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江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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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
那年春天，沙河南的吕打滚从监狱里取保候审出来，四年前进来时寄存的校服都显小了，穿在身上显的有些短促，他光头上的毛茬刚刚长出来，两个眼睛好像是不适宜外面的光线，但是，他感到了风是暖和的，杨树都吐出了绿叶，他没有想到，自由的天地是这么的美好。
他爹看到他，只是咧着嘴干吭哧，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们的案情还没有最后结案，不允许探视，四年不见面了，父子两个是生分了许多，像是陌生人一般。吕打滚没有想到，四年的光景没有见过家人，父亲已经病的的不堪重负了。母亲也生出了满头的白发，凌乱的瓢在春风中。自己家贫困的小院还依然如旧，春风吹起糊在窗户上的塑料布，呼呼哒哒的响。
母亲哭着说，儿子，你差一点啊，差一点就枪毙了啊。
爹也抹抹眼睛说，多亏了政府啊，政府真是不冤枉好人啊。
就在他爹喘着气和他说话的时候，沙河南镇党委书记王东亮把他治下的几个工程公司的老板们叫来，召开精准扶贫对接会。年前，新当选的党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去了沙河南西边山区的阜平县龙泉关，专门去看了骆驼湾的贫困户，发出了脱贫攻坚战的动员令。王东亮传达了省、县关于进行精准扶贫的指示精神之后，也介绍了具体的全镇的扶贫计划。
沙河镇是一个平原上的经济比较发达的乡镇，但是每个村都有几户贫困户，这些村的贫困户都有镇上和县里派来的对接干部，结下对子。剩下的这四五个，沙河南村吕打滚和范狗儿，沙河北村一个李混子，沙河寨一个肖寒见（外号小汉奸），还有河里屯一个吴清水都是特困户，每个特困户形成都有一定的原因，这特困户有大病致贫，有因学致贫的，他们几个却是因为进了监狱，导致了家庭贫困。
他说，你们谁自报奋勇的把这五个人给收下，咱们镇的脱贫攻坚战，你就算立大功了。
几个老板听到吕打滚他们几个的名字，好像是火烧了一样躲避，谁都没有表态，吕打滚他们几个可是大名鼎鼎，在沙河南谁不知道他们呀，参加黑社会群殴致死人命，扶贫工程开始才被村里取保候审出来。
谁都不想接这几块烫手的山药，几个老板都低着头，谁也不接王东亮的眼神。王东亮转了一圈，就看着沙河南东方工程公司的董事长秦东方，秦东方急忙说，要不我们几个公司出钱，让他们还回学校学习去。你要多少钱，我给，这几个人进公司的事，你就给我们免了吧。
王东亮严肃的说，你们公司的发展，历届镇党委，都是尽了力的，把你的公司扶植起来，镇上也是付出过代价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都吃的腰饱肚硬了，翅膀拐硬了是吧。习总书记提出的不忘初心，就是我们不要忘了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是沙河南镇十多万父老乡亲养育出来的。我也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刺头蝲蝲蛄，到哪都是一块臭肉，都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你们带出这一个人，就是扶持一个特困家庭脱了贫，这是利在千秋功在后代的功德啊。
秦东方说，这个伟大意义我懂，你不要说了，就是他们这几个人，现在都没有结案，算是劳改犯，如果到了工地上出现一差二错的，谁负责任。
王东亮发牢骚的说，秦总啊，你不是不知道，这公安机关的水有多深，关于沙场致死人命案，他们几个其实就是替死鬼，真的嫌疑犯早就逃之夭夭了。为了保他们出来，我和县政法委书记都拍了桌子，打死人的凶手找不到，要是一辈子找不到，他们这些无辜的胁从犯，就要在里面呆一辈子吗。他们当时被裹挟去的时候，还都是不满十八岁的学生啊。我在县委面前拍了胸脯，我知道，这是一项棘手的任务，正因为棘手，我才找你们来啊。
王东亮说这话的时候，带了感情。吕打滚他们几个都是在校的学生，关于他们几个误入歧途，这在沙河南一带，传的是神乎其神的，有许多的版本。他们是在受了一个诈骗团伙的坑骗之后，为了把被骗的学费挣回来，误入了黑社会集团，根据案情，他们也就是判三个月的拘役，因为主犯潜逃，结不了案，羁押了三年多不到四年。
王东亮说，就这个吕打滚来说，他父亲患有不治之症，他母亲一个人既要伺候病人，也要照顾责任田。现在，他家已经因病致贫成为特困户了，他是这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在这个案件中，吕打滚罪名最重，因为，他和那个致死人命的凶手，同时出现在死者方现场拍照的照片上。但是，这个凶手却只拍照了一个背影，他离死者的现场远，但是正面的。经过我们和司法部门接洽，基本肯定，他没有致死人命行为。鉴于他们家庭的实际情况，我们对他们进行取保候审，就是为了发挥他们的劳动能力，让他们的家庭从贫困里走出来。他们这些人，不能够放到社会上，因为他们的自治能力非常差，稍有差错就会给他们和社会造成不必要的危害。所以，我们就需要你们配合，让你们把他们收到到你们的公司去。秦东方，你是你们几个公司老板中间的，唯一的党员。关键时刻，就要看你的党性和对党的事业的态度了。我的个人意见，让他们五个人都到你一个公司去，这样便于进行管理教育，东方你是不是就带一个头，就收了这五个人行吗。
既然说到这份上，秦东方只好说，我回去给公司开会研究一下。
王东亮说，你这民营企业什么时候学会打官腔了，你也不要研究，也不用商量，这事就这么定，谁让你是我党员，你要带这个头，这五个特困户的事解决了，你们没有接这五个特困户的公司，都要拿出计划来，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农业上用不了多少人，你们都要多带一些人，提高咱们的非农收入水平。还有那些有智力障碍的，身体残废的，聋子、哑子，咱们具体的一个一个的落实。东方，你表一个态吧。
秦东方站起来说，好，既然这样，这几个人我接了，可是，你们镇党委要作我的后盾。
王东亮说，东方，我是这五个特困户的联系人，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公司的名誉员工，你说从政治上怎么支持就怎么支持。他这话一落，人们都鼓起掌来。
秦东方接了这几个烫手的山药，别的事情都好说，会议开得非常热烈，大家都纷纷表态，热烈拥护镇党委决定，一定会落实会议精神。会后，还在镇上的食堂聚餐，以水当酒，硬面馒头大碗菜，大伙都精神振奋，把水喝出了酒的气氛。
王东亮特别的嘱咐秦东方，他说，吕打滚他爹看病的钱，都是借的，虽然新农合报销了大部分，但是，其他费用也没有少花，现在他家可真的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三年脱贫计划，吕打滚家被排成第一个要脱贫的对象。哥，你真的任务非常重要，我也是给你添负担了。你不但要他们从经济上脱贫，还要从精神上脱贫，我代表镇党委谢谢你了。
秦东方知道他的任务的重量，他和吕打滚都是沙河南村的，他说，王书记，你给我这任务，真的我是没有把握，但是，你放心，我会尽力把这事办好的。
王东亮说，秦哥，不是尽力，是全力，你们这几个老板里面，你是唯一的党员，把这几个人放在你的公司，我放心。今年要不是你有这个重要任务，我想让你从工地上撤回来，接任支部书记，把沙河南村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公司接受吕打滚几个人上工地，秦东方手下的大总管黑毛急了，你说，我的哥哥，你是不是喝多了啊。咱们工地现在不是过去，从庄稼地里走出来的泥腿子，就能够搬砖合泥。现在都是机械化施工，你说这几个生马蛋子，先别说什么取保候审，就是施工技术他们会吗。
秦东方把镇上开会的情形给黑毛一说，黑毛当时就跳了，他说，哥，我的好哥哥，你千万不要揽这事啊，咱们是公司，不是梁山好汉瓦岗寨，还五个都要了。
秦东方也恼了说，你跳什么，这是镇上的扶贫任务，这是十八大制定的政治路线，你不要忘了我是党员，先富带后富，这是咱们共产党员的不可推脱的责任。
黑毛说，扶贫任务我没有说的，哪年咱们不赞助村里扶贫款，拿钱的时候，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是……。
秦东方说，可是什么？
黑毛担心的说，他不是刚从监狱里出来吗，他们在里面学的好吃懒做的，都学会了社会渣滓那一套。我就怕一个块臭肉，坏了一锅汤啊。
秦东方说，看把你吓的，不就是刚从监狱里出来吗，他们还是学生啊，你怕呀。
黑毛说，我怕他，笑话，我是说，里面就是大染缸，就是好人进去一年，出来也就成了坏人，这谁不知道。
秦东方笑着说，你还是怕刚从监狱里出来的呀。
黑毛倔强的说，别说刚从监狱里出来，他就是刚从地狱出来，我黑毛怕他了，我是孙子。知道你不好说推辞的话，我去找王书记，他要多少钱，我们工地上出，，人我们不要。
秦东方一拍桌子说，黑毛，你还有点组织纪律性没有。你去找王书记，你面子大是吧，你去找啊，你就说我秦东方怂了，自己不好当面说怂话，你黑毛替我说去。你去，你去呀。
黑毛软下来，秦哥，你别发火，我是为了咱们公司的前程啊。
秦东方说，你什么也不是，你就是吃饱了，有钱花了，忘了根本了。你当初的时候，比吕打滚家钱多呀是吧。
一说过去，黑毛的火气就小下来，他说，秦哥，你要是非要他们，到了工地我可不管他们，你直接管。
秦东方也恼火了，黑毛，你翅膀硬了，敢给我说硬话了，我直接管，我都管了，还要你这工地大总管干什么？这五个人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不但要接，还要把他们给我管好。你说，你接得了，接不了，你要觉的接不了，你说话，我看你就是骄傲了，吃饱了，鹰饱不抓兔，要是这样的话，你可以歇歇了，我另请高明好吧。
黑毛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吕打滚把黑毛手下的大班长陈四儿打了。
陈四儿找黑毛告状，他妈的，穷光蛋炸刺，黑毛哥，你说怎么办，我宰了他个小蛋子的，下手这么狠，你看，我这鼻子都破了。
黑毛心里正有气说，该打你，谁让你嘴贱了，我看打的轻。
陈四儿他们几个正在村里小超市打扑克，他没有看到吕打滚进来，他说，村里把杀人犯保出来，是吃饱了撑的。吕打滚问陈四儿，谁是杀人犯，你说谁是杀人犯。陈四儿说，我也没有说你，你找什么茬儿。他手里的扑克牌还没有放下，就鼻子上挨了一下，俩人打起来，他给了吕打滚一拳，却没有挨着吕打滚。
黑毛说，你真他妈的怂蛋一个，打架也不会打，你照着他的软肋来几拳，小肚子上踹几脚。
陈四儿说，黑哥，我都这么干了，可是，这小子别的没有学会，打架内行啊，你都摸不着他。黑哥，你有机会和他过过手，怕你也不行。
黑毛盯着他说，说完了没有，说完了给吕打滚赔礼道歉去。
陈四儿着急的说，黑哥，你这哪班的呀，是我挨了打哎。
黑毛说，你活该，这是秦哥的命令，你去就去，不去，给秦哥回话去。
陈四儿说，凭什么是我去，你找别人吧。
黑毛说，行，你这是履行大班长的职责，你不履行，有的是人履行，你觉的你当大班长就了不起了，是吧，告诉你，盯着这个大班长位置的多了去了。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吕老汉人老实，他说儿子，你看你怎么学的伸手打人了。他们都是东方公司的人，他们的人都非常齐心，就怕他带着人来报复你呀，你还是躲躲吧。
正说，陈四儿几个人进院来了，吕老汉说，儿子，你快躲躲吧。
吕打滚不躲，他说，爹，你放心，他要是敢动手，我就杀了他陈四儿。母亲说，儿子，这架咱们打不起，人家要医药费，你拿什么给人家啊，你就躲躲吧。
吕打滚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他们，他要讹我，我砸死他。他双手抱肩立在台阶上，看着陈四儿说，想怎么着，一齐上还是单挑。
陈四儿说，你小子也太黑了，你看打的我鼻子出血，牙也松动了。还一个村的呢，要是外人，你还不杀了人家。
吕打滚说，你不是想报仇吗，我不动，你也打我个鼻子出血。谁要动一下，谁是王八蛋。
陈四儿说，你小子还嫩着呢，你以为，打了我，我再打你，你就摆平了。说真的，我不打你，我就要你的医药费，我就这样在地上一躺，你小子没有个万儿八千，你了结了这事吗。
吕打滚横着眼睛说，你别吓唬人，我是吃饭长大的不是吓唬大的，你要钱，老子没有，要命一条。
陈四儿不服气的哼哼一笑，要不是黑哥说了话，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以为打了我就没有事了。我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没有别的，黑哥让给你放下一千块钱置办点衣服鞋袜，准备跟着上工地，就算是你回村的见面礼了。
吕打滚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惊讶的说，陈四儿，你没有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