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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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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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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科长的呕心事


 

郝局长到任,正好卡在中秋节之前。

贾科长心想:这中秋节的礼,送,还是不送?送,又怎么个送法?一时没门路儿。

嘴说宣传科是个清水衙门,可送礼钱还是有的,贾科长早就准备妥贴了。俗话说,年关年关。一年一度,中秋和春节,老套数,谁也躲不过这两道关。

以往,前届领导在任,贾科长打个电话,司机小王挨家跑一圈,土副老爷们就转归圆了,一把手那里,最多自己亲自跑一趟。

古人有句话,张嘴不骂笑脸人,抬手不打送礼人。个别领导那里,有点难度,也很正常。领导是人不是神,也有多种类型。什么“体谅关怀型”,拍着肩膀说小贾啊!经费紧张啊,最好把钱用在刀刃上,客套话说一圈子,礼却照收不误;什么“夫人战术型”,由夫人代为接收,自己溜之大吉:算了呗,多心干嘛!我不在家呢!其实,夫人业务比他还熟;什么“礼尚往来型”,收多回少:不行不行!我这一箱苹果你一定要带着;什么“启蒙点化型”,多适用于权力有限部门,送礼人少,稍微伸伸手:大过节的,唉!年年老套数,就这风俗,我看今年就算了吧!上面抓的也紧,冒那风险干嘛呢,我家什么也不缺呢。

吃拿卡要,那都是下边小喽啰干的拉血事。贾科长根本看不上眼。不过,也有领导提不上把的,林子大什么鸟都有。

贾科长还在基层主持工作那年,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表示的都表示过了。腊月二十九,所有单位都放假了,贾科长正准备回家洗个澡,轻轻松松陪家人过个年,一年忙到头,容易吗?突然,贾科长手机响了,一位领导的电话:“喂!小贾吗?你看你看,我一年到头人都卖给单位了,年货也没来得及买,家里冰箱空空的。听说你单位过年还杀猪的唻?这样吧!猪肉我就不要了,头蹄下水给我递来就行了。”说完电话就挂了。不错,单位是用食堂剩下的饭水喂了一头猪。职工平时也辛苦,大过年的杀点猪肉分分吧!可这是谁走漏的风声呢?分肉时,考虑到老王即将退休,头蹄下水全给他一个人提去了。贾科长心话,这狗日的领导也真是贪心不足,你吃一个蚂蚱不能少他一根大腿,哪家到今还能不买年货?再说,身在领导岗位,就是一分钱不花,估计年货也够吃到下半年的,现在急赶急,让我去哪儿弄头蹄下水?情急之下,贾科长拨通老王的电话:“老王啊!你昨天提回去的猪下水赶紧提来,我送领导。”老王都漏哭腔了:“我上哪提给你?昨晚被我一锅卤了,现在还滚烫的。”“啊?”贾科长手上的手机差点掉地上去。贾科长就要哭出声了,急团团转:“这他奶逼怎弄呢!狗日的害牙子了,还是吃上哪死了?”贾科长又拨通老王的电话:“老王啊!我交给你一项政治任务,你想天法子尽快弄一套猪下水送过去,要不惜一切代价!钱不要你考虑,年后到会计跟前走账。老王啊!这是你退休前组织上最后一次考验了。”接近下半夜了,老王电话回了过来:“站长啊!我跑了九家亲戚,一套二三弄齐了。其他都好办,就是四根猪蹄长短粗细黑白难以统一,一看就知道不是一头猪身上长的。”贾科长长长舒了一口气:“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赶紧送去!”不多会,老王电话又到了,气吁吁的:“大肠还没洗呢。” “老王你这不是多事有事么!咹?你还怕他家会连屎吃吗?嗯!”说完,贾科长自己都笑了。电话那头,一向老实巴交的老王噗嗤一声:“好的!好的。我就说洗过了。”

贾科长官虽不大,经历却不浅,早已见怪不怪了。

今年不同喽!郝局长从外地刚调来,家住哪里,什么喜好,都不清楚。这万一碰上真心和尚,掀翻了盘子,树作反面典型,你说这官保不住不说,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啊?不值得。

八月初十,局里召开全局中层干部大会。会上,郝局长一刀一个血口子,号召大家齐心协力,坚决刹住公款吃喝、公款送礼这股歪风。最后,郝局长语重心长地要求大家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酪。大家把心事花在工作上,把有限的资金用在刀刃上,班子成员要以身作则,艰苦奋斗,努力开创清正廉明,人民满意的新风尚。”郝局长说的很动情,大家终于看到了希望。会场上,多次响起热烈经久的掌声。

廉政问题,郝局长大会必提,小会必说。

郝局长年轻有为,学历很高,又是上边空降的,前途真是无量,绝不会因为蝇头小利影响个人前途。这个理,大家看得出。

据说,郝局长在市局,秉公办事,六亲不认,号称“铁包公”,清正廉明是出了名的。送礼人被拒之门外,不在少数。

心里感觉有奔头,再累也不苦。三年下来,贾科长加班加点,一心扑在工作上。

那天,老战友聚会,基建科的王科长醉眼迷离,懵懂喷句话,“今年郝局那边,怎么个打发?”

贾科长心头一紧,“郝局见礼就跟仇人似的,还需打发?”

 “跟郝局司机小李多联系吧!”王科长微带醉意,模棱两可,点到为止,不多会就打盹了。

大家都是内行,自然不必多言。

转眼,春节就要到了。夜晚,整个小城的胡同巷道,送礼人就跟老鼠搬家似的,行迹匆匆,城东到城西,城南到城北,提锣背鼓地送。大街上,喇叭声、车铃声,喧嚣尘上,小汽车就像顶着矿灯的甲壳虫,急呼呼的,飞不起也爬不动。小城堵了,瘫了。超市里人满为患,显现出少有的超级繁荣景象。

交警们忙丧一样跑来跑去。李县长站在楼顶上,居高临下,手拤腰说,随着!车要不堵,怎么能显示我政绩?我县经济不景气,能堵车么。李县长巴不得省长的专车天天堵在大街上。思路决定出路,领导就是不一样。俗话说,一级领导一级水平。

贾科长狠狠心,买了六瓶茅台,试探着拨通小李的手机。

 “呵呵,小李呀!一点心意,放你车上,请老弟转交!”

 “不行不行!从没这样廉政的领导,我都被郝局批评多次啦!”小李斩钉截铁。

 “那个呢!我也给你准备两条中华呢。”

 “老锅给(哥哥),不需要不需要呢,嘿嘿!要不,你老锅(哥)最好跟郝局先沟通一下吧。”

 “我沟通过啦!”贾科长脑筋一闪,来个先斩后奏。

 “那好吧!晚上八点我在世纪公园门口等你。”

小李电话挂了,贾科长心里一阵窃喜。

腊月二十九,局里聚餐。机关食堂其乐融融,一片欢声笑语,大厅里热气腾腾,整整摆了三十桌。郝局长与民同乐,酒喝到二八盅,接过话筒拍了拍,大家即刻安静了下来: “喂!喂!小李啊!把后备箱里的茅台酒提来,大家尽个兴!”

贾科长一看,正是自己前天晚上给郝局长表示的“心意”。贾科长尴尬得坐不住,脸“唰”地从头红到脖子根。

 郝局长继续发话:“喂!喂!凡是人家送我的酒,退不掉的,一律留下大家喝。同志们听到没有?”郝局长半醉半醒。

“听到了!”同志们异口同声,热烈鼓掌,潮水一般。

酒冲兴头上,郝局长高歌一曲陈少华的《为人民服务》,把晚宴推向了高潮:“为人民服务,那个作人民公仆,当官不为民做主,那个不如卖红薯,当官要为民劳苦啊!那个百姓更拥护啊!那个哎呦!那个哎呦!那个哎呀哎嗨呦,......”不是吐沫呛声,估计后面还有一大串“那个哎哟,那个哎哟,哎哟哎嗨呦”,哎哟到天亮也不是没有可能。秘书打圆场,好不容易给麦霸哄了下去。

贾科长感动得几度哽咽。

刚疏通的管路,关闭了。

真心和尚不是没有,少!贾科长打心里敬佩,全身心扑在工作上,自此没送过郝局长一瓶酒。

后来,郝局长众望所归,登上了直升机,高升了。

郝局长迟迟没有搬家。

第二年,腊月二十九,大雾蒙蒙,对面看不清人影,郝局长在董沟出了事故。深更半夜,郝局长乘坐的十吨大卡车栽倒在路边的河沟里,翻了几个身,四轱辘朝天,车头依然朝着郝局长家的方向。好在郝局长没有什么大碍,爬出车窗,这才发现本来就不长的左腿,多出了一节,隐形高跟鞋少了一只。“神差鬼领的,开行行,一眨眼栽沟底去了,”司机是郝局长的亲表弟,趔趄着半边身子,龇牙咧嘴地提醒道,“还不报警?人越来越多人,说不准会哄抢。”郝局长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说:“还有一点政治觉悟?我巴不得他们抢光才好呢。”司机抱怨道:“我说雾气太大不安全,你说雾越大越好,这下好了,不弄出两条人命你心不能安。”过了一会,司机说,“你不能报警说是在南京打货的么?”就在这时,董沟土混混大呆子咋咋呼呼问道:“车主嗫?我家一塘鱼怎么说?”郝局长毕竟领导多年,人长得不算出眼,气质还是有的,手机没拨就发布了命令:“严打组嗫?过来给我摁个人。”大呆子一看血头血脸的还是郝局长,噗呲一声,整个人就跟瘪皮球样。

满载车厢的茅台酒,甘洌芬芳,香味飘了几十里。那些平时沉在淤泥里的鲤鱼黑鱼,醉晕头了,劈柴块样地浮在水面上,转着圈儿甩头摆尾打水花。小鱼小虾肚底朝上,白花花漂了一河沟。一个经验丰富,经历过文革,警惕性很高的拾糞老头,以为阶级敌人来搞破坏了呢:“唉!唉!你这一车农药倒在河里,是不是诚心来投毒?”围观群众大眼瞪小眼,一个个怒目圆睁,张飞李逵一般,静等着郝局长给个说法。后来,突然有人最先反应了过来,明白鱼虾是茅台酒醉的,对身体不但无害而且有利。一刹那,孤男寡女几百号人不顾寒冷,自杀一样勇敢,裤子没脱就窜下了河。满河满沟开锅一样,到处都是捞鱼的。

鱼虾值几分钱斤?头脑精明的,从家里拿来脸盆饭勺,专门撇上面一层酒,提回家三十晌午喝。一时间,河面上,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大人小孩腰龟着屁股拖着,推磨虫找娘家一样在水面上绕来绕去。后来,有人造谣说,每撇一勺头,连水带酒,能值三四十块钱呢。

郝局长手机按滴滴哒哒,还能响,最终也没有报警。总不会是欠费的吧?

贾科长明白了:乖乖,怪不得咱职务前面的那个“副”字,长期拿不掉哩。工作主持起来碍事绊脚的,难过人呢!

一晃二线了。贾科长提着鸟笼子常走神儿,叹叹气,咂咂嘴,摇摇头。贾科长老伴知青下放几十年了,依然还是一口纯正的南京话:“嗯,这糟老头真他妈的死心眼,一辈子混一逼屌臊的,只配他妈的耍耍笔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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