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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风轻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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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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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疆去打工 (小说)

乡村深秋的夜晚,北风悠悠地吹过山岗,吹在身上,感觉已经有些寒意了。但茅草林独自坐在无比寂静的山坡上,感觉到的不是北风的寒凉,而是内心的清爽。他觉得这些天来积压在心中无法排解的烦恼燥热,终于随风而去了。

他静静地坐在山坡上,一边抽着劣质的香烟,一边眺望着不远处的村庄。朦胧的月光下,偌大的村庄显现出梦幻般的轮廓,村庄里廖若晨星般的稀有灯火,正亮着火星般微弱暗淡的光。他知道,现在留守村庄里的人已经少得屈指可数,外出打工谋生的人争先恐后早已走光了。让人感叹令人遗憾的是,大部分人在外打拼多年,已在城里安家立业,早已抛弃了这片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地,可能永远不再回来了。对他们来说,这个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这个让他们尝尽酸甜苦辣生活过的村落,以及蜗居了多年的老宅和建后不久的新房,可能像久远的梦境一样,已经封存在他们柔软的心底。也许要不了多少年,整个村庄随着所有留守人的最终离开或逝去,剩下的无疑只有大大小小全部挂了门锁的空房。不难预见,若干年后,这无人居住的村庄终将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农民种地,已经后继无人。他们这一代老农,也许是中国历史上最后的一代农民了。

茅草林这样浮想着村庄往后的命运,心里不免生发出无限的失落和伤感。

他明天也要离开村庄了。离开这生活了60多年的村庄,到遥远的新疆北部一个小城里去打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路程长达几千里,让他充满期待,也心存惶恐。以前他出过最远的一次门,是高兴无比地送儿子到省会城市上大学。而这次出远门,却是走投无路,迫不得已。

今年的旱情史无前例,夏秋连旱几个月,村内河塘不断干涸,大片田野壤土龟裂,导致他流转承包的500多亩农田作物颗粒无收,亏了血本。而且,让人更绝望的是,接下来该种的午季作物因干旱无雨,也已过了最佳的播种期,即使现在抢种,也因土地缺水旋耕时尘土飞扬无法下种。伫立在衰败荒凉空旷无人的田野上,一直寄希望于土地求生存的他,只能绝望地捶胸顿足。原指望今年的收成如随心愿,可以给在城里买了房子欠了一屁股债的儿子还一部分房贷,减轻他们小俩口的生活压力,没想到,老天不助力,年初的期望就这样彻底破灭了。

他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这么多年来,虽然没有挣到多少钱,更谈不上发家致富,但靠土地,他毕竟养活了一家老小,而且家里还供养出了两个大学生,尽管日子过得非常艰难生活过得非常艰辛。也正因为如此,没有一技之长的他一直守着宝贝似的土地不放手,始终没有尾随他人外出去打工。但老天不给他活路,今年硬生生地把他推下了万丈深渊。现在地是没办法种了,今年秋冬也只有抛荒了。可是,没有了收成,又没有事做,整天闷在家里,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更重要的是,没有了经济来源,长此以往,只能喝西北风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天在屋前屋后转来转去,转得老伴头晕眼花。老伴说,你别像个拉磨的驴,天天在家围着房子转。你到镇上去转转呀,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挣钱的路子。

他在镇上转了好多天,却没有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到工地上去找打杂的事做,老板嫌他痩弱力气小。到工厂里去求职,人家又嫌他年龄大没手艺。他垂头丧气心灰意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不无悲哀地想,当年县里举办招干考试,他要是考上就好了,端上了铁饭碗,几乎快活一生,何来今天的后顾之忧。可惜家里没有在县里把权的人,当时全县笔试排名靠前的他,后来硬是被人顶掉了。当年与他同考的本村人毛旺,是他的初中同学,在校时的学习成绩奇差无比,却因叔叔是副县长,居然考上了。毛旺离村进城几十年,一晃眼,现在已经退休了。与他一样,都是60多岁的人了。但他每月到手的退休工资竟然有四、五千元,小日子过得是何等的优哉游哉。同样的人生,不同的命运,岂止是天壤之别!据他了解,毛旺每天悠悠乐乐地扛着鱼杆下乡钓鱼,打发悠闲的退休时间。而他呢,每天起早贪黑下地劳作,即使到了七老八十岁,干不动了也得咬牙往下干,不然生活没保障。虽然现在农民老了,每月也能拿到农村养老保险金,但每月只有区区百余元,连一包大米都买不到,如何能养老?如果百元能养老,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他觉得这世上有些事情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世世代代的农民也为国家作出过很大的贡献,当年交公粮,上缴农业税,从无怨言。可现在人老了,干不动了,仍然得弯腰弓背刨地耕种自食其力,像城里退休老人享受的那样优越的社会养老待遇,却连做梦都不敢想。现在老农享受的社会养老保险待遇,严格地说,只能象征农村老人也可以享受政府的恩惠,但根本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养老。每月到手的百余元,养几只鸡还可以,如何能养活一个老人?这点小钱名义上为养老金,但实际上只能叫农村社会养老生活补助而已。这就是城乡差别!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茅草林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觉得有一肚子牢骚,却又无处发泄。他知道自己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无论他怎么想,现在也无法改变他目前的困境。好在今天他终于找到了一条挣钱的活路,仿佛在呆了很久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线阳光,多日来焦急烦燥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没有想到,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已经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付阳,居然愿意帮助他。他是最近几天突然想起他的。他知道他在很多年前就去了新疆创业,据说办了一个很大的厂。开始的那几年,他和他还有联系,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两人也就渐渐地失联了。今天,他特地到外乡他的老家,通过多种渠道,终于弄到了他的电话号码。打通了他的电话,他先诉说了自己目前的困境,后才吞吞吐吐地说,想到他厂里去打工,没料到他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该回家了。

茅草林掐灭烟头,起身拍了拍屁股,离开山坡,走向村庄。

“老伴,今天带给你一个好消息!”茅草林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掏岀了内心的激动。

“找到事了?”

“找到了。有个工厂要了我。”

“看把你高兴的。去打工,又不是去当官。”

“唉,也不差似去当官呀!这些天来,可把我愁坏了。”

“也是。厂子在镇上吗?给你好多钱一个月?”

“工厂不在镇上,在老远的新疆呢。工资一个月3000元。”

“在新疆?”老伴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不是梦话,是真话。今天联系上了过去的一个朋友,他在新疆开厂好多年了。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他才答应让我去。一般情况下,像我这么大年纪的人,他厂根本不会要的。虽然工资不高,但毕竟有了一条活路了。”

“什么时候去?”

“明天就走。朋友说,新疆比安徽冷得早,让我多带些过冬的衣服。今晚就要收拾好。”

“明天就走?”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老伴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不知所措。生活在一起几十年了,两人几乎不曾离开过。没想到,现在老了,他居然要出远门去打工,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老伴心里一酸,泪水被挤出了眼眶。茅草林看在眼里,心里也极为难受。可是,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抛家离村外出受苦?

两人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老伴帮他背着大包小裹,送他到了车站。车子离开车站时,透过车窗,茅草林看见老伴用宽大的袖子,在不停地擦着眼泪。茅草林的眼睛也湿润了。他向老伴挥了挥手:“回吧,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

搭客车,乘火车,经过两天两夜地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新疆的目的地。朋友付阳已经在车站等他了。多年不见的朋友在这遥远的北疆相见,自然是格外亲切和激动。

到了厂里,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及时地给老伴打了个电话,报了个平安。最后细说了一番朋友付阳对他热情的款待和照顾,给他安排了一个既轻松又体面的工作。

北疆的这个城市,在这个暮秋的季节,除了寒冷之外,与他曾经到过的省会城市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大街上一样人多车多,处处高楼林立。

茅草林每个月有四个星期天不用上班。不用上班的日子里,他无事可做,就上街闲逛。

有一天早晨,他在街上闲逛,在街头的一个小岗亭旁,偶然发现了一个长相酷似家乡熊百万的人。那人穿着松垮陈旧的军大衣,迎面向他一跛一跛地走过来。在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人看了他一眼,正好同时他也看了他一眼。就因看了这一眼,他不由自主地停住脚,站在原地回过头来。他看见那人一边往前跛行,也还在一边回头看他。他愣了一会儿,正在心里琢磨这个意外的发现,那人已消失在街头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茅草林暗地里笑自已想多了。世上长得相像的人有很多,那个跛行的人怎么可能是家乡的熊百万呢?当年熊百万带领一家老小离开村庄,是奔向了广东,在广州开了几家规模很大的服装超市。而且,熊百万长得是一表人材,也不是跛子呀。他是个有钱阔绰的大老板,怎么可能穿那么陈旧很脏的军大衣?况且,他在广州,也不可能如此模样出现在北疆这个遥远城市的街头呀!

想起熊百万,茅草林心中至今对他感激不尽。那年寒冬腊月,家里无人电路走火,三间瓦房顷刻间被烧了个净光。当时熊百万在村里是个生意做得特别红火的个体户,也是当时闻名全县的“万元户”。就在他一家人立在寒风中无家可归的时候,他及时地送来了3000元,让他尽快搭建新房,安心过年。当年借给他家的3000元,不亚于现在的30万呢。也只有熊百万在非亲非故的情况下,帮他家度过了难以跨越的难关。应该说,熊百万是他家真正的恩人。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报答他的救助之恩,他便举家南下,谋求更大的发展去了。屈指算来,他和他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没见面了。他俩年龄相仿,但他比他有本事。虽然这些年来,他没有回过一次村,但他捐资为家乡办的事却不少:捐资打井帮村民解决饮水难问题;村路泥泞难行走,他捐款15万铺了一条柏油路;村小学房屋破旧无钱修缮,他又拿出10万元,将学校整修如新……因此,大家在感叹时,也就推测他在广东开店是发了大财了,可能是个百万富翁了。后来乡亲们提起他的时候,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再叫他的真名“熊伟”,而称他为“熊百万”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当年熊百万借给他家的3000元,后来他趁机还了1500元,再后来就联系不上他了,至今仍然欠他一份天大的人情。

茅草林行走在这异乡城市的街头,目光仍然在人群中搜寻刚才偶然遇见的那个跛行的人。他觉得,那人从面像上看,太像熊百万了。虽然已有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但他的模样仍然非常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可是,此刻,他却无法确认那个跛行人到底是不是熊百万。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茅草林依然习惯地沿着街道,一边慢悠悠地向前行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看大街。说来真巧,又在街头的那个小岗亭旁,他发现了那个长相酷似家乡熊百万的跛行人,正在一跛一跛地走过来。茅草林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好奇和激动,心想等他过来的时候,一定要仔细瞧瞧,有必要时,可以跟他打个招呼,以便探出个真相来。

跛行人很快跛到了茅草林的面前。茅草林睁大了眼睛,扫描着跛行人的脸,越发觉得他太像熊百万了,竟然不由自主地脱口问了一声:“你是熊伟吗?”

跛行人看了他一眼,没吱声,两手竖起军大衣的衣领,缩着脑袋,头也不回地甩开他的跛腿,急匆匆地离去了。

茅草林看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探寻追究的念头。他意识里觉得跛行人可能就是熊百万。世上长得像的人是有不少,但像跛行人与熊百万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倒的那样,还真是少见,不由得不让他怀疑。他决定跟踪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否则,他心里总觉得憋得慌。

他尾随着他,悄悄上了公交车。车子穿街走巷,七弯八拐,离开市区后,在市郊的一个工地旁停了下来。跛行人下了车,他连忙跟在他身后也下了车。为了不让他发现被跟踪,他在他身后保持了一段距离。此刻,他倒不急于尽快地了解他的真相,他倒想看看这个跛行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站在老远的地方,茅草林看见跛行人进了工地的工棚。不一会儿,他头戴保险帽,身穿工作服,扛着一把铁楸,一瘸一拐地走出工棚,拉起工棚门口的一辆小铁车,向工地旁的沙堆跛去。显然,他是这个工地的运砂工,也是打杂工。

茅草林准备上前与跛行人面对面地交流一下,近距离地核实一下,不管他是不是熊百万,这次一定要弄个明白,免得他老是心里装着这件事放不下。茅草林正想着,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老总付阳打来电话,说厂里临时加班,让他尽快回厂。茅草林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跛行人,只好失望地离开了工地,爬上了回程的公交车。在车上,他想,现在已经知道了跛行人的下落,以后来找他,也就容易多了。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到了新年元旦。厂里发了一个月的工资,连同加班费,总共发了3500元。茅草林平生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打工工资,他的心儿激动得几乎都要蹦岀体外来。他本打算发工资的第二天,就将工资打给远在老家的老伴,但考虑到那个跛行人万一真的是熊百万,欠他很多年的那1500元,无论如何也要还给他了。于是,他将钱暂存起来。他打算,连本带息,最少也要还他5000元,只有这样,他才心安。

自从上次离开工地后,茅草林因为厂里后来很忙,没有放假,也就没有时间脱身再去工地。今天元旦,厂里放假。他匆匆吃过早饭后,爬上了开往市郊的公交车。车窗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茅草林心里忐忑不安,这样的下雪天,工地会开工吗?工地不开工,他能见到那个跛行人吗?

下车顶着风雪来到工地,茅草林看见工地上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透过纷飞的雪花,他看见工地不远处有一个工棚,工棚里正向外飘着一股黑夜。茅草林向工棚走去。工棚里有一位老人,正在烧火取暖。茅草林与他寒喧了几句,老人非常热情地招呼他围炉坐下。老人自说他是看护工地的,一直住在工地。老人很健谈,茅草林提起那个跛行人,老人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你说的那个跛子呀,他是个怪人!”

“怪人?”茅草林感到非常意外。

“是啊。”老人递给茅草林一支烟,接着说:“我们在一起打工差不多有十几年了,这些年来我们始终在一起。可是,虽然朝夕相伴,但至今我们工地上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是安徽人。他自称自己是老夏,家中已无人,春节也从不回家。他一天到晚除了闷头闷脑干活之外,几乎从来不和别人闲谈交流。休息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躺在工地的角落里,望着天空发呆。”

“那他有什么爱好没有?”

“他就喜欢喝酒。但常常喝醉,喝醉之后,往往哭得稀哩哗啦。我们所有人都认为他过去肯定经历过什么痛心的事情,这种痛心的事情估计一直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底。他常常只有借酒来发泄这种痛苦。只是他不肯说,我们也就不好深问。”

“那他的跛腿是怎么回事?”

“当年刚到工地的时候,他是一个健全的人。后来在施工过程中,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把腿摔骨折了。万幸的是,命保住了。公司老板觉得对不起他,就一直把他留在了公司,让他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的模样像极了我的一个老乡。这也是我来工地找他的原因。我就是想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我的老乡。”

“那你的老乡有哪些明显的特征?”

“特征?”茅草林稍稍一想,马上想起来了:“对,有特征,他的肩上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红色的!”

“月牙形的胎记?红色的?”老人重复了一遍,惊喜地说:“有!有!夏天干事的时候,他喜欢光着膀子,我们都见过。”

“是吗?”茅草林激动地站起来,握住老人的手,“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我的老乡,太好了!”茅草林怎么也没想到,在这远离家乡几千里的北疆,居然做梦般碰见了多年不见的恩人!真是世界之大,大于无边,世界之小,却又小于弹丸。

“那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茅草林迫不及待地问。

“为了省钱,他好像租住在老城区一个简陋破旧的巷子里,每天挤公交车上下班。不过,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据公司老板说,他已经辞工走了。”

“辞工走了?”茅草林感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顿时浑身凉了半截。他心里突然意识到,上次在街头两次偶遇,估计熊百万肯定也认出了他。他也许是不愿意他看到他如此落魄的模样,才不得已辞工躲避他,逃离他。

茅草林极其失望地走出工地,茫然无措地行走在风雪中。他的心里很难过,很疑惑。他不知道当年红透家乡半边天的熊百万,为何跟他现在一样,居然也沦落到来北疆这个小城打工的境地。当年他离开家乡到广州后,不是发展得很好吗?后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人生挫折,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他为什么说家中已无人?为什么年年春节不回家?……这种种疑问像迷一样盘旋在茅草林的脑袋里。他暗自决定,一定要通过各种渠道,想方设法弄清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回到厂里后,他急忙从拉杆箱中掏出曾经写满了各种电话号码的小本子,一页一页仔细地查看起来,希望能找到与熊百万有关的联系信息。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熊百万一个表兄的电话。茅草林拿出手机,心里“咚咚”地将号码拨了出去。很快,电话就接通了,这让茅草林喜出望外。

“喂——,你好,请问你是熊伟的老表吗?”

“是呀。你是谁?”

“我是熊伟的老乡,我叫茅草林。”

“有什么事吗?”

“我想打听一下熊伟的情况,很多年都没有见到他了,我很想他。但这么多年来,一直联系不上他。当年我困难的时候,他借给我3000元,至今还有1500元我没有还给他。我想还他钱。”

“唉,不用还了。”对方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失踪好多年了,一直杳无音讯,也不知道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还活……怎么回事?”茅草林差点说出“还活着”。他突然意识到,暂时还不能告诉对方,他在北疆这个小城已经看见了熊伟。

“怎么回事?唉,说来话就长了。还是长话短说吧。当年他全家到广州后,在繁华地段开了一家大型服装超市,可谓日进斗金。几年后,他又接二连三地开了多家大型服装超市,家家生意都红火。可惜,在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他禁不住诱惑,居然与自己年轻漂亮的女助手发生了婚外情,声称自己找到了真爱,最终抛妻离子,与家庭彻底决裂,带着年轻漂亮的女助手远走他乡,一去不返。后来听说他在另一个城市也开了一个大型服装超市,但没过几年,超市就消失了。据说,熊伟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助手居然是个心机颇深的感情骗子,最终将熊伟辛苦打拼成功的超市暗自洗劫一空,携巨款与情人逃之夭夭。据知情人透露,后来熊伟也就失踪了。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见他人影,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唉,好端端的一个人,居然鬼迷心窍,走上了人生的歧途。”

茅草林默默地接听着电话,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事情大致的经过,他已经弄清楚了。但他最终没有在电话里透露熊伟的踪迹及目前的状况。他估计熊伟也不希望他说出来。他知道熊伟是在躲避他,在逃避这个现实,在逃避这个世界。他知道,他是无颜回到家乡,更无脸回归家庭。他之所以逃避到这遥远的北疆小城苟延残喘,可能就是因为怕碰见这个世上熟悉他的人。他想一个人躲在这无人知晓的人间角落里,自生自灭,了此残生。但没想到,恰恰在这个人间的角落里,竟然碰巧与他相遇。他不得不悄无声息地接着逃离这个生无可恋的北疆小城。

茅草林失魂落魄一样走出厂大门,梦游般走上街头。大街上,风雪漫舞,铺天盖地。他放眼望去,远方的街口因雪花飞舞而显得格外的遥远和迷茫。孤独地立在北疆这个小城寒冷无比的街头,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他心里突然觉得特别难过,为年过花甲的自己,也为年过花甲的熊百万。他在心里不停地默念:“在这天寒地冻的新年元旦,我的老乡,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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