还很虚弱,多躺一会儿,你娘是不会怪你的;你看看你,一乱动,满头像个鸡窝似的。他一说完,仿佛像娘帮女儿梳挽发髻一样,左手撸着秀发,右手拿着木梳,一束一束地梳理着。

她诧异地凝视着阿勇,温顺得像一只小羊羔,蹲坐在床沿边,纹丝不动,任由他梳理着自己蓬乱的秀发。你啥时候学会梳理发髻的?她淡淡一问。话一出口,似乎又觉得有些冒昧,她羞涩地皱下眉头,可心里却仍然渴望着答案。

哈哈,这个呀!还在娘脊背上趴着的时候,我就学会哪。阿勇满脸洋溢着微笑,继续梳理着秀发说,每次瞧见爹帮娘编扎麻花辫时,我就杵在一旁,偷偷地学着,一旦趴上娘的脊背,就把一条麻花辫打散开,依照另一条麻花辫的模样,重新编扎起来。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轻声嘀咕说,其实呀,娘和我都喜欢马尾辫,但爹一人喜欢麻花辫,没办法,娘只好长期挽扎麻花辫了。哦,对了,你的秀发编扎麻花辫,还是挽扎马尾辫呢?

嘿嘿,这道选择题有点难度哟。她噗呲一笑,撒娇似的说,我以前是个数学盲,一遇到选择题,那脑袋就特别肿大,你觉得哪样好呢,那就帮我弄哪样的吧!她一说完,羞涩地低下头,脸像蜜桃似的,红霞满天飞。

她坠入了甜甜的爱河,同时,也迎来了新的希望。在阿勇精心的呵护之下,她又重新振作起来,身体逐渐康复。春节一放假,她便欣然地答应了他的请求,一起回家,拜见他的爹娘。

嗯,不错,真俊俏!一见谭群这个准儿媳,公婆低声呢喃着,更是从头到脚,特地打量了一番之后,才寒暄着招呼进屋。待谭群一进屋后,公婆便扭转过身来,靠近老伴身边,一股劲地夸赞,老头子,你看见没?前凸后翘,典型的前凸后翘啊!保准能生儿子,嘿嘿,保准能生儿子。

保准能生儿子?公爹耸肩惊愕,瘪歪着嘴说,我说老婆子呀!看把你高兴的,究竟是保准能生儿子,还是保准能生孙子呀?儿子和孙子,那就差辈了哟。他一说完,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掏出一杆旱烟袋,填装上细细的烟丝,划一根火柴点燃,自个吧唧吧唧起旱烟来。

啥差辈哟?公爹突其然的一语,惊得公婆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傻愣无语。老半晌之后,她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老伴,没好气地说,你啥时候能不能不故意找我茬?你的孙子,阿勇的儿子,这下总该可以了吧?她一说完,一把夺过老伴的旱烟袋,一股劲地催促说,你也别再吧唧了,赶快去鱼塘捉条鱼,再宰只鸡,好好犒劳一下儿子·孙子的妈吧!

什么前凸后翘的能生儿子?谭群一进阿勇的房间,放下背包,甩了甩酸软的手臂,一脸疑惑地说,前凸后翘是啥呀?咋个与生儿子联系在一起?

哈哈,前凸后翘你都不知道?阿勇伸出舌头,扮着鬼脸,指着自己的胸说,前凸指的就是你这儿。然后,他又撅起屁股,一手拍打着说,后翘指哪?你总该知道了吧?

屁股翘么?谭群侧身扭过头去,盯瞧着自己微撅的屁股,还不时地拍了又拍,发出啪啪的声响。

不翘,一点都不翘。阿勇瘪嘴摇头说,虽然没翘上天,但与屋檐翘脚,还是有一比哟。

啊!真有那么翘?谭群扭弄着身姿,瞄着自己诱人的胸部,下意识地用手颤了颤,不自信地说,这很凸么?

不凸,一点都不凸。阿勇双手罩住自己的胸部,不停地比划着说,估计两只手都难捂住,算凸么?哎!管他凸不凸的,够我儿子吃就行,够我儿子吃就行。他话还没完,止不住噗呲一声,笑得人仰马翻。

你,好坏哟,居然敢取笑我?她一把搂住阿勇,含情脉脉地说,看得出来,你爹娘都喜欢孙子,你也喜欢儿子,到时候,万一我生个闺女,那咋个整呀?

哦,生个闺女?那感情好呀!你想想看,闺女是小棉袄,可暖心窝呀。阿勇顿了顿,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又补充了一句,没事的,我们都还很年轻,身体杠杠的,还可继续生呀!先生闺女,后生儿子,哈哈,那不正书写一个货真价实的好字嘛。

还真被阿勇说中了,是按照好字的笔画结构在书写,谭群第一胎果真生了一个闺女。公爹公婆忙前忙后,不是杀鸡就是宰鸭煲汤来给她喝,还时常抱着孙女,左一个小棉袄,又一个小心窝,亲昵着逗乐。每次瞧着他们俩抱着闺女,喜欢得不亦乐乎的样,谭群都愧疚似的低下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心里明白:公爹公婆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能猜得出,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比较在意孙子的。话又说回来,谁不愿生个带把的来传宗接代呢。于是,她心里暗暗地埋下一个念头——再生一胎,争取能生个带把的,为老郭家延续上香火,不然,愧对公爹公婆、还有老公对自己的好。

闺女一断奶,谭群便暗下决心:尽快恢复身体,把心理状态调节到最佳,争取早日能完成艰巨而又神圣的任务。她时常翻阅一些生男生女的书籍,还有事没事地向公婆暗讨,当年她是如何生阿勇的。

哈哈!每次一听到谭群淳朴的言语,既感动而又伶爱的公婆,总是拍着她的肩膀,减压似的劝慰说,孩子,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重男轻女,不管男或女,只要身心健康,生啥都一样。她噙满泪花,抱着孙女,一股劲地逗乐说,生个女儿也好,是个小棉袄,多暖心窝呀!嘟嘟,嘟嘟!

娘!谭群羞涩地低下头,愧疚似的说,传宗接代的事,我可不想砸在自己的手里,不然,到时候,我怎么向列祖列宗去交待呀?

哎,真是个傻孩子!那生男生女的事,谁能掌控把握得了?公婆摇头叹气说,连古人都说过,生男生女,那是一个人的命,也是一种缘分,没哪个缘分,不管男或女,或许都不会来成为一家人的。她抱着孙女挪步开溜,嘴里却不停地呢喃说,这事呀,还是顺其自然的好,顺其自然的好。

娘,你生阿勇之前,不是去找过大师,告诉你要吃什么酸碱食物吗?谭群追上一步,激将说,既然娘不愿说,那就算了,我也不强求,到时候见了列祖列宗,若是问啥情况,我就说娘有秘方不给,嘿嘿,只好娘您去交待了哈。

嗨,我说闺女,你?公婆一惊,额头直冒冷汗,凝视着谭群,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见儿媳妇一再坚持着追问,没办法,她只好把隐藏心底多年的臭事给说了出来。

公婆结婚那时,重男轻女的思想还比较浓重,她接连生了两闺女,不受她公爹公婆的待见,理由简单明了:再这样生下去,那就断了香火。她可不愿背上断了香火的骂名,便暗中多方打听,才知道某处的大师有秘方,便前去苦苦哀求。

其实,千百年来,生男生女没什么秘方可言 ,谁也不能真正把握,一定就能生儿子,一定就能生女儿,几率都是一半对一半。面对前来讨要秘方的人,大师如是说,只是后来有人研究表明,男人的精液中,其X染色体比较中意碱性环境,一旦遇到碱性环境就异常活跃;Y染色体中意酸性环境,一旦遇到酸性环境也同样比较活跃。恰恰精子与卵子结合的地方,一般都呈酸性环境,为了使精子的X染色体与卵子的Y染色体有益于结合,那必须有一个呈碱性的结合环境。故此,男女交合之前一段时间里,女的多吃一些碱性食物,男的多吃一些酸性食物,人为的来改变结合环境的酸碱性。大师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又补充了一句,即或是这样,成功的几率也是甚微,没人能保证百分之百地如愿所成。生男生女,还是相信缘分吧!只要缘分到了,自然而然的啥都有了。

啊,那么复杂呀?一听什么X染色体,又什么Y染色体的,原本好奇的谭群,一脸的惊愕,傻眼杵呆着,喃喃自语,难道生儿子就真有那么难吗?她心里明白:生一个儿子的分量有多重,况且,老公一家人不仅对自己好,而且还对自己的爹和弟弟也不薄,特别是公婆,越是劝慰自己,生男生女要顺其自然,就越感觉应该生一个儿子出来才对,不然,还真对不住老郭家。于是,不管那秘方是不是真的,她还是悄悄地照着做了。

或许是那秘方真的有科学依据;又或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给予的眷顾,谭群果真怀上了儿子。消息一传到家里,全家上下,一片沸腾,喜悦的公婆,似乎像自己怀上儿子一样,噙满泪花,徘徊踱步,久久不语。然而,好消息传来没多久,却又传来了坏消息,谭群身上的血小板出现了问题。

血小板的生理作用就是,促进血液止血和血凝。血小板超级低,对孕妇来说,那是一件极其危害的事,一旦破皮大出血,那就有可能止不住血,更不用说孩子生产时的止血了。一听医生的解说,全家人又陷入一片迷茫之中。到底该怎么办呢?谁心里都没底。

孩子生产的那天,医生叫签字,如果遇到危急时刻,是保大的呢,还是要保小的。保大的就意味着,要花费高昂的医疗费,解决止血的问题,但不一定能成功;保小的呢,那就简单多了,这是不言而喻的事。令谭群万万没想到的是,公爹、公婆、老公仨,竟然异口同声地说,一定要保大的,在保大的的足够条件之下,再保小的。

不,一定要保小的。躺在推车床上的谭群,心里十分的激动,泣泪说,爹、娘、老公,有你们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但延续香火的事,那绝不能砸在我手里。不用再争论了,医生,我是孩子的母亲,请听我的,先保小的,再保大的。

这个,这个?医生支支吾吾,感觉事情有点左右为难,一见她公爹递过来的暗示,便意会地向护士挥手说,先把产妇推进手术室,做好预备工作。

手术很成功,但花去了三十多万元的医疗费,这其中的绝大多数,那都是靠亲戚朋友拼凑借来的。谭群看着保温箱里的儿子,不停地蹬拉着细细的小腿,一想到自己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以及家人绝对的支持,眼里的泪珠,哗的一下就滚落了出来。虽然仍感觉身子有些疼痛,但心里却是暖暖的。或许,这就是爱的力量吧!她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会心地笑了笑。

你真伟大!我在微信上写道,还翘了三个大拇指,一并给她发过去。

嗨!这有什么伟大的,我只是做了一个女人该做的事。嘿嘿,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她十分谦逊地回复,还发来一句,天下的母亲,不都是这样的吗?

老同学,最近你不是一直都在写小说嘛。达云突然艾特我说,也可写一写我们这位女同学——孝顺的儿媳。

孝顺公爹公婆,那是应该的。谭群激动地说,在我即将踏入鬼门的时候,他们既不顾高昂的医疗费,又不怕失去延续香火,却一股劲地来挽救我。如今现实的社会,在面临保大的还是保小的时候,许多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小的,而不是保大的,因为,大的容易再找,小的却机会难得。而我家人的选择,真令我感动,是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的生命,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回馈报答他们呢?更何况,这些年来,公爹公婆为我们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我应该感谢公爹公婆,没有他们就没有我老公,没有我老公就没有……

谭群康复出院之后,面对欠下的巨额借款,全家人又积极行动起来。阿勇南下去了深圳继续上班,公爹悄悄去了福建打工挣钱,而公婆则留在家里,协助谭群照顾好两个孩子,还趁空闲的时候,也找点临时工做做,挣点钱来补贴家用。随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花销也越来越大,谭群也去了深圳阿勇那里打工挣钱,家里的重任,全落在了公婆一人的肩上,直到两个孩子长大成人。

时间飞逝,一晃几十年过去。谭群家里的欠账也还清了,两个孩子也健康成人,闺女是人民教师,教书育人,儿子是装潢设计师,一家人都过上了幸福而又甜蜜的日子。看着公爹公婆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逐渐衰退下去,谭群断然辞工,回到老家。她一边做点临时工,挣点零花钱,一边照顾好公爹公婆。

每天早上,帮公爹公婆做早饭,洗好衣服,她才出门去做临时工;每晚睡觉之前,她总是烧好洗脚水,端到他们的脚跟前,一边帮他们洗脚,一边唠着嗑……

一会之后,谭群发来一张他们的生活照。早已发福的她,不见了昔日那两只蜻蜓似的小辫,那熟悉的双手,正一束一束地帮公婆梳挽着发髻;摇着蒲扇的公爹,傻乐一旁,嘴里似乎在督促说,挽扎麻花辫,挽扎麻花辫!

望着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我泪眼茫茫,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情不自禁地打开电脑,键盘声回响于寂静的夜空之中:人人都会老,我也会老……

2019.4.10.夜,完稿于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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