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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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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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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森运小火车

消失的森运小火车

杨鹏

从刚刚懂事开始,就记得家门口不远处有一条蜿蜒的铁路,经常看到烟筒冒烟,汽笛声不断的小火车从家门口开过。大人告诉我,那是去建材厂拉砖的车,装满红砖、水泥后送到各个林场盖房子。

上小学后,放假时经常和小伙伴去东林村南头庄稼地挖野菜,去小南河洗澡、钓鱼,总能看小火车拉着一列大木头车轰隆隆的驶过。大一点的伙伴告诉我:那是运原条的小火车,从沟里把山上的大树放倒后造材装车运到贮木场分选,有的送到制材厂加工板方,有的则直接把原木装大火车卖到外地。

看着冒烟的小火车,感到非常好奇。哪来那么到的力气把长长一列原条车拉着呼呼奔跑,林区的小火车和铁路的大火车就像孙子和爷爷,差了好几辈,这是为什么呢?心中充满了好奇。

回家忍不住好奇,向在森铁处车务段当车长的父亲道出了疑问,父亲说:林区用的小火车叫蒸汽机车,因为森铁运输的铁轨窄,承载能力小,所以,火车就比铁路的机车小很多。三四十年代的机车自重才只有8吨,火车靠烧柞木柈子产生水蒸汽提供动力。后来陆续使用自重10、14.5、18吨的仿制机车;到了七十年代使用的就是我们国家自己生产的28吨机车了。车的吨位增加了几倍,完全靠烧煤产生水蒸汽为机车提供动力。动力足了,拉得货物也就多了。国家铁路的铁轨宽度是1.435米,森铁的轨距才0.762米,窄了将近一半。森运车辆轴距窄,稳定性差,在运行速度和运载能力上都比国铁差了一大截。

听了父亲的讲解我似懂非懂,可对小火车的好奇之心却越来越强烈。

上世纪60年代,林业局交通闭塞,林场不通公路。不但木材运输要靠小火车,就是人员及物资也全靠小火车运送。地区的老百姓去林场办事或林场的人到地区走亲访友,只能坐票车(就是森铁客车)进出。每列客车拉四五节乘坐乘客的车厢,再挂上一节零担车供大家装运货物。车厢很窄,两侧一面只能坐两个人。路况差,车开起来摇摇晃晃的,每公里最高时速不允许超过35公里。车票则根据乘车的公里数从几角钱到几块钱不等。

这是七八十年我局森铁客运的正式火车票及补充火车票,样式及质量比国铁的车票毫不逊色,让林区人引以自豪。

因为是林业局自己的客车,坐得乘客也大多是林区职工或家属,车里面鸡鸭鹅狗啥都装,逃票也是家常便饭。每天,补票中冲突不断,车厢里吵吵嚷嚷的非常热闹。

沟里大多数林场都有森铁站点,但客运车不是天天都有。那时候,大石头森运客车分沙河掌、西南、西北三个运营区间,每个区间三天才能有一趟客车上下,群众来回办事非常不便。从始发站到终点运营区间最近的也在60公里左右,最远的110多公里。小火车走走停停,四五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因为是单行线,如果遇到别的车出事故坏到半路,客运车啥时候到站那就不好预判了。

有事着急走,又没有客车,怎么办?当时局里有两台小型内燃机,一次坐十个人左右,俗称:前进号。可它是局领导或机关工作人员去林场检查指导工作的专用车,不经过批准,谁想坐一趟前进号,那就太难了。

还有一种车,叫压车,大家都称其“轱辘马子”。这是一种人力轨道车,长不到三米,宽两米以下。车上有一个杠杆一样的压把,两个人或是一个人上下使劲压下抬起,带动车底下的摇臂和连杆往复运动,推动车子前后运动。压车虽然使用方便,但确是力气活,只能在短距离内行驶。因此,这种交通工具大多是森铁养路工区作业时使用。这种车都是临时到轨道上行驶,也不通过行车调度办理区间行车手续。所以,坐在这种车上,要随时观察前方后情况,发现有动静,赶紧停下来,把车抬到路轨之下。等正常行驶的车辆通过后,再把车抬到轨道上继续行驶。稍有不慎,就会发生意外。

轱辘马子是很多森铁沿线小朋友的最爱,趁着干活的叔叔不注意,几个孩子偷偷地爬上车,几下子就把车弄出了好远。等干活的人发现车不见了,“偷车贼”早就驾着轱辘马子跑得无影无踪。不过,这是玩命的事,要是被人家抓住了,告诉了家长,一段臭骂或是胖揍肯定躲不过去了。

三叔是森铁工区的养路工,在沟里工作了一辈子。他当工长时几乎天天领着工人用压车沿线养护铁路。我曾几次坐过这种神奇的人力车,感觉十分新奇,也很刺激。

后来,机械化程度高了,压车也安上了发动机,不但减轻了人的体力消耗,速度也快了好几倍。只是机动压车上路必须要办理运行手续,想像人力压车那么“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绝对是被禁止的,天王老子都不行。

当年,林场和建材厂都有靠人力推行的四个轮子平车,可以运送各种物资物资,非常便捷,也是孩子们找乐子的工具。弟弟刚从学校毕业时曾在建材厂打工。他和小伙伴们工作之余来回推车平车跑来跑去玩耍,结果把腿摔坏了。当时腿部肿胀,也就都没当回事。等过了半个月消肿后正赶上去爷爷家过春节,做医生的爷爷不经意间发现弟弟脚踝骨有些变形,仔细查看已经是骨折错位了。爷爷让几个叔叔帮忙,把弟弟的脚踝重新拽开,然后复位接好。那场景,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惊肉跳。好在弟弟身体素质比较好,养了半个月就痊愈了。

每列运送原条的小火车尾部都有一个几米长的小车箱,大家都管它叫:守车。守车是供运转车长和列检人员负责行车安全工作车,外人不允许乘坐。你要是想搭便车,就要讨好车长,或是在车站找值班员开准乘证。所以,那时候,林场谁都轻易不敢得罪森铁车站值班员或列车长,一个个牛得不得了。他们到了林场,那就是座上客,谁都想为日后有事乘车讨个方便。

有急事,车站又没有客车,坐守车人家又不通融,怎么办?你不想步行走很远的路程,就只能扒火车了。

扒火车说着简单,其实非常危险。森铁线路不像国铁那么规范,全是用石渣铺的路基,枕木也都是水泥制成的,安全性非常好。森铁的线路就是用普通砂石铺垫,枕木全是用木头加工,有的路段铺设的枕木连防腐处理都没有做,枕木腐烂变形是家常便饭。所以,森铁列车出现脱轨是经常事,弄不好还会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扒车如果坐得是拉原木(已经截短成标准尺寸的木材)的板车,安全系数还能大些。要是坐在原条(整个一棵大树,只是掐头去尾,没有了树枝子)车上,如果原条移位或脱线,人就会非死即伤。

扒车虽然危险,但总会有不怕死的人大胆尝试。不出事就算命大,要是出事,那就悔之晚矣。1977年的冬天,我成了上山知青,在森铁处建设知青农场喂猪。有一天,听同事说离我们二十多公里的和平林场晚上演电影。吃过晚饭,我们几个同伴一商量决定坐运材小火车去看电影。很巧,我们在车站遇到的那趟列车车长是我父亲的球友,我俩很熟悉,再说空车去林场也没啥危险,他很痛快地让我们坐上守车。

那天晚上放映的《柳堡的故事》深深地感染了我们,特别是陶玉玲饰演的二妹子角色更是让我们几位懵懂少年想入非非。

露天电影播放完了,我们澎湃的心也一下子回到了现实。第二天要上班,必须连夜赶回去农场。夜很深了,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我们在车站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列满载原条的小火车。

父辈和车长都是一个段的员工,咋地也能给点面子。我们厚着脸皮登上了守车,可车长从安全考虑冷着脸撵我们下车。我们赖着不走,他就不给司机发开车信号。

耽误列车运行,导致列车晚点值班员和车长都会吃不了兜着走。都是本单位职工的孩子,弄得过分对谁的面子都不好看,车站值班员赶紧做和事佬,可车长不知道犯了啥邪劲就是不肯通融。闹到最后,我们几个差点和车长动手打起来。

大伙吵吵嚷嚷的又僵持了一阵子,车长楞是把我们几个推下守车,铁青着脸向车头的司机发出了开车信号,然后使劲关上了守车的车门。

我们沮丧地站在那里,望着即将发出的列车不知道咋办才行。这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哥们儿,扒车!

话音刚落,我们几个人夜幕下趁着列车刚启动速度缓慢的瞬间,快步向前跑了几十米,分别登上了几辆装满原木的板车。值班员口呆地站在那里,吓得一声没吭

车外漆黑一片,寒冷,加上恐惧,感觉自己上下牙齿咔咔作响,手脚冰凉,真后悔坐了这趟不该坐的列车。等一个多小时到了农场车站下车时,我的腿都软了。

回到宿舍,我悄悄钻进被窝,做了一夜的噩梦。第二天起来喂猪时,感觉走路脚底下都轻飘飘的。一起喂猪的大姐问我:你是不是感冒了?我连忙回答:没事,没事。殊不知我是坐车吓坏了,一直到了下午,才感觉好了许多。

从那以后,我记住了这次教训,从农场到地区来回就坐客车。没有客车,宁肯走着下去也不敢再冒险扒车了。那种离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太恐怖了,没有亲身经历凭你怎么说别人也不会相信。

父亲后来调到车务段大石头车站当值班站长,我时常到他工作的地方。路签机、磁石电话、发电机、路签携带器、信号灯、红绿旗子,是车站必备的六大件。父亲总是不停地接打电话,说得最多的就是:“……明白……某某车次发车……区间闭塞;”然后使劲摇发电机或是先给对方打电话,说:“某某站,某某车次发车,申请区间闭塞”等行车申请。等让对方确认后给你发电,这面才能稀里哗啦的从办公桌上红色立式迷宫一样的路签机里取出大拇指粗细,十几厘米的长有字符的路签,装在一个五十厘米左右铁圈下面是用皮制作的路签携带器里。随即,拿着它交给在外面待命的小火车司机。司机接到路签,就会鸣笛发车;或是看外面有车进站了,值班员跑出去从司机手里接过那个路签携带器,进屋把路签放进路签机里,区间才算开通,可以继续让别的车次进入区间。开通、闭塞是铁路运输的两种常态,也是父亲每天要重复无数次的单词。看似简单,却有很多学问在里面,更关乎人命关天的大事,外行人只是看看热闹而已。

时间久了,我就好奇的打听,这才知道原来森铁行车有着严格的规范:当年,小火车是单线运行,执行的是半手工路签通行制。在路签机控制下,列车安全行驶在各站区间。双号路签是上行发车,单号路签是下行发车。上行发车时,下行车站值班员摇发电机送电,对方站值班员取出路签,放在路签携带器上。列车进站,值班员一边发信号,一边把路签携带器递给行驶中的列车司机,并且取回上行车站路签携带器,列车出站,值班员用电话通知下行车站列车开车时间,通知上行车站列车到达时间和申请发电,把路签打入路签机,做好行车记录,最后通报森铁调度室。在上行车站放出的路签没有放回下个站路签机之前,不能再从路签机里重复拿出路签。没有了通行证,你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甭想重复发车。

整个程序看似繁琐,实则是非常严谨。也保证了区间内同一时间段只能行驶一列火车,杜绝了事故的发生。

等火车顺利到终点站后,司机要把路签交给值班员,司机、车长要把行车手册也交给机务、车务的值班站长,算是完成交班,司乘人员才能安心回家。

森铁虽然在规模上不能和国铁比,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有的规定和制度也是大同小异。统一的制服,半军事化的管理,总是给人一种神秘紧张的氛围,令人充满好奇。

从36年日伪时期开始,小火车就在大石头林区沙河掌林区穿梭,把优质木材从深山老林中运到镇子里,养活了林区的父老乡亲。

1952年建局后,大石头森运总里程不断延伸,小火车在林区的沟沟岔岔都留下了它的身影。可以说,小火车开创了林业机械运材的一个时代,也给林区人民带来了物质财富和交通的便利。“汽笛一响,黄金万两”的说词虽然有些夸张,但绝对是九十年代前林区交通运输的真实写照。

汽笛阵阵,车轮滚滚。看着简单,实则不易。小火车的正常运行需要机务、车务工作人员日夜兼程的工作;几百公里的沿线需要养路工轮着洋镐(养路专用工具)去养护和管理;蒸汽机车、台车需要检修工人去维修和保养;沿线的通讯信号需要通讯工人迎风冒雨、爬冰卧雪的维护。围绕着铁路运输,林业从1952年建局至今,大石头林业局已经走过了66个年头。从建局初期条件艰苦,设备简陋,环境恶劣起步,经过了无数次艰难险阻的考验,大林人凭着崇高的理想,顽强的意志,始终站在林业的排头,创造了一个又一个辉煌的业绩。实现了林业经济大发展,党的建设大跨越,民生福祉大提升。如今的大石头林业局经济繁荣,政治稳定,社会进步,环境优雅,各项事业兴旺发达,成为森林后续资源丰富,生态开发稳步前行,旅游资源开发卓有成效的新型森工企业。

我们今天成就的取得,离不开三代大林人对企业的赤胆忠诚,离不开林区数万儿女的无悔奉献,更离不开各级政府、上级各个部门及兄弟单位的鼎力支持和大力协助。

企业昨日的辉煌已经成为历史,未来的发展更让我们充满期盼。大石头林业局66年光辉灿烂、充满传奇的历程,深深地铭刻在每一个位大林人的记忆中,让我们回味,让我们感叹,更让我们眷恋。

局每年给森铁处投入的资金、人力物力数额庞大,仅1500人的开资就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八十年代末,随着可采资源的枯竭,木材产量逐年减产,铁路运输运营成本高的弊端让企业决策者伤透了脑筋。即便把蒸汽机车改为内燃机车,整个铁路的维护费用也是企业难以承受的负担。加上国家对林区护林防火管理越来越严格,各个林场相继都修通了直通大石头的林区公路,为汽车运材创造了条件。为了降低木材生产成本,放弃铁路运输改为汽车运材已成为必然选择。

林区的小火车,曾经是一个工业文明时代的标志,如今那个时代过去了,小火车也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在林区大地,威风凛凛跑了大半个世纪的小火车就这样成了弃儿,很快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铁轨拆除,机车和台车卖了废铁,森铁处工人转岗的转岗,分流的分流,买断的买断,凄凉,落寞,也很无奈。时代的发展总要付出各种代价,只是承受这样的结局,很多人一下子心里难以接受。

森铁处的辉煌和小火车汽笛的声音一起消失了,但小火车头前面那代表林业铁路运输的标志大家仍然铭记在心。承载着三代林业人梦想的故事仍在延续,那悦耳的汽笛声在林业人的记忆深处刻下了深深地烙印,让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局机关大楼对面,同心广场右侧,一辆蒸汽机车静静地停放在那里。这台1950年石家庄仿波兰生产的28吨蒸汽机车经历了林业曾经的辉煌和落魄,如今也见证了大石头林业局近几年林地经济繁荣发展,棚户区建设温暖民心,亚光湖国家湿地公园名扬四海,光伏发电绿色环保,林区环境建设日新月异等一系列利企惠民举措取得的丰硕成果。

如果你细心观察,同心广场的小火车烟筒和别的林业局小火车烟筒有着明显差别。外局小火车烟筒是圆柱形,我们的小火车烟筒却是扁形的,这项扁烟筒技术在当年曾是一项环保革新项目,在林业部获得过技术革新大奖呢。

每日,小火车仿佛轻轻地向每一位观光的游客倾述着林业发展过程中一个个难忘的故事,祈福着新林区的和谐与安康

广场上,那台功勋卓著的蒸汽机车虽然没有昨日通红的炉火,没有直冲云霄的烟雾,更没有悦耳的长鸣,但在它的见证下,明日林业发展谱写的新曲就如那川流不息的沙河流水永远不会歇息,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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