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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樵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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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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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晚秋

故乡的晚秋

在古代文人的眼里,秋天是寂寥,是萧瑟。悲秋似乎是一种普遍的心态,是一种时尚,是文人笔下一个永恒的主题。

在当年农村吃大锅饭的年代里,我讨厌漫长的冬季,害怕饥肠辘辘的春天,唯独喜欢秋月的金黄,喜欢秋风的清爽,喜欢那浓浓的五谷芳香,还有那短暂的果腹之快。

我的故乡在冀东,地处燕山余脉的丘陵中。

秋天的风从北部莽莽的燕山吹来。天高云淡,昂首北望,那段早已毁损的明代长城匍匐在燕山之巅,坍塌的敌台尚能清晰可辨。

清爽的秋风深受地貌影响,显得罡冽,所到之处,掠走了山野、田畴的翠绿,随后,把一抹金黄丢在故乡的山川,大野之上。只有秋阳依旧恋眷着这方热土。

大田里的玉米黄了,谷子黄了,高粮红了,棉花白了,红薯秧枯了,经过社员们一年的辛勤劳作,稼穑农家,又到了收获的季节。

秋收是一年里生产队最忙碌的季节,对于故乡的男女老少不亚于一场激战。当然,也是社员们翘首以盼的收获岁月。

太阳还没在东山顶上露头,一阵急促的钟声敲响,睡眼惺忪的男人、女人们在生产队长督促下,手握镰刀,背着背筐,奔向田间,割谷子,砍高粱,掰玉米,拾棉花,出白薯……

村南那片平整、光滑的场地上,一幅古老、原始的稼穑风情图又呈现在眼前:烈日下,老汉站在圆心,手里拽着拉碌碡的毛驴,毛驴以缰绳为半径在不停顿的画周长,高粱、谷子穗在吱扭吱扭的磟碡碾压中脱粒;双手挥动着木铲的小伙子,迎着风口,一次一次地把掺杂着草屑、泥土的五谷抛向高空,借助风力淘汰杂物,净化粮食;一群妇女在场地一角有说有笑地剥玉米……

赶牲口人粗野的吆喝声,驴、马长长的嘶叫声,女人们肆无忌惮的谈笑声,鸡鸣,犬吠连成一片,沸腾了整个山村,那是一曲欢快、热烈的农家秋收交响曲。

夕阳悄悄地躲进了西山,彩霞映红了晚秋的山村。社员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拖着沉重双腿,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没等推开半掩的柴扉,小儿女早已跑出来,抢过大人手里的那串金黄、肥硕的蚂蚱,掏走他们藏在衣兜里圆溜溜的酸枣,接过几枚鲜嫩的蘑菇。庄稼人被秋日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儿女亲情化解了一身疲惫。

当秋风吹过五彩缤纷农家小院,长势依然葳蕤的扁豆爬满了篱笆墙,墙下堆放着刚从生产队分到的成堆的白薯,那是全家一冬的主食,虽然味道欠佳,但是产量高,能果腹。

茅草房的屋檐下,挂满了闪着金光的玉米棒子,一天两顿玉米茬子粥,曾经让他们百吃不厌。

卧室内一口粗瓷大缸,那是农家过日子的储藏室。只有到了秋天,空空的缸里才会装满杂豆、谷子、麦子、高粱、荞麦等杂粮。

还有屋后那座挖好了的地窖,早已做好了上冻后贮藏白薯、 白菜、萝卜的准备工作。

不知从哪年起,大队从外地购回一台榨油机,闲了大半年的庞然大物,晚秋也派上了用场。十几名壮汉,赤裸着上身,冒着高温,把一筐筐炒熟的棉籽倒入机槽,汉子们伸出粗壮的胳膊,喊着号子,吃力的转动杠杆,一团团棉籽在巨大的压力下,体积慢慢缩小,一股清亮、芳香的油流沿着导管流进大缸。油房外,等候分油的妇孺早已排成长龙。

众目睽睽之下,一汉子踉踉跄跄挤进油坊,夺过负责分油老保管员手中的提溜,伸进油缸,满满一提,张开大嘴,咕咚、咕咚,半斤油下肚,令旁观者个个目瞪口呆。“父老乡亲们见笑了,我已经快一年没摸着油水了。”那汉子说罢,自觉腹内不适 ,双手按在腹部,又踉踉跄跄直奔茅厕而去。

在我少年的记忆里,同学们瘪了多半年的小肚子,只有到了秋天,才有机会鼓起来。腋下清晰可辩的条条肋骨,只有到了秋天,才会隐去嶙峋的骨架,一只只精瘦的猴子几顿饱饭下来,变得生龙活虎。

清晨的雾霭里,传来熟悉的沿街叫卖声“豆腐!”“饹馇!”睡在被窝里的孺子惊醒了,“我要吃小葱拌豆腐!”妈妈手里端着两个小碗:一碗黄豆,一碗绿豆。黄豆换来一块豆腐;绿豆换回两张饹馇。中午那顿大米饭里尽管掺了多半小米,尽管只有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醋溜饹馇,一碟清炒河虾,还是让全家吃了个痛快,直至碗底朝天,那是自过年以来再一次饕餮盛宴。可惜没有下回了,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是汤汤水水,寡淡无味。那叫细水长流,过日子要从囤尖上省吗。

望着场地小山似的那堆粮食,三两天之内,被村里的马车拉到公社粮站,只把所剩无几的部分分给了社员。我不解,曾多次向时任村支书的堂兄发问。他说,那是交公粮,只有保证完成公社的征购指标后,才能考虑社员口粮,这叫政策。我不懂,我认为应该首先保证种地人口粮,再考虑上交公粮。堂兄苦笑着告诉我,你还小,不懂当村干部的难处啊!

九月九,撒猪放狗。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谚语。九月的大田、梯田里的庄稼都已经颗粒归仓了,大地一片苍茫。生产队的牛马 ,各家各户的猪鸡从圈养开始放开散养。

那是农家孩子们拾秋的季节。老人们常说,秋天猫猫腰,冬天转三遭。似乎秋天遍地是金,触手可得。可怜的农家孩子们没有清闲的时候。他们背着柳条筐,提着竹篮子,拿着工具,在田垄里用镐刨、锨铲,寻找丢弃在地下的白薯、花生。弯腰撅腚,沿着大人们那收割的足迹,捡拾地上的谷穗,高粱,玉米棒。一天下来,不管收获多少,都会得到大人的鼓励。

晚秋,普降寒霜,秋收完了,麦子种上了。社员的劳动强度也慢慢的降下来。山村又恢复了日常的平静。

晚秋的故乡是静谧的。从村南流过的那条黎河,在夜幕下翻滚着浅浅的波浪。只有在夜静更深时,才能聆听到它柔柔的歌唱,那是庄稼人的催眠曲。

层层暮霭笼盖了群山的背影,山脚下传来幽幽的牛铃声。田畴里新翻的土壤散着淡淡的泥土味。

半个多世纪了,故乡那副晚秋图是否依然如故?

燕山樵叟 2019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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