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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荣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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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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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轶事(第四十五回)连载

第四十五回     贪恋风情寻山水

 消除病魔求迷信

 

十年寒窗未明心,患病求迷信。

几张纸钱,万分诚意,祈祷神灵。

 

神仙只对愚昧亲,有求有供品。

灵验与否,努力做事,莫有二心。

 

——眼儿媚·未明心

 

且说这毕业临近的事情都是总结性的,也就是说都是为了这四年来的校园生活能有一个圆满的结束。这一日,甄科长整装得很清爽:西装笔挺,皮鞋照人,大红领带,浅蓝衬衣,偏分头油光可鉴,脸颊下青须皆无。他站在讲桌前,手捧几本大本头资料书,双唇微启,眼望前方,教室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四十九双眼睛都聚焦在他一个人的脸上,四十九对耳朵都已准备好聆听他的讲话。站了一会儿,甄科长感到很满意,便道:

“大家很激动吧!现在毕业倒计时是第二十天。那么,在这二十天的时间里,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说照毕业相,写自我鉴定填档案,写毕业纪念册留下你们每个人的祝福,还有,有的科目没有结业的要补考,最后还有毕业会餐——热闹聚会,等等,等等吧,这每一项每一环节都很重要,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几多欢喜几多愁,这毕业不能说走就走了,大家说是不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就是毕业设计,大家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学了四年,这是你们展示真本事的一个机会,也是一次严峻的考验,把你们所学到的家底儿全拿出来展现在图纸上,这张图纸将综合你们所学的全部科目。这儿有五个课题,大家自由选择,但每个课题仅限十人,十人一组,共计五组。苏劲风作好组别、名单统计,设计资料大家可以到图书室借阅。在这里我要提醒大家,都要十二分地慎重对待这次毕业设计,时间是半个月。大家也可能有所耳闻,每届毕业设计完毕还要进行设计答辩,也叫毕业答辩,就是说针对你的设计图纸,提你的问题,挑你的刺儿,这些人有工业局的,有农委的,有厂家的,学校专业老师等等,都是行家,都是专家!如果你的设计不合理,就标志着你的毕业设计不能过关,这样你是拿不到毕业证的,希望大家慎重慎重再慎重!下面由苏劲风把设计课题板书在黑板上,大家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

甄诚讲完便出了教室,他的身后马上就开始了窃窃私语,大家最关心的就是毕业纪念册什么时候发下来,其他的似乎都很次要。苏劲风走到黑板前板书设计课题,有机械零件,液压传动,电气控制等等内容,苏劲风还未板书完毕,教室里早已一片哗然,余天清向权为征嘲弄道:“权为征,你连个字母都认不得的人,能够完成毕业设计这么重大的课题吗?”

权为征冷笑道:“笑话!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人都能当专家工程师,甚至当经理县长的,我认不得字母,起码还认得许多字,搞个毕业设计有啥大不了的?”

郑海林道:“权为征的设计一出世就会惊天动地,蛰声中外。”

“那当然。”权为征随口侃道,“到时候我还要申请个专利,找个具有国际一流水平的公司合作,产品流水线生产,机械化包装,投放市场将能带动国民经济,促进人类社会文明发展。”

“权为征真不愧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宣传委员。”石华君骂道,黄伟接口道:“他是不知廉耻。”

“你们嫉妒?”权为征兴致很好,仍笑道,“别把我惹毛了,惹毛了老子就把你们那见不得人的东东都宣传宣传。”

众人哈哈大笑,苏劲风走下讲台道:“权委员,希望你宣传点儿正面的,光凭浮夸风是拿不到红本本的。”

“这叫宣传艺术,懂吗?”权为征又是哈哈一笑道,“不过,老子还是要面对现实的,何方,你选择的是哪一个题目?”

“何方,别理他!”余天清扯开嗓门叫道,“权为征,你小子少打何方的主意,四年来他一直是我的顾问加保镖。”

众人哄然大笑,云海峰道:“‘老板’说十人一组,分五组,可是我们少一个人呀!”

少向云道:“那还不简单?我们把秦明请回来不就正好吗?”

郑海林道:“书记,你这不是要害秦明吗?他还没学到我们学的课程,设计不合格,‘红本本’可就拿不到了。”

那白飞道:“郑海林,你学完了跟没学不还是一个样吗?也是很危险呀!”

大家听了又是畅笑。

何方选择的是钻床全自动控制电路设计。其实,他自己对此也是一知半解的,但之所以选择这个课目设计,也是因为在下意识里自己对电器稍感兴趣的缘故,再者,从苏劲风发下的资料上来看,钻床的电控设计已有初步的步骤和电路。先两天,何方就一直在看资料,甚至从图书馆里借阅,直到心里有了底气才开始画草图。

这日中午,去饭堂的时候,黄伟和何方一路,越过宿舍楼门前的沟槽正在上小山坡时,黄伟道:“何方,下午我们去照相,九零级的八九级的几个老乡说,要毕业了,和我们留个影。”

何方道:“有我认得的吗?”

“有。”黄伟道,“有孟义仁——是你打来的朋友,还有韩小迅,还有两个你不认识,到时一介绍你就知道了。”

到了饭堂的打饭窗口,虽说是还没有放学,但已有不少学生在此等候了,这些学生都是毕业班的。历年来,毕业班学生的时间总是最充裕的,百米短跑的抢饭,毕业生是不用再参加的,因为他们总会在放学前就已站在饭堂里的打饭窗口前。黄伟扶了扶眼镜凑近厨房窗口往里瞧了几瞧道:“今儿中午的菜还不少,有七八个盆子。”

何方道:“管它盆子多与少,只要中午能吃饱。”

黄伟道:“我不这样认为。反正我们是出了钱的,还是要讲究点儿吃的质量。你看,有青椒炒瘦肉,有土豆炖排骨,还有红烧牛肉,油炸鱼块……你打个鱼块,我打个瘦肉,我们可以一起吃。”

“行。这叫出一份钱,吃两味菜。”何方笑道,黄伟也报之一笑算是默认。这些天来,何方的生活也逐渐奢侈起来,八毛钱一个的荤菜天天不断,而前三年半中一个学期是难吃上几顿荤菜的。并非是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也并非是现在不能克服艰苦而贪图享受,实在是“大势所趋”,历来如此——毕业生的颜面!

 

一行六人走向校外。艳艳的日头冲碎徐徐的南风照在行人的面颊上,再加上一起一伏的道路,几人走出校门便已觉得毛孔发胀了。穿着纯白T恤套装的孟义仁显然热得最狠而忍不住透过黄色的太阳镜向太阳骂道:“狗日的,这么毒辣!”

“这叫岁不寒无以知松柏,天不热何以晓太阳?”一个留着小平头身着白衬衣的小伙子笑道。

“何方,给你介绍一下,”黄伟一指刚说完话的小伙子道,“他叫张小虎,这个是王立,他们都是八九级的,和韩小迅一样,也都是文学爱好者。”

何方向张小虎点点头,似乎很欣赏张小虎刚才展露的一点儿灵气,然后又向瘦高个儿王立道:“你好像是双沟的吧?”

“是的。”王立道,“都是老乡,还望你们这些老大哥多指导指导。”

何方道:“你太客气了,指导是不敢当的。眼看就要毕业了,回头一看,我总觉得是白混了四年。”

“不管是白混还是黑混,上班了再好好混就行了。”孟义仁道,“我们先到烈士塔逛一圈,怎么样?”

黄伟道:“行。烈士塔近一些,景色也不错,远看连山起伏,近看绿荫如盖,站在山顶还可一览高楼大厦,也能欣赏汉水湍流。”

“知识深了说的话就不一样。”王立向黄伟赞道。

走近烈士塔,站在逶迤而上的千余级台阶下,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都会感到烈士塔的庄严与伟大,所以大凡来凭吊烈士陵园的都是从正面而上的,这是对英灵的敬畏。远远的,巍峨的塔体挺立在山巅,庄严肃穆,阳光下,“革命烈士纪念塔”七个大字金碧辉煌遒劲雄健。台阶两侧,从上到下,古松翠柏静静肃立,绿草繁花脉脉含情。这时,一位同龄的青年肩膀搭着T恤从山上下来渐渐走近,黄伟道:“我们先合个影吧,正好有人来。”

大家一致赞同,都向台阶走去。黄伟迎着那青年道:“你好!帮我们照张像好吗?谢谢你。”

青年伸手接过相机也不言语,众人背对羊姑山还未靠拢便听“咔嚓”一声,青年依旧一言不发递过相机就走了,那张小虎笑怨道:“我都还没站好就照了。”孟义仁也道:“这家伙,活害人!”

几人埋头走上台阶,黄伟道:“权当曝光了一张算了。来烈士塔也好几次了,你们知道烈士塔啥时候建的吗?”

“好像是五一年吧。”王立道,“四八年七月十六日襄樊战役结束,五一年襄阳专署修建的。”

“王立还真晓得不少襄阳的历史。”黄伟赞道。

“比起你们老大哥还是差远了。”王立笑道,“我只是偶然看到这方面的介绍。据说解放襄阳时死的人很多,到处掩埋的都是人的尸骨。”

何方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历史的必然。”

黄伟道:“襄阳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易守难攻,当年共产党解放襄樊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孟义仁道:“说起来也笑人,国民党的飞机大炮却被共军的小米加步枪打熄火了。”

韩小迅道:“自古成事的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国民党有天时,有地利,但就是没有人和,内部军阀各自为政,又得不到老百姓的拥护,不败才怪。再说,刘邓大军南下,国民党早已元气大伤,蒋介石只顾逃命了。”

何方道:“毛主席也说了,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可惜老蒋不懂。国民党后期从上到下都只顾发国难财了,他的失败,这就叫天道使然。”

几人评说着走上了羊姑山山巅。

站在山巅,仰望乳白色的塔体,更显得高大,雄伟,而一转身却见市区林立的高楼却是那么的矮小,张小虎道:“在这儿也能体会到一点儿‘一览众山小’的味道。”

黄伟道:“还有一种体会是:不登高山,哪知平原?”

“别老是谈这样的感觉,”孟义仁道,“我想羊祜对你们的这些体会是没有多大兴趣的,还是照张相吧,背景就取那些市区的繁华。”

于是,众人或两个一起合影,或照单身,留下了与襄阳城共融的一张相片,然后绕着塔基看了一圈,各自抒发了一番评说,黄伟道:“我们不到后山算了,从西北面下去,林子里山石嶙峋奇异,树木林立丰茂,景致也不错,何方,怎么样?”

“只要不再去蘑菇洞就行。”何方笑道,“此外,这山上的一草一木我都喜欢。”

“那,我们就慢点儿走,细细地欣赏,你们一毕业像今天这样的场景恐怕就没机会再现了。”王立稍露伤感地说。

众人无语,都知道这话是千真万确的,便各怀心思逐步向山下走去。这是一条完全用脚踏出的路,蜿蜒而下,两旁松树直立,松针如盖,树干光洁,显然是被许多手掌抓扶过了。

孟义仁道:“我们选条没有路的地方走。那里的景致最自然,最宜人,没有被人窥探践踏过。”

韩小迅道:“那是一片处女地,有待我们去开垦。”

众人一阵笑声朗朗,然后像猴一样的在林间穿梭石上跳跃,各自选择适合又喜欢的背景准备留影。

“何方,我们到那块大石头上合个影吧。”孟义仁道,并挥臂指着。

大家顺势望去,却见一块大石凸起,如一只卧虎,而左下面就是深深的山涧,流水叮当浪花飞溅,几只小鸟俯冲下去,发出几声清脆的叫鸣。四面枝叶茂密繁花似锦,尤其是在这午后的阳光下,或光彩照人,或阴凉引人,显出一派清新勃动。

“在这儿照相好。”黄伟赞道,“你们俩是否拉个架势,把你们当初不打不相识的场面再现出来,我来拍照留存。”

孟义仁道:“可惜这儿没有床。”

何方道:“有床你先躺。”

“那,我可没你那善心,定会一砖头拍下去的。”孟东安做出欲砸的样子,众人好笑,何方却道:“要是在当初或许你会的,但现在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的。”

“那是。”黄伟道,“你没见他的名字叫义仁,仁义之人。”

韩小迅道:“我一听这‘义仁’两个字,就会立马想到秦始皇的老爹的名字:异人!”

“都是特殊的人!”王立笑道,众人随后笑声朗朗。

从山林出来,六人到了二桥,但见:汉水湍流,碧波荡漾,夹岸高楼林立,造型各异,江心沙丘垅起,杂草丰茂,大桥巍然横跨,长虹卧波,与那一桥遥遥相峙,太阳行于其间,恰似二龙戏珠。在桥的当头,那收费站气宇昂然,所有欲过此处的车辆都要减速前行购票通过。这时,一辆蓝色小货车尾随一辆公交车意欲逃票,不料那火眼金睛的执勤人员早已发现,在那公交车过后,地上突然冒出一道一尺来高的钢铁栏板,小货车刹车不及飞驰撞上。霎时,高昂的车头丧气地耷拉下来,一声巨响,惹得众人哑然失笑,黄伟道:“省了豆腐钱,丢了黄金砖。”

“真是倒霉透顶了,这车!”何方道,“见了这收费站,我倒想起评书里说的山贼,山贼拦住过往行人,把刀一横就大叫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胆敢说不字,叫你拿命来。”

王立道:“这也豪迈。”

韩小迅道:“同是索要过路费的,山贼却是人人喊打,时代不同,性质变了。”

孟义仁道:“同样是索要买路钱的,古时候叫山贼,现在的应该叫路霸,只不过,那时候不合法,现在合法了。”

“话不能这样说,”黄伟道,“要是山贼真的开了山,修了路,栽了树,我想也会合理合法的。问题是,他们其实并没有开山修路。”

走上二桥头,看那碑记,王立道:“你们看,这王任重的字也不怎么样,我看还不如张小虎写的。”

“我也写不到这样的,写字不能眼高手低。”张小虎谦虚道,其实他的字写得真是豪放遒劲。

黄伟道:“这字看起来是不怎么的,可是人家就能题在这儿!自古都是寺因僧而神,山因人而名。中学时学的刘禹锡的《陋室铭》中的几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都是一个道理,谁叫人家王任重是名人呢?”

“就是。”孟义仁道:“我要是襄樊市委书记,这儿的字可能就得我来题写了,是不是,何方?——也发表点儿意见噻。”

何方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听你们的见解,我就是在学习——可能我是有点儿自私了。”

韩小迅道:“人天生就是自私的,孔老夫子不是也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这都是扯淡。”黄伟道,“来,何方,我们沾沾名人的光,坐在这儿合个影吧。”

 

且说何方自五·一节来学校后眼睛不大舒服,像卡进了一颗沙子似的,时不时痛得难耐便揉上几揉,于是,眼球渐渐发红起来。开始的时候,何方不在乎,农村娃,小病小灾的从来有几个人会在乎它?何方最多是用毛巾蘸上开水捂住眼睛——消毒。不过,这滋味也是挺难受的,像一团火烧到了眼前。可是,纵是如此,仍然没有效果,尤其是那日下午在烈日下照相耍了半天,第二天,眼球越发红得厉害了。何方不敢再往外跑了,整日或专心呆在教室里搞设计,或在寝室里睡觉,团支书少向云见了送了瓶鼻眼净,说是专治眼充血的,韩小迅也从家里拿来了一瓶眼药送给何方。何方便开始了药物治疗,只是几天下来,所得除了只有次次凉丝丝所得感觉,一瓶药水点完,眼充血还是眼充血。黄伟建议道医务室打针,权为征也道:“赶快治,别给我也传上了。”余天清笑道:“你本身就有红眼病,见别人谈恋爱你就眼红。”权为征道:“可是我的眼没红,何方的眼正红。”

何方没心情说笑,和黄伟一起向医务室走去。黄伟道:“学校发展壮大了,现在的医务室有三四个人,应该好找人。”

何方道:“但愿别碰见老岳,他最恨我们八八四班的,要是他来个一不小心,让我变成睁眼瞎就完蛋了。

黄伟道:“相信他不敢的,至多是不下好药让你多痛几天罢了。”

二人来到医务室门口,大概是还早的缘故,医务室的大门还紧闭着。这时太阳已几竿子高了,山气萦绕,汽笛清脆,何方时不时揉着猩红的眼睛又苦等了半个多小时,但值班医生仍踪迹皆无。黄伟烦躁地道我们要毕业学校就不管了,这医务室莫非要关门学校也不管了?”便到旁边的收发室问那正抽着闲烟的老头儿,老头儿说,你是很难等来的,学校领导又不来查岗!你可以就近去找赵医生或李医生。并指点了医生的住处。

二人找到赵医生的门前,何方站得老远,生怕惹得医生不悦而由黄伟前去敲门。那赵医生正准备着早饭,她打开门问了几句情况说是等一会儿便又关上了门。黄伟回到何方面前道:“等一会儿吧,医生还没有过早呢。”

十多分钟后,但听一个女声喊道:“过来一下。”黄伟走向已打开的赵医生门前,赵医生递出一张药方让黄伟去找李医生划价。黄伟拿着药方来到何方身边道:“这也叫现场办公,在家里就把处方开好了!可是,这李医生在哪儿呢?”

何方道:“找李医生拿药?”

“划价。离拿药还差一步。”黄伟道,“小小的一个医务室,还搞的跟大医院一样。”

何方道:“这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两人在楼下徘徊嘀咕,真恨自己没有跟李医生沾点儿亲带点儿故。后来,还是赵医生走出门来道:“李医生在山下住,你们先到医务室看看她来了没有。”

上课钟的余音逝去多时,但医务室的门还是谢绝来客。黄伟又去问那老头儿,老头儿说,李医生一般都是九点多才来——还要等大半个小时!黄伟道:“我们回寝室坐一会儿吧,要么到山头上坐一会儿也行。”

“到山头上吧。”何方无奈地道,“亏得不是个急病,要不,今天我可要见阎王了。”

黄伟道:“还记得那年沙洋的那个女的,就是瘦条个儿的,一阵风就可以吹跑的那个——跟戴眼镜的大胡子大个儿谈恋爱的,那天尿尿尿不出来憋昏了!今天要是她,或者今天你和她一样,我看一定会憋死的。”

何方道:“这叫事不关己,无人管理。我想,我们校长书记们是绝对不会在医务室看病的。”

黄伟道:“那当然。这儿的医务室和农村小学的医务室也差不多是个聋子耳朵——一个摆设,说不定你今天能拿到的药还是个过期几年的。”

何方叹道:“不怕药物过期,就怕等候无期。”

阳光渐渐热了起来,远山愈发显出层次分明:亮处耀人眼目,暗处黛绿如墨,城里的喧嚣声越来越刺耳,灰尘悠悠在半空飞扬。何方起身道:“走吧,还是到医务室去看看,免得‘老板’见了又要训话。”

医务室仍是红门紧闭,只是在十多米外的一片林荫下,三个妇女正热情地闲侃,时而发出的笑声充溢在林荫小道上,几只刚落下的麻雀吓得马上又展翅飞走。何方走到电话室旁边,那老者轻声道:“那个穿绛色衣服的就是李医生。”何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忙趋步向前满脸堆笑,把一眼的不适满心的不快深深地藏起而道:“李医生,我拿一点儿药,您划一下价好吗?”

“划了价也拿不到药,财务室里没有人,今天有事全出去了。”李医生淡淡地说,那两位妇女也暂停了闲聊。

“您先划了价好吗?”何方递上药条的双手仍是诚意深深的,李医生还未忘却她的职责与业务便起身到电话室找了一支笔头就地办公写上0.84元的字样又把纸条塞给何方,然后逃瘟疫似的远远离去,何方朝着她的背影连连道谢,只是心中茫然:财务室的门在哪里?更何况人呀!——新校的一切,何方太不熟悉了。

何方和黄伟站在电话室门前踌躇难前,黄伟苦笑道:“现在是拿着钱没处买了。”老者搭腔问明了怎么回事,便手一指道:“那个穿花格衣服的就是会计。”何方、黄伟二人顺手指一看几乎没把肺给气炸了,只见那划价的李医生和那位穿花格衣服的妇女正准备进医务室,而那穿花格衣服的妇女刚才不正和他们一起神侃吗?但气归气,休说不敢言,连面上都不敢带一点儿不愿意的神色。何方谢过老者疾步走到医务室门边强笑道:“会计,我拿点儿药,麻烦您我交一下药费,好吗?”

会计还算客气,抖了一下手里的毛线针道:“等一会儿,我打完了这一针再……”

何方长吁一口气,心里感叹这好比唐三藏取经呀,却又担心不知还有什么难关。好不容易等着会计掸掸衣裤出门来,何方随后转了几道弯到了财务室交了药费,又转了几道弯回到医务室,那李医生显出一脸的不耐烦,她从何方手中接过条子便进屋拿药,好一会儿忽听里面传出一声道:“哎,刚才把药放哪儿了呢?”

何方总算拿到了药,医生的字不好认,等见到了实物才知就是一瓶红霉素软膏。黄伟道:“这几个女人肯定是更年期!今天真不如遇见老岳还好些,给看不给看能给个痛快。”

药水鼻眼净滴在眼里是一丝凉凉的感觉,那滋味还算舒服,而红霉素眼膏,从挤在眼里到全部药化都是一个令人烦闷的感觉。因为刚挤进去时卡眼,等一觉醒来,上下眼睑仿佛被万能胶粘合在了一起,勉强能扒下一些,随之痛苦地掉下一些睫毛,这样很多时候只有继之以泪水融化了。又是几天过去,眼球的红色色度更深了,正是久病思家,何方有了回家医治的想法,好在毕业设计已经做完。

在学生科,何方找到班主任又是科长的甄诚,甄诚一听请假便烦道:“又咋啦?马上就要毕业离校了,还请啥假?毕业设计搞完了?”

“我眼不舒服,”何方道,“可能是红眼病。”

“红眼病?”甄诚惊道,“好好,赶快回去,什么时候治好了什么时候再来!先到大医院去看看……也不说你在这儿会传染了,赶快回去。”

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使何方哭笑不得,只道:“肯定会传染的。”

回到家里,在那低矮的土房里,何方又打了两天针,然而终是不见成效,眼球内的血丝好像越发鲜红了。面对镜面,何方不禁烦躁起来:眼看距毕业离校还有十天,如果治不好就真的不去学校了吗?——这是不敢想象的,一则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像毕业留影,留言,聚餐等。二是正如吕风华所说,马上就要毕业了,应多再享受一些同窗之情,因为这将是与校园生活的永别,也或许是与哪些同学今生的最后相聚了。再有像那毕业答辩,毕业证,毕业分配等等问题,何方想着就不由焦急起来,由是便想入非非,记起儿时那次去割草:一大早的,何方挎着筐子向村外走,走到村外的一座坟边,见那坟边青草茵茵又嫩又旺,何方便蹲下身子割草,只是,不一会儿,何方便感到头晕想吐,他勉强转身回到家里,妈妈问了几句又到厨房摆弄一阵,之后拿出三张火钱在何方头上擦了三下到门口点燃,且嘴里唠叨着:XXX,给您送点儿钱,别惹我们了。这样,过了一支烟额功夫,何方竟然好了。还有一次,那年大哥给奶奶刻碑文的时候,那天,天气晴朗,暮春的阳光夹着和风很是宜人,大哥一手拿着凿子,一手拿着锤子在石碑上“叮当”地剔刻着。近中午时分,大哥竟然甩了凿子与锤子去睡在猪窝里。阳光下,大哥脸色蜡黄,喘着粗气,双腿蜷缩,左边一头猪,右边一只狗与他伴睡。幸好是中午了,父亲和妈妈从地里干活回来,妈妈又在厨房一番竖柱,又烧了纸钱,一顿饭的功夫,大哥竟然恢复如初了。

想着想着,何方心中不由生出一线希望,中午的时候,他便和妈妈说起有关竖柱的事。妈妈对此道很是健谈,讲起村里某某竖柱竖得灵验,谈到外公画符本领,说是这字符驱鬼降神更是厉害的很,如果——妈妈说,如果那时她早知道,去找外公索要一张,小娘儿就不会死了……何方第一次听到早已去世的小娘儿的身世:

那时——是六十年代中叶的时候,阶级斗争,家庭成分压得一大家人抬不起头来,且年成又坏,吃饭是上顿不接下顿。亏得家里有菜园,瓜果种的多,中午或晚上大多都是摘些瓜用凉水冰一冰吃上两根就算一顿过去了,正是在这秋下的时候,妈妈新婚不久,而小娘儿十四五岁,还在上学。

妈妈说,小娘儿很懂事,很勤劳的,每每放学回来,她总是见活儿就做,甚至找活儿做。那时,家里有奶奶、父母亲、小娘儿、大叔、小爹等几人,小娘儿排行第二,小爹刚会走路,正是人多口多劳力少,而小娘儿懂得家庭的艰辛,就是在生病的时候,能坚持就绝不会闲着,可是,老天不公,小娘儿太不幸了,她竟一病而去。

那是一天傍晚放学的时候,小娘儿和一个同伴在回来的路上途径村边的一个堰塘旁,小娘儿忽然大声惊叫起来,高喊有鬼。堰塘的另一边就到家了,妈妈坐在家门口和随坐的人都笑着小娘儿胆子太小,大白天的哪儿有鬼?“我听见鬼叫了!”小娘儿惊魂未定茫然地说。妈妈又问小娘儿的同伴,同伴说没听见,众人便一笑了之。只是,小娘儿被吓得太狠了,自此,她就常常叫头痛,并且初始总是傍晚至天明前痛,白天不痛,后来,一整天内总是疼痛起来。

奶奶惶恐了。村里人给奶奶出主意:到堰塘边去喊魂!说是小娘儿魂被吓丢了。奶奶说不习惯,喊不出口就没去。后来,眼看着小娘儿倍受折磨,奶奶便偷偷地请了个“马子”(在那大破迷信的年月里,“马子”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做法的)“马子”偷偷地做法后,说三天之内不得又生人来打搅,否则无效。

妈妈说,小娘儿的命太薄了。就在第三天的晚上,“马子”做的法被生人撞破了。这个生人是奶奶自家门中的一位赤脚医生,都说医术高明,奶奶曾经的病还是他治好的。医生热心肠,听说后和奶奶说:“既然我今儿回来了,晚上我就去看看。”奶奶答应了,她不顾“马子”的嘱咐!妈妈幽幽地说:奶奶太老实了,这次因老实断送了小娘儿的生命。因为,这三天来,小娘儿确是好多了,也不叫头痛。可是被这生人一撞第二天就又发作了,且愈加剧烈。奶奶吓坏了,她也是喜爱小娘儿的,她怕失去小娘儿,便不顾一切地泼着性子到堰塘边去喊魂……“马子”说:晚了,小娘儿的魂在堰塘里长毛了,是喊不回来的。奶奶似乎要疯了,她能信一切听说的可救治小娘儿的方法,她把小娘儿赤着身子捆到堰塘边去喊魂……

最后,小娘儿被送进了双沟医院,但终究医治无效,小娘儿还是去了,那是六七月份的时候,是小娘儿发病三个月以后。

小娘儿的不幸给全家人带来了莫大的痛苦,那年她才十五岁。妈妈说:在病中,割麦的时候,小娘儿回来还骂大叔贪玩,不晓得做活,而她却已在地里拾了好几把麦子。

妈妈连声说着小娘儿太可惜了,要是奶奶别太老实,要是早知道外公会写字符,小娘儿一定会好的。何方听说,心中也是很酸楚,他多么想念那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小娘儿,甚至连照片也没有一张,却是无从想起。他被妈妈的讲述所感染,更为小娘儿的不幸而伤痛,他便恨起那个赤脚医生,以至他的奶奶来,又想及自己的百治不愈的红眼病而苦笑道:“莫非是我奶奶惹了我?清明节那天,我一大早就往回赶准备去上坟,但到了双沟耽误了,一直到晚上才回到家,所以就没去上坟,大概我奶奶生气了!”

“怪不得,你也不早说!”说着,妈妈便站起来,先去找出几张火钱,然后在厨房抽了三支筷子,舀了大半碗水,把筷子在水里蘸了蘸又往何方的头上敲了几下转回厨房去。不一会儿,妈妈便笑吟吟地来喊何方,果然,碗里的两只筷子紧挨着横担的一只筷子而直直地站在水里。妈妈道:“哪儿是你奶奶?是你小爹!你们年轻人总是不信!我喊你奶奶不站着,喊你爷爷也不站着,喊到你小爹就一下子站住了。”

何方无言,眼看着妈妈又去烧纸钱,他不再去想有关竖柱真假的问题,而又怀念和小娘儿同样不幸英年早逝的小爹。

这次妈妈的竖柱没那么灵验,莫说是一顿饭的功夫,就是到了次日,何方只觉眼球越发红了,像看那武侠剧中练功走火入魔的大侠。何方和妈妈说那竖柱是迷信,根本不可信,又说及二哥昨日知道后更劝说何方别信迷信,并做起示范,只是,同样三支筷子半碗水,饶是二哥拼命地喊叫“是小爹吧?是小爹吧?”但那筷子就是站立不起。妈妈听后似乎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一点儿也不严肃。”于是,妈妈又重新做了一遍,当喊道小爹的名字时,那筷子竟又奇迹般地站住了。弟弟见了仍然不信,说是筷子粘了水是很容易立起来的,便也要试试,但在妈妈的呵斥下才罢休。

何方摆摆头,按说,接受了十多年的教育,他是不会相信这一门道的,只是此时此刻,久病焦虑,倒相信这句话:万事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也正所谓病急乱投医,邻村有个靠迷信专门治疗眼病的妇女叫幻成,据说很有些道行,每每总有些灵验。在久治不愈以及妈妈的再三要求下,何方便随妈妈到了幻成家,然而,正是因了幻成的治疗,何方感到迷信让现代医学惭愧了。

但说这何营村有一棵千年古槐,有四五个人合抱粗细,枝叶繁茂,分枝都从大树主干上垮下撑在地上,但这仍不妨碍它旺盛的生命力。分枝向四周垮下,又弯曲向上长起,主干中央形成了一个空穴,也许是槐花籽掉落在其中的原因,在那空穴中央便长出一棵小苗,小苗真是迎风就长,现在已有碗口粗丈余高,笔直修长,亭亭玉立,被那垮下分枝的浓绿的枝叶簇拥着,仿佛众星捧月。相传这古槐上住着七十二位神仙,三十六个精怪,仙气凌人,无人敢攀爬折枝,就是那顽皮的小孩也很少有上去玩耍的。据说树上曾有一条蛇精,八八年大旱时,在夜里,它尾挂树干,头伸到官沟坝里饮水,之后便去了管沟坝,而树上便只剩下一条倒挂着的丈余长的蛇皮。

何营村的孩子多是在这棵大槐树下长大的,而幻成的祖辈就是靠这大槐树的灵气看眼病,代代相传,众人都是这么说,且她家一直是很爱护这课古树的。幻成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身材高大,说话溜吧。何方是中午时分随妈妈到幻成家的,幻成正在做午饭,烟雾缭绕,火光映红了她的脸膛,见有人来,她便收拾好柴禾出来。同村人,都熟悉,幻成开口便道:“看眼?”妈妈笑着称是。幻成站到堂屋门口叫着何方道:“来,到这儿来,我看看。”

何方走上前,幻成用两个手指绷开何方的上下眼皮,且道:“看着我的眼睛。”何方依言望去,但见那眼瞳阴森至极,何方不觉心头一阵颤抖,幸而幻成只看了一会儿,接着她便“诊断”道:“刚开始害眼时是不是只有半边眼?——记不得了?哈哈,肯定是的!只是你年轻不觉得。你就没有治过?——哈哈,不管用吧?——这是家神!可能是你爷爷,你回去了只管这样……”

妈妈很认真地听着幻成的吩咐,而何方却记不清幻成那杂七杂八地说的那一片。最后,何方道:“如果这样就能治好了,你将改变我很多看法。”幻成笑道:“你们年轻人就是不信嘛!”临走时,妈妈掏出钱,但理了又理不知该给多少,还是幻成说道:“给一块钱算了,外人来了都是来了两块的。”妈妈那儿只有几张面值两块的,便给了幻成一张,幻成摸摸衣兜笑道:“我这儿也没有当一块的了……”何方和妈妈忙说:“算了,算了。”便在幻成的笑声中离去。路上,何方笑问妈妈:“你咋跟幻成看的不一样?”妈妈说:“谁晓得你小爹也没在了?人家说是家神,不说你爷爷还说谁?”何方道:“她不是有法术吗?咋会不知道?”妈妈道:“回家,别瞎说。”何方不再说,只是心中却有一片游云在漫无边际地飘荡。

当天晚上,何方便开始了幻成授予的疗程:有妈妈压阵,何方亲手数出九张火钱,每一张都用人民币两面打一遍。妈妈仅能拿出一张面值十元的人民币,何方接过钱并平压在火钱上,右手“啪”地拍一掌,然后把人民币翻一面又“啪”地拍一掌。“啪啪”的响声激荡着何方的心脉,嘴角掩不住心底的嘲讽。打毕,又叠成四方形的拿到堂屋放在正中的特地准备的桌子山上——第一疗程就算完毕。

第二疗程是次日一大早的事。妈妈把何方从酣梦中叫起,洗刷完毕便开始摆弄:洗好一个肉方,用两支筷子呈十字架叉上,然后由何方亲手揭开锅,端起供品——圆馍馍,分两摞摆在昨晚准备的桌子上,一摞五个,肉方放在中间,最后把昨晚准备的火钱拿起,每张都在双眼上擦一遍,还要面向供品跪下祈祷。何方就是不跪,但经不起妈妈的催促只好跪下,而心中却不知在祈祷写什么,只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可悲、荒唐,乃至愚昧的木偶,因为毕竟自己还是一个中专生,受了多年的文化教育呀!他很气闷,但已经跪下了,权当是给爷爷跪下吧,且也许下了一个愿:愿爷爷保佑他的眼睛早日康复。一直到供馍上的热气散去的差不多后,妈妈才允许何方站起来——第二个疗程完毕。

第三个疗程,是最后一关。晚上,何方又和昨晚一样用钱打了九张火钱,不同的是,火钱是要放在何方的头下,等到何方睡着了,然后由妈妈拿走到十字路口烧了。何方很早就躺在床上,希望早点儿入眠,以免让妈妈等得太久。只是欲速则不达,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只觉妈妈从头下拿走了火钱,却见有一个老婆婆悄然而降,霎时,屋内金光四射,祥云飘飘,那老婆婆叹道:“你本是昴日星官的同胞兄弟,当年我在昴日星官的双眼里炼出金针一根,所以他能报晓天明。这次,我本欲也在你的双眼里炼出金针一根,让你能预知未来,可惜你却信这邪门歪道,唉……”说着,老婆婆飘然而逝,那光芒、祥云,还有那个总令他心动的身影也随之而去。何方似有醒悟,不由大叫道:“给我未来,给我未来,我不信这邪门歪道的迷信了!”

正是:迷信人迷时,未来谁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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