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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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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因为有爱

外婆去世后,我再没吃过什么可口的小吃。外婆能做很多小吃,叫我百吃不厌。她在世时,只要我想吃,外婆就会不辞辛劳地为我做。

如今很多大饭店最受食客青睐的一道返土小吃——茴香粑粑,我童年时外婆就做给我吃过很多,只是外婆做得比饭店的好吃得多。外婆只用糯米磨的吊浆面,用石磨和水磨,磨出米浆后再把水吊干,吃起来细腻可口。饭店里用钢磨磨出的糯米面,粗糙而不细腻,以之做成油炸粑粑,放不放茴香口感都不好;以之做汤圆,口感就更差。外婆选用茴香看似随便,其实很讲究。外婆从来不用可以做菜的嫩茴香苗,而是选地边田埂上这儿一丛那儿一丛的老茴香,只掐它的三四寸长的嫩苔芽。老茴香味浓,比起味淡的嫩茴香来就特香。老茴香要切得很细,放入吊浆面中一起和水。炸时要用纯菜油,用炭木文火慢慢炸烤。烤熟后,茴香还在糍白的米面里泛着翠绿,琥珀一般,香味扑鼻,十分诱人。

为此,外婆会趁去菜地给生产队找猪食菜的机会,冒着午后的骄阳,不辞辛劳地去一条条地埂上找寻和采摘老茴香苔。看着衰老驼背的外婆艰难地攀爬上一条条山地高埂去采摘这儿一丛那儿一丛零零星星的老茴香,那时我若懂爱的话,我一定会心疼得泪流满面的。

外婆心中有一腔对我的最浓的爱,那一合沉重的石磨,只要我想吃豆腐,外婆会为我推转,不论有多苦多辛劳,即便是月夜归来,石磨也会为我深情地唱歌。在我家乡,做豆腐以牟定人最为有名,而我却没见他们能做得像外婆那么好。豆腐有两种,一种用晒干的黄豆做成,叫白豆腐,如今菜市场上到处都有卖。另一种是绿豆腐,我们家乡谓之“懒豆腐”,做的工序比起做白豆腐简单得多,用的是刚剥出的鲜嫩青黄豆,放进磨盘里磨,磨出浆汁后放到锅里煮熟,再撒上葱花、食盐、嫩南瓜藤尖就可以起锅了。省去了点石膏、压榨水等工序。然而“懒豆腐”富含叶绿素和很多鲜活营养物质,吃起来比白豆腐香嫩得多,而且省时省力,只要有青黄豆,想吃就可以做。

外婆是一个能把单调乏味的日子过得很有滋味、很有诗意的女人。每年蒌蒿满地,芦芽出土,荠荠菜遍野的时候,外婆会采回野菜舂糍粑给我吃。某一天傍晚,只要外婆开始冲洗大石碓,我就明白第二天外婆要舂糍粑给我们吃了,于是高高兴兴地去和外婆冼碓,泡糯米。第二天一大早,外婆就会牵上我去野外采蒌蒿、芦芽和荠荠菜。满野地采野菜,外婆苍老的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我发觉她的脸竟然也像野花般好看。采够野菜后,我负责把蒌蒿、芦芽、荠荠菜端到河边去漂洗,然后外婆把蒸熟的糯米饭倒入大石碓,再放入蒌蒿、芦芽和荠荠菜。外婆不用笨重的碓嘴舂,而用舂墙用的木杵去舂。糯米太粘,容易粘住杵,放入芦芽等野菜,不只是为舂出的糍粑香鲜,而且也是为防糍粑太粘杵。芦芽等野菜富含纤维质,可以降低糍粑的粘性,避免吃时太粘牙齿。舂到糯米与野菜融为一体的时候,舀出来捏成巴掌大小的圆粑粑,放在筛子里的青松毛上。等到夜半,刨开火塘,一家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烤糍粑吃。吃着这香喷喷的野菜糍粑,也许外婆想到的是挖野菜充饥的过去的岁月,而我却是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无论加入多少野菜,舂糍粑都很粘木杵,很费力气,外婆的布衣常常被汗水浸透,晾干后,白白的汗渍如霜一般厚。吃着外婆舂的糍白糍粑,我会想到那是不是由外婆流下的一颗颗亮晶晶、温暖暖的汗珠汇聚而成。糍粑虽味美,我却不忍心下咽。

外婆做烤饭团无人能做得那么好吃,要在饭刚蒸熟的时候,迅速启开甑盖,舀出一勺米饭倒入碗中,再舀一大勺猪油放在饭上,再舀上一勺饭把猪油盖住。等到猪油烫化后,在手上沾些凉水,赶快把饭捏成很紧的饭团,迅速用莲叶、芋头叶或芭蕉叶包好,刨开灶坑里的枝木火灰,小心地焐入饭团。有时由于饭太烫,会把外婆满是厚茧的手也烫起水泡,可是外婆全不顾及痛,继续为我烤饭团。枝木火灰即柴木烧出的炭灰,不会像煤灰一样仍在燃烧,热力和缓,刚好能把包饭团的叶子和饭团表皮烤脆,但又不至于烤糊饭团。这样,焐在火灰中的饭团在热力的作用下慢慢吸收着莲叶、芋头叶或芭蕉叶上的清香,刨出来后就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样烤出的饭团香香喷喷,一直从童年的记忆中扑鼻而来。我想这人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外婆那样为我做出那么好吃的饭团了。

外婆做的小吃尚有米酒煮汤圆、米酒煮荷包蛋、包谷衣包鲜包谷饭、洋芋粑粑、葱花饼、南瓜花粑粑等等。总之,因为爱,因为对我们兄弟的爱,外婆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一个农村妇女所能有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使外婆在我们眼里显得那么年轻、聪慧,那么能干,使我们的童年过得有滋有味、美好无比。爱可以使人聪明,甚至一个农村老妇人也会变得那么聪慧、慈祥,那么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

无论是在推磨磨吊浆米面、磨豆腐的时候,还是在满山野去采野菜的时候,还是一边为生产队砍猪食、煮猪食、做饭,一边为我烤饭团的时候,腰酸背痛,汗流浃背的老外婆常常还很幸福地背着我,因为儿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心疼外婆,而且我那时瞌睡说来就来。如今,我对外婆的怀念会常常不期而至,我也常常怀念外婆为我做小吃的那段时光,因为如今我已满怀一腔对外婆的爱。可是,老茴香依然年年在地埂上抽苔,野地里芦芽依然年年出土,荠荠菜依然年年遍野,而我却永远唤不回我的外婆,再也吃不到外婆做的美味小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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