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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荣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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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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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轶事(第四十四回)连载

 

第四十四回      失恋情债务紧缠身

 临毕业众心远离书

 

失恋伤心任由它,还把青春话。

阅人无数,身处繁华,淡妆轻画。

 

心中白马,神俊儒雅,经年牵挂。

残梦未醒,春光恰恰,空自糟蹋。

 

 ——人月圆·失恋

 

且说何方随吕风华来到学校,从吕风华那儿借得二百元钱,心中很不是滋味。原因是吕风华本身也没有钱,这二百元钱还是他从的同事那里转借的,何方本欲不要,而吕风华却道:“我手撒,攒不住钱,向别人借了还能操心还,钱给了你我也算是变相地存下了二百块。再说,上班总比上学时好过多了,我先出来的,本来就应该资助你。”何方听了这半真半假的话,心中除了感激和无奈也就不再推辞。可是,这两百元钱在他身上还没焐热兜里就只剩下五十元了,原来,还了梁磊代他给王明清的礼钱五十元,又托吕风华带给一个刚作了爸爸的中学同学二十元贺礼,回到学校,还了闯防空洞的罚款三十元,又借给了黄伟五十元。何方算算日期,离毕业离校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而五十元的生活费,在这个时期确是得精打细算地去开销。

临近毕业,学校的管理也不是那么严格,节假完毕回到学校,不少同学都懒得上教室,何方觉得浑身发酸就躺在寝室里。晚风从窗口吹进,他感到无限迷茫,想及吕风华、何为,相爱时难舍难分,敢与天斗敢与地决,分手时干干脆脆,如秋风扫落叶似黄河决堤岸,是什么原因呢?何方想不通,只记起何为的一句话:没有共同语言了。那么,像王明清已走进婚姻围城,将来的日子共同语言会慢慢增多吗?

何方正恹恹欲睡,却听黄伟的声音道:“怎么回去又干重活了?”

“没,春困嘛。”何方淡淡一笑道,见黄伟脱下外套坐在床沿习惯性地倒杯开水呷上一口欲言又止,何方道:“五一玩得开心吗?”

“唉,”黄伟摇摇头道,“跑了一趟枣阳,烦得很。”

何方道:“你枣阳同学不少,没找到人?”

“不想找的碰到了,想找的到处找不到。”黄伟又摆摆头,无奈地把水杯凑到嘴边。

“你这句话让我想起你以前说的:爱我者我不爱,不爱我者我爱。都是矛盾的对立存在。”何方笑道,“不过,来日方长,再过一个月就毕业离校了,有的是时间去找。”

“恐怕这辈子也见不着她了……”黄伟茫然,沉默一会儿继续道,“还记得去年秋天我来的那个枣阳小妹吗?”

“哦,是那个穿牛仔裤的,叫史松惠,是吧?”何方坐起身右手挠了挠头,黄伟道:“是的。”

“那姑娘挺漂亮的,还经常给你寄钱的。”何方道,“红颜知己呀!是不是你所谓的爱你者或者说你的所爱者?”

“是,又不是。”黄伟道,“上中学时我们一直像亲兄妹一样,中学毕业后她就上班了……现在,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听说她出嫁了,是因为怀孕。”

“未婚先孕,现在是很平常的事。”何方笑道,而黄伟却显得很痛苦的样子道:“可这对她却是不正常的。我知道,这是我造的孽。”

“你?”何方诧异道。

“对。”黄伟正了正眼镜道,“五一我去找她,因为从去年秋的到现在一直就没有她的音讯,可是,我到她单位上一问,说她早就没上班并且出嫁了,嫁到一个我怎么也问不出的地方。当时我感到很震惊,因为自从去年秋的,我一直在想,毕业分配时我要到枣阳去,可是现在成了这个局面……听说,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她妈妈发现了,她妈问她是谁的,她就是不说,她妈打她好多次,可她就是不说……后来,眼看肚子越来越大,她又不肯处理,她妈妈就找了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离了婚的男子强逼她出嫁了……”

何方无语,仿佛在听《一千零一夜》中故事,却见黄伟取下眼镜抹了一下双眼道:“是我害了她!其实,她妈是最喜欢她的,可是,她不该闷在心里不说,她应该来找我,应该来找我的……”

“如果她来找你,恐怕你是上不成学了。”何方叹道,心中对这个故事没有一丝的评价,因为最近这些青年男女的事确是令他苦思难解,况且,他本身也是迷茫的。但听黄伟又道:“就是不上学又有啥可怕的?回到家刨二亩地,我能够对她负责,能够和她长相厮守……可是现在,现在我的良心将从此永远受到谴责。”

窗外,繁星点点,晚风习习,校园内的山头上又不知坐下了多少对深情的青年男女,正是:别去情人岛,又上爱情山。憧憬无限好,酬谢三生缘。

临近毕业,书本已经讲授完毕,五一以后几乎所有的日程安排都是实习,而实习期间空闲的时间可是太多了,白天也不论上下课,大伙儿在微机室你练习打五笔字。因为指导老师不常待在这儿的,每人发了一张字根表自行练习,所以,总会闹出许多俏皮的话来,惹得大家兴致极高。此刻,余天清高声喊道:“权为征,老乔子,你看我打的好不好?”

权为征走近余天清身边,但见余天清面前的屏幕上一个长方形的框线内豁然显示着一行字:谢谢你那令人发指的友情!旁边有人见了哄然大笑,权为征也笑道:“你个王八羔子还敢给老子存档了,你看我的!”

权为征回到自己的机子面前“啪啪”地敲击键盘,有不知内里的便问笑的原因,余天清解释说前年权为征送给护校的一个姑娘的明信片,人家不要原封退回,只是在明信片上加了这一句话。这段光彩的历史权为征本也没在意,有时提起只是笑笑罢了,现在余天清引以为趣又拿出来抖抖,权为征作为回应便也要来笑笑余天清,偏是这五笔打字太难学了,费了半个多小时才在屏幕上打出一句话:夏梦,没有你,我简直活,活,活不成了。旁边的人见了开怀大笑,权为征又把余天清当年追恋夏梦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调笑一番。眼见秩序越来越乱,吵闹声越来越响,靳一叶大声叫道:“大家静一静,来看看我打的。”

众人以为又有什么笑料,便都向靳一叶打出的字迹看去,却是:抓紧时间,静心操练。大家知道靳一叶的良苦用心都付之微微一笑,嬉闹声便平静了许多,但马上又有人叫道:“评语在这儿——”大家一看也是刚打出的三个字:三脚猫。于是,又掀起一阵好笑。笑声渐小,张国强从门外进来喊道:“何方,你的信。”

有人笑道:“这家伙,吉他练烦了又到这儿来消遣了。”张国强道:“反正我手没有闲着。”又道:“这何方不声不响的,姑娘的信倒一封接一封的。”何方唯恐张国强又趁机勒索只好含笑道:“见不得穷人吃块肉呀!”不想众人又为这句话笑了起来,权为征道:“老乔子,对你的桃花运,我确实越来越眼红了。”

何方没有接话茬,他从张国强手里接过信,却见信封上果然是女孩的笔记,且信封鼓鼓囊囊的,他打开信封看到:

何方:

    你好!打扰了!

    能够给写信,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最大最好最见效的思想解脱。我觉得我活得太累了,精神严重超负荷,我快被压垮了,作为老同学,“分享”一点儿,好吗?

    何方,我明确地告诉你(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我已经和吕风华彻底地分手了。对于吕风华,我现在只剩下了唯一的恨,莫名的恨!虽然我曾经是那么地爱他,也是我主动向他提出了分手。吕风华是一个懦夫,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不恨他的家人,我只恨他,瞧不起他,我除了没有一个贱价的户口外,我什么都不弱于他。可是,社会真是太无情,我一想到累死累活的二老,不争气的泪水就只想流,尤其是最近月余来,我已哭过十多次。孤独寂寞的时候便会想到家,想家的时候便会想一些诸如“家庭状况”“父母劳苦”“弟弟怎样”“自己如何”等等问题。有人时我一本正经装着无事,人走了有时干脆就发泄个痛快。不过,何方,说句实话,发泄之后的心情是爽快地,头脑是相当清醒的。

每流一次不争气的泪水之后,我就会对有些人某些事有了新的认识,明智的看法。现在,我已经讲不清爱和恨到底是什么,只是在心底替吕风华羞愧:一个大男人,却让别人来主宰自己的生活、命运,他会有什么出息呢?又有什么资格去追求人,有什么资格值得被人追求呢?因为,这样的人即使有了家庭,他也给不了家庭多少欢乐与幸福。我渐渐清楚地了解到:他心地还善良,在某些事上看起来还行,其实他很懦弱。而我,我认为自己不能再软弱下去,成为一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贱人。对于他的人格,我一直尊重,然而,他除了对我的身心给予无情的伤害之外已谈不上其他了。有些话,老了会和你谈,暂时糊涂一下也好。

何方,已是深夜十二点多了,给你写这封信还有一个原因,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你不要怕,耐着性子听我说,好不好?

何方,真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直说吧,去年秋季我弟弟上学时借了五六千块钱,其中有吕风华帮忙借的两千元。和他分手时我答应他会尽快还他的,但现在他要得很急,原因是懵懵懂懂的,但我不愿追问太深,原因毕竟是有的,我也不愿再给他找太多的麻烦。你听我说,何方,吕风华找他的老表杨勇借了一千元钱,其中有杨勇女朋友的伍佰元,现在杨勇的岳父很恼火,找到镇中学大骂杨勇,这是吕风华的第一个原因。还有伍佰元是杨勇找双沟的一个人借的,这个人是地头蛇,又急着要做生意,催得很紧,这是杨勇亲口告诉我的另一个原因。看后你或许会明白,可我已经不清楚这钱到底是谁的了。与其这样三天两头被人索要,不如早点了结好,也就不再伤心了。何方,目前你还不了解你这个老同学,至多也只能算是一些肤浅的认识,不过,你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反正我永远是我,就是变也变不了多少,懂吗?

前天,吕风华又来要钱,我已经无法控制心中的怨气,因为借钱不到一年,而近一月来他就索要了五六七次!于是,我应了“怒则言必失”这句话,答应他在一个星期内尽最大努力还清他的钱。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到哪里去借?贷款吗?又到哪里能贷?再说,我又不想给父母知道,因为父母本来就很操心了:那么多田地,还要给牛砍草,起早贪黑,还舍不得吃好的穿好的。加上自去年秋冬以来,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垮,一点儿也做不了活,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父母身上,我怎么好又去给他们添气呢?想来想去还是想让你帮帮我,你可以去向梁磊先借一下,向他说明是我借的,就说是我弟弟上学借了别人的钱,别人要得很急,千万不要说是吕风华,知道了吗?梁磊也是个老抠,这我知道,并且还有点儿小气。但我不相信他不会不帮助我,要知道在这封信之前及写这封信的时候,我都是抱有很大的希望的,你不要让我失望,好吗?

何方,相信我在两年内能还清这两笔钱的(我和我的全家都没欠过别人的东西),这只能算是我自己在想办法了,五六千元的帐,父母今年还个一两千。我现在也有一种即愚蠢又大胆地念头:我想出去闯一闯世界,相信会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很爱教师这行职业,也很喜欢那些天真幼稚的孩子们,但工资太低,“只讲奉献,不求索取”,在这以前曾是我的座右铭,但现在不行了,面对现实,我忍受不了那向我要账的局面,真的!我有时在想,同样是人,同样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况且我也不见得比别人笨多少,可为什么是我欠别人的帐,而不是别人欠我的帐?

何方,说真的,我知道你家也不太富裕,你可以让梁磊想想办法,让他尽力,告诉他两年内我会还清的,我不会像对待感情那样失信于他(感情的事只能怪他做错了事,惹恼了我妈,另一个原因,我也深切感到与他的不合适,让他自己想吧)。何方,你不要笑我,现在我来告诉你我那个既愚蠢又大胆地念头:到大城市去谋份职业,凭能力挣钱来减轻父母的负担。我必须得去闯一闯,现在缺乏的是勇气和狠气。总之,想了的我一定要说,说了的我也一定会去做,反正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太狭小了一点儿,所有的人都对不起我!我渴望真诚,崇拜善良,然而,我善良到了可怜的地步,我可怜我自己,我烦这里所有的人,伪君子,假正经……到了别处,远远的,孤独一点儿,寂寞一点儿,自由自在一点儿,既没有苦恼,又不求欢乐,还没有麻烦,岂不更好?让别人不知道我的地址,但我可以给别人写信,心里话不也有处可发了吗?何方,相信我,我很正派,我不会干坏事,更不会走下坡路,我要凭自己的能力争得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相信我!在我有了行动把握之后,我第一个通知的是你,那么,我所挣的钱也就应先还你了,放心吧。

何方,钱是身外之物。我也不想解释的太多,我家并不是很差劲的家庭,只因为弟弟不成器没考上才花了那么多钱,但我相信“人不死,债不乱”,你也相信吧!今天是七号,十一号就是一个星期了(他六号的晚上是第六次来),我希望你能想想办法,去找一下梁磊,给他说明,但我告诉你,一不要提吕风华,二不要告诉他我打算出远门的事。梁磊已有了女朋友,找他借钱就是错了,不必再找那么多的心给他操,再说,找他借钱我并没有要和他和好的意思,而是觉得你和他是我现在最相信最有指望的两个。至于钱还后的事,就一平如镜了,都不再麻烦,该有多好,对吗?

何方,越快越好!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别人会笑我,说我……你也不要向梁老师借(我妈从她那里借了一千四百元)。希望你和梁磊一定要尽力给我想办法,因为我不能耽误。虽然说不久就要离开教坛,但在一天就要负一天责任,对吗?你们弄到钱后也不要到我家,也别去学校。何方,最好别让梁磊和你一起来见我,我现在最苦恼,最怕见他,最恨他,知道吗?我们中午十一点一刻放学,或者晚上六点半都可以见面的,还可以在早上六点(我从家里出发)在路上见面都可以。何方,最少一千元,最好二千元一起借,我早一天还给他,我就能早一天平静下来,喘一口气,好吗?

拜托了,何方,以诚相见,心诚则灵,希望你越快越好!

还有很多话,等下次再说吧,急盼!

何方,把见面时间约定一下好吗?这样,我可以安心一点儿,十一号中午十一点在张家集中心商场门前会面,好吗?见面后我们可以再计划别的,你看行吗?

人生在世,遇到的麻烦总不会太多吧?人在难中想亲朋,希望你能快一点儿去找他,让他想办法,他会的!何方,我急切地盼望着,了解我此时的心吗?

好了,又到了做梦的时间,我该休息了!

拜托了!老同学,就当成你自己的事去办,好吗?

                             莹莹

                         9257

看完信,何方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下意识地数了数信笺纸,竟然密密麻麻的写了七张之多。他想到:女人并非是到老了才开始啰嗦的,啰嗦本来就是女人天生就有的,只不过年轻的时候称她是活泼,嘴甜,而年老了才用了这个中性的,甚至有点儿贬义的词语:啰嗦。不是吗?这满满的七张字迹几近三千字,可是究竟说了些什么,何方理出一点儿头绪就是为借钱。何方不由摇摇头,心道:呵呵,还会有人向我借钱!可是谁又能借给我呢?找梁磊?她何不直接找梁磊呢?真是所有的人都对不起吗?回首往昔,对张莹莹究竟该作一个怎样的评价——聪明?

张莹莹的确是一个非常聪明漂亮的姑娘,要不中学时怎么会被称之为校花呢?只是,校花,往往念走音了就会成“笑话”了。女性的过早发育使得张莹莹赢得了群芳魁首,使得青春荡漾的青年男孩为之倾倒,她好像站在了一座高高的山巅,她一览众山小,又仰望长空。这“众小”里面梁磊算是最为大胆最为出色最有收获的一个,他先赢得了“校花”的课余时间的浪漫陪伴。吕风华也是个春心过早躁动的青少年,他不仅暗恋张莹莹的容颜,张莹莹的学习成绩也是令他佩服的。张莹莹、欧阳晓凤、何方等是一直跟班上来的,而吕风华、梁磊是留级坐班的,都是在等待什么吗?所以,吕风华对张莹莹差不多也同自己一样老是考试名列前茅而钦佩不已。但不管是钦佩也好,还是爱恋也罢,吕风华都是无法表达和表露的,一则是家教太严,且父亲就在学校里任教。二是和梁磊又是好朋友,“朋友妻不可欺”嘛,谁叫人家捷足先登了呢?于是,吕风华竭力使自己对张莹莹表现得平淡再平淡。也许正是由于这份平淡,使得吕风华那副英俊的外表在张莹莹面前更显出几分高雅,所以,张莹莹时不时也对吕风华格外地留意起来,甚至发现了这男孩多情的一面。于是,张莹莹又不由得把吕风华和梁磊放在一个天平上比较了一番,尤其是在梁磊参军以后,在张莹莹的眼里,梁磊注定只能是一介武夫,乃至一个莽汉,而吕风华或许是一个教授,或许是一个县长,总之,是一个文质彬彬仪态优雅的儒士风韵——这才是自己的内心深处的真正的追求呀!于是,爱情的天平线开始慢慢地倾斜,悄悄地倾斜。

在梁磊参军后不久,吕风华也转学了,而这时再有半年就要中学毕业,就是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张莹莹接连曝出了几度绯闻,就如明星一样,什么移情别恋,又在跟某某同学谈对象,或是水性杨花跟某某老师处朋友等等,传闻虽说有它的不确定性,但仍让何方恼火的是,在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一个相处不错的同学神神秘秘地把何方叫到一片开着灿烂黄花的油菜地间,那同学郑重地说:“何方,张莹莹说你在追求她。”何方万般不信,张莹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同学便举证道:我在化学老师那儿玩,亲眼看见张莹莹放在那儿的日记本里这样写的……这位化学老师是一个刚从高中毕业而来的年轻小伙,也是绯闻中与张莹莹相处朋友的那位老师,这人其貌不扬,嘴皮刚强,班上男生大多是讨厌他的。所以,何方对于同学说的便宁信其有,同时也感到一份莫名的屈辱:一则是张莹莹亵渎了他对梁磊的感情。二则绯闻让何方本身就对张莹莹有了不良印象。何方想,如果张莹莹也把他加入这绯闻之中,这是对他人格的辱没。

也许是武侠小说看多了缘故,何方很有一些“哥们义气”。在梁磊参军走后,何方感到应该替朋友照顾好张莹莹的,他想这是对友情的考验与展示,况且,梁磊在临走时和来信中都提及牵挂这件事。那么,照顾又是些什么呢?无非是一些生活琐事,而正是这些琐事把他们的交往变得频繁了。张莹莹享受过太多的男生的殷勤,对何方的“无微不至”很自然地就想到那层意思上去,这也不足为怪,但这伤了何方的自尊,他似乎要讨回个说法,他用那时常见的方式——写张纸条塞在张莹莹的书桌里进行责问,并且,从此,何方对张莹莹开始了疏远。然而,正是这些烦人烦心的琐事占用了他们平时学习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影响了他们的中考成绩,也可以说影响了他们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但是,中考结束,群雁分飞,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的分隔,这些事情都渐渐淡漠了,并且,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善良的记忆常常总是超越了丑陋的反复,所以,上中专以来,在何方的心里,张莹莹一直仍不失为一个好的女孩。

可是,看了这封信,何方也能看出张莹莹此刻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境,再加上往昔的记忆,何方感到张莹莹在爱情的旅途上演绎了一段青春的悲剧:她抛弃了梁磊,失去了吕风华,一粒苦果只有暗自吞食。

何方无奈地摇了摇头。

 

临近毕业,人心恍惚。实验室里的人员总是不能全部到位,有逛街的,有访友的,有睡大觉的,好像都很珍惜这毕业前夕的分分秒秒。这一晚,月光朦胧,而寝室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六个床铺上只有三个人:何方、余天清、郑海林。三人语言都短,寝室内显得空无一人。沉默久了,郑海林烦躁地扔下手中的杂志道:“这些人毛儿们天天都在搞啥子,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才十点,早着呢。”余天清道,“十二点能回来就不错了。你像这黄伟,绝对又不知和哪个小姑娘去谈文学了,那石华君在他的画板上‘跑得快’,就是权为征个王八羔子不知道天天在跑什么鬼名堂。”

郑海林道:“听说权为征想留襄樊,大概是在送礼找关系,反正他不可能找简媚了。”

余天清道:“有人说简媚的工作‘老板’早给安排好了,现在的简媚哪儿还瞧得上那个穷山旮旯的娃子。”

郑海林道:“余天清,你的工作联系好了吗?”

“这个我不用操心,反正我是在市内。”余天清道,“何方,你怎么样了?可别回到镇上农机站了。”

“我也是八字没有一撇。找的那个人只是答应帮忙。”何方叹道,又想起找的那个人——王明清的叔叔,起初,何方找到王明清,王明清说:“试试看,我叔叔不大爱帮这样的忙。”去年放假后,王明清向何方回话:“我叔叔不答应。”何方一听心凉了大半截,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分配工作很难,而要想进入一个如意的单位更难,尤其是他这个农村娃又没有个优越的社会关系。王明清看着何方那一脸沮丧的样子又道:“你写封信给我叔叔看看,他这人是很爱才的,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何方无奈地点点头。今年开学后,在梁磊的家里,何方把一封信让梁磊的姐姐带转给王明清的叔叔,没想到,五·一前夕,王明清高兴地向何方说:他看了你的信就答应了。

“既然是你找的人,他就是一个差不多的,既然他答应了,你就有了八成的把握。”郑海林推理着,又道,“像你这样的,我们班上起码有一半了,而我还在这一半之外。”

“也就是说你在那一半里,反正是在一半里,你怎么能说在一半之外呢?”余天清说,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有啥喜事,笑得这么开心?”门开了,只见黄伟进来说。

“呦,今儿的下课早些?”郑海林笑问黄伟,黄伟一时间愣道:“下啥课?谁在上课?”

“你不是在给那个长辫子扎绑腿的小姑娘讲文学课吗?”余天清笑道,黄伟这才明白过来不由骂道:“打胡说,老子在‘老板’那里玩。”

郑海林道:“你又不是简媚,‘老板’能陪你玩这么长时间?”

“人多。”黄伟取下眼镜脱下外套又道,“还有靳一叶、宋铁成、苏劲风、张国强,还有别班的几个。”

郑海林道:“话说‘老板’今儿的心情有这么好?今天他没有感慨恨铁不成钢?”

“这是难免的。”黄伟边洗脚边说,“今儿主要就是在谈今年毕业分配的形势。”

何方问:“形势大好,还是形势严峻?”

黄伟道:“总的形势不算很乐观,但也不是没有可喜之处。”

“别瞎卖关子了,要说就快点儿说。”余天清白眼道,因为对于这敏感地话题人人都是很关心的。

黄伟咳嗽一声吐出一口痰道:“再快也得一句一句地说呀!就你是个催命鬼,反正这个分配靠国家是一年不如一年的,现在大学生就在搞双向选择了,再一个,现在很多单位都是人满为患,都不再招人了。”

郑海林笑道:“这就好比现在的人好像吃了长生不老药,地球是人满为患,所以要计划生育。”

“胡扯,这能有一比吗?”黄伟说,何方道:“只能说各个单位闲人已满为患。其实,我想改革开放十年来,每个单位真正缺乏的还是人才。去年襄阳轴承厂来我们学校要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余天清道:“襄阳轴承厂也是个挺不错的厂,毕竟还是国有大型企业,只不过这两年经营不好发展不起来。”

黄伟道:“去年轴承厂厂长亲自来要人,说是要一个班,我们学校说是八七四班的去,人家厂长领着八七四班的四五十个人在人家厂里看也看了,玩也玩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回来后没一个去的,说人家设备陈旧厂子不行。

何方道:“今年轴承厂的是绝对不会再来要人了。”

“莫说来这里要,恐怕你去了人家也不想要了。”黄伟道,“现在社会风气不好,校风也不好,谁都认为中专生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要了去白养活。”

郑海林道:“照这样说,我们这些胳膊腿细的只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投资了几千块钱算是给学校搞基建了,真是浪费了青春白扔了钱。”

“你还糟蹋了粮食辱没了学校害苦了爹娘。”余天清损道,而郑海林不甘示弱回敬道:“你又能比我强?——逢考带保镖,抄了还补考!”

几人听了都大笑,黄伟道:“其实,形势也不是那么很悲观的。不是有很多人已经联系好工作单位了吗?除开这些人不就少了很多竞争对手吗?况且,现在还有一些单位来要人,听‘老板’说像湖北水利三处的,据说要各个专业的共有二三十人,还有保康的一个啥铸造厂,南漳、谷城的也有,市内像农委、农机局,工业局,还有什么研究所的,反正加起来总共也不少。”

“既然是来要人的单位,都是要挑人尖子的,像我这没能力的他们能争着要吗?”何方说,郑海林听了不屑地道:“话也不尽是那样说,真正是人尖子的,他们单位不咋的能要得去吗?像那保康、南漳、谷城,我连襄阳都不想回还能去那儿?”

黄伟道:“真正是人尖子有能力的不是单位来挑你,而是你去挑单位了。不过,像何方刚才说的,现在大多数单位都还是缺乏真正的人才的。”

何方道:“那些来要人的好单位,像农委、工业局、研究所的,别人你都莫想,这要么是关系硬的人争去了,要么是学生会的争去了,因为他们天天在跟领导们打交道,有啥好处当然要从他们那儿优先考虑了。”

余天清道:“照你这样说,黄伟不是到农委,就是到工业局了。”

黄伟道:“我也没那个脸。”

余天清道:“你的脸大着呢!几年来,你又是办文学社,又是搞文艺部,不要说学校的那些小芝麻官们,就是包括校长书记们,对你这样的风云人物,可以说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你影响大呢。”

“打你妈的胡说!别到这儿损老子了。”黄伟没好气地骂道,郑海林不由笑出了声,却听门“吱扭”一声开了,权为征风风火火进来便道:“马上就要各奔前程了,我操你们还真能睡得下。”

何方道:“就是因为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才要留在学校多享受一会儿校园生活。”

权为征道:“我可享受够了!十多年来老是看老师的脸色生活,老子受够了。”

余天清道:“你一个社会痞子还会怕手无缚鸡之力的臭老九?”

“老子是个社会痞子,你就是个二流子——社会渣子,一等一的彼此彼此,大哥莫说二哥。”权为征回驳着,又话锋一转道,“老乔子们,人家技校的毕业生班可真是为毕业天天欢庆,夜夜歌舞,好不热闹!我们这儿却是死气沉沉的,没劲儿。”

“你这话要是当‘老板’的面说,马上就要开你的现场会。”黄伟道,“年年临近毕业,学校就像八九年北京城戒严一样,生怕闹出个事来。可你是唯恐天下不乱,还要多找点儿事,小心‘老板’关你禁闭。”

“我一没闯防空洞,二没进派出所,他凭啥关我禁闭?”权为征嬉笑道,见郑海林也随黄伟骂了一句,何方也笑道:“你倒是没进派出所,只是你的手掌在派出所里把地球拍得像地震,派出所的房子都裂缝了,你人掌变成了熊掌。”

权为征见何方抖出他那年和“五虎”在桥梁厂派出所被罚拍打地面的事,也笑道:“老乔子,不好意思,打人不打脸,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哪,在这非常时期,只有多找点儿事,人心才不会乱想,才不会出乱子,你看人家技校年年五月也没见闹出个血案来,倒是我们这儿屡见不鲜。”

“就是。”郑海林道,“人闲思动,天天呆在这儿学又学不进,玩又没玩的,闷死了!开开晚会也好些,或者搞些别的饯别活动也行。”

“你看人家技校——”权为征掰着指头道,“白天上午搞实习,下午自由活动,有的出去留影,有的出去逛同学,有的出去压马路,溜公园……你想,一毕业离校,一个班的就很难见面了,何况别个学校的老乔子?人家晚上呢由班上自己组织,跳跳舞,开茶话会,写写毕业纪念词……”

“哎,哎,暂停,暂停——”郑海林在床上坐起身作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道,“我们的毕业纪念册咋还没有搞回来?”

余天清道:“你那鸡爬叉字谁叫你写?”

“不叫我给你们写,我不会请你这书法家给我写?”郑海林道,“我还要请何诗人写诗,请黄文豪作文,请权痞子题词,收集一本千古绝唱。”

“滚你大的!”权为征道,“老子一字千金,能随便给你这无名小卒题?”

几人大笑。黄伟道:“毕业纪念册是应该早点儿发下来,越往后拖不是越没时间写了?”

“那东西要不要都无所谓。”权为征道,“关键是看怎样才能高高兴兴地毕业。人哪,但向前行,莫管后事,你说是吧,何老弟?”

“是,也不是。”何方道,“再过三十年,你的眼前就是火葬场,棺材坑,你看着害怕,自然就要回头,然后翻翻影集,看看毕业纪念册,想想我们在一起的四个春秋,这不是很愉快的吗?”

“有道理!”权为征竖起大拇指道,“我还要想想今天晚上三技校的舞会,乔子们,那才叫刺激!”

余天清翻着白眼道:“老子就晓得你撅啥尾巴拉什么屎。”

权为征道:“真的,余天清,我一说你就会后悔一辈子没跟老子一起去,那儿有几个小娘们舞跳得棒极了,条子又好,脸蛋又亮,比起夏梦还诱人。”

“放狗屁,滚蛋!”余天清扭过脸骂道。权为征继续道:“当时老子真是看迷了,就去邀请了一位跳了一曲,过瘾!”

郑海林道:“怪不得这么晚了你个王八蛋还这么兴奋。”

“眼气了吧?——这还不算,”权为征神气十足地又道,“有几个相好的说,你再去找她跳,我出去把电闸拉了……”

“王八蛋,”黄伟道,“就知道你不会干人事的。”

“可惜就只是抱紧点儿亲了几口摸了几把,哈哈哈。”权为征说完仰天畅笑不已。

权为征止住了笑声又神秘兮兮地道:“我刚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靳一叶和华其芳一起了。这靳班长真是厉害,不知道啥时候把我们的班花媚到手里了。当时,他们从饭堂后面的那个小山坡刚转出来,还手拉手好亲密呦,华其芳猛一见到我还很不好意思,赶紧松开了手……”

原来,这话别的日子,也是规划未来的日子,世界何其大,又何其小。这些从襄阳地区各县市、乡镇,乃至山里、农村来的青年学子,大家有向往,但也很理解现实,就说这毕业分配工作吧,大家都知道是走不出襄阳地区的,原则上各回各县,这叫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最好的去处就是襄樊市区了——这是大家都向往的。但这却不是人人都可以留在市区的,这些能留在市区工作的,大体上可以归为两类:一是家庭条件特别好的,有社会关系。二是个人条件特别好的,能够得上社会关系。第一类的有九成九的把握,第二类那也要看是否能遇上“伯牙”。

靳一叶何时攫取了华其芳的芳心,大家真是不得而知,只佩服他们地下工作做得好保密呀。此刻,月色满天,纱雾缥缈,华其芳挽着靳一叶的胳膊问:“你昨天去那人那儿问的怎么样?”

靳一叶道:“应该没问题。这人是二汽的一个副总经理,安排一个人进二汽有啥问题?再说了,我个人条件也具备了。”

华其芳道:“这就好。我到市工会的事,我哥也打了保票,也是没问题的。”

“班上应该有一半的人工作有着落了,个个能力大的很。”靳一叶笑道,“二汽是国营单位,技术人才需要,管理人才也需要,对于从学校招录,在学生会干过的人还是有优势的。”

“是的,这几年你在学生会也受了不少苦。”

“受苦我倒不怕,”靳一叶道,“我就怕因为工作得罪了这些同学们。你想,四年同窗,要是最后大家都不理我,我觉得还是得不偿失的。”

“我想应该不会的。”华其芳抬头看了看天上明亮的星星道,“天上的星星也会互相起摩擦,但它们还是会一起闪亮地出现在天空。我相信以后大家自然会理解你的,我们尊重这份同学情谊,我想大家都是一样的。你这样想一想,上中学时,和中学同学也有许多不快,可是,你现在回头看去那都还是事吗?”

“是呀,你这话说的真好!毕业工作了,大家天各一方,脑海里只剩了美好的同学情谊,哪里还有什么不快?”靳一叶笑道,“况且,这几年来,我都是在真诚地为班集体做事,即便有些私心,那也是为了保证我能在学生会里混。”

“人,谁没有一点儿私心呢?”华其芳道,“回去吧,你看天色有点儿晚了。”

二人拉着手向宿舍楼走着,转出小山坡,正碰见权为征走来,华其芳本能地撒开手,权为征笑道:“这月色真好,最适宜牵手揽腰了。”

靳一叶听了也笑道:“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鬼知道你又从哪儿浪回来的。”

华其芳道:“权为征,前几天和简媚一起聊天,简媚还说你是一个最绝情的人,我觉得你应该向她道个歉,你们还有机会。”

权为征听了一阵怅然,但马上嘴皮子又硬了起来:“我给她道歉?夸话!你们继续,不打搅了,我先走的。”

说话间,权为征便加快脚步,一会儿就把靳一叶华其芳二人甩下很远,回到寝室,虽然老想着华其芳的话,但仍不减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这时,有钥匙打开门,只见石华君进来道:“都还没睡呀!”

石华君关上门,一股烟味袭人,黄伟道:“又是赌了一晚上,浑身的烟臭味!”

石华君道:“你不也是个烟棍!今晚上没抽?我给你一根!”

“不稀罕!”黄伟道。

郑海林道:“都先别说话,权为征吹嘘了一番,再听听石华君带回的是啥消息。”

“我的消息?我就是打了一晚上跑得快,”石华君说着,又道,“也有个好消息:今儿晚上他们三供一,老子大发慈悲,最后一把五六块没问他们要。”

正是:临别感聚难,行乐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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