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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0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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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继聪:天空的琴键

总是很怀念那些土墙瓦房上的瓦,那些风雨、阳光、猫和小鸟手指脚趾下的瓦,那些天空中的琴键。但是瓦房越来越罕见了,乡村里人家富裕起来,首先想到的就是掀倒土墙瓦房,盖钢筋砖混结构的洋房,或者水泥浇灌屋顶,或者顶上盖高档波型瓦、彩钢瓦。

没有了鳞次栉比的瓦房,没有了鳞次栉比的屋顶瓦,没有了瓦房上、天空中那一排排起伏流畅的、大气无比的青灰色琴键,再灵巧聪慧的云,再灵巧聪慧的风,再灵巧聪慧的雨,再灵巧聪慧的阳光,再灵巧聪慧的仙子,也无法弹奏出风雨阳光敲打屋瓦那么优美动人的天籁之音了。雨的手指、云的手指、阳光的手指、仙子的手指敲下来,哪里去寻找那一排排高高低低的瓦灰色琴键呢?她们的手指,必然在天空里犹犹豫豫,寻寻重寻寻。

小时候,听惯了雨滴敲打弹奏瓦房的美丽曲子,或者急切,或者舒缓,或者轻悠,或者低沉,总是那么和谐流畅,音韵优美,余韵袅袅,觉得雨和瓦是那么亲切。

慢慢的,是谁剥夺了我听这世间平平常常,但却已经罕见的美丽曲子的权利?我熟悉的那些指法娴熟、韵律柔曼的曲子藏到哪里去了呢?

突然之间,万籁寂静,只听到雨水从水泥屋顶上、彩钢瓦上哗哗流下的声音,或者只听到雨滴咚咚敲打在防盗网顶铁皮上发出的刺耳声音,那么不和谐,那么叫人心惊胆战,不仅经常吓着我,也许还经常吓着伸出这雨点做手指的云姑娘或者什么仙子吧?她们本来是看中了瓦房这青灰色的古琴,现在却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很不情愿地敲击这造型难看、音色恶劣的洋玩意了。她们的心情一定像我一样不好。

瓦房顶上的瓦分为筒瓦和板瓦两种。盖瓦房的时候,冲筑好了土墙,架好柱子房梁,钉好鳞次栉比的椽子,先把宽大扁平的板瓦搭在两根椽子中间,一排排由屋脊上续接下来,一直到屋檐边。然后在椽子上扣筒瓦,压实板瓦,也由屋脊上续接下来,一直扣到屋檐边。这样,板瓦下凹,筒瓦上突,筒瓦上的雨水就流到板瓦上,筒瓦是盖住椽子,而板瓦是接水和淌水的。水顺着一排排下凹的板瓦流下来,从屋檐丁丁咚咚低落下来,或者哗哗流下来,好似穿梭织布,也如手指敲击琴键。

儿时在乡下老家,是可以日日听风雨或者阳光弹奏屋瓦的美丽天籁之音的。

小雨由远即近,或者由近即远,丁丁咚咚敲击瓦房,不急不慢,舒缓流畅,是很好听的,这样的天籁之音,适宜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屋檐下边听,或者在院子里忙碌时听。

大雨急切而来,如铁骑突出,刀枪莽撞,敲打得屋瓦欲裂,震震有声,应和着雷声阵阵,屋檐边雨水泻下如注,哗哗哗哗,各种声音发生共振,轰轰轰轰的连成一片,辨不出哪个音是弹奏者的衣袖在空中摩擦发出的,哪些是雨滴敲在屋瓦琴键上发出的。这样的曲子适合在晚上弹奏,应该躲到屋子里,夫妻孩子相拥衾被中欣赏。

雨可能忽而又细密如丝,若烟似雾,若有若无。这样的雨中,适合在火塘上、吊锅里熬煮腊肉和晒干的豆子,一边听着吊锅里滋滋拉拉的声音,一边看女人纳绱鞋子鞋垫,一边吹火煎茶,一边品味绵绵密密的雨声和雨敲击弹奏屋瓦的声音。

天晴的时候,金黄妩媚的阳光来弹奏屋瓦的声音更加美丽。这魅力来自于她的温柔妩媚和七彩绚丽。与雨比起来,阳光的魅力在于她的手肤色浪漫温馨,容易叫人心情开朗,心旌摇动,浮想联翩,意乱神迷。

散射着七色阳光的手臂手指是谁的呢?她一定是一个光芒四射,美丽无穷,豁达开朗的仙子。她的指头有温度,是很温柔的,她所弹奏的曲子也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特别能安慰人心。

有风的时候,风不经过别人邀请,也主动来加入阳光或者雨的行列,一起弹奏一曲交响曲。风的指头无形,来无影,去无踪,只看得见她惊起的树叶草茎。她一到,雨或者阳光的指头都颤抖起来,她们或者是激动兴奋,或者是对风的不请自来、调皮捣蛋很生气。

有时,有咚咚的指头弹过屋瓦,是猫的脚步,它只有四只脚,只能弹奏屋瓦这个大琴房的局部,却有一种肉质的感觉,很有些性感,容易叫人想猜测它的性别,估计它是男猫还是女猫,是姑娘小伙子还是老头老太婆还是小孩子。

有时弹响屋瓦的好像是有翅膀的天使,原来是白色或者灰色的鸽子、麻雀、戴胜鸟或者鹞子。

有时是摇曳在屋瓦上的柿子或者梨枝,无意中敲击在屋瓦上,好像是一个初学弹琴的孩子,总是在不嫌单调地重复敲击同一个琴键,或者东一下西一下毫无规律地胡乱敲击这高档的、琴键成排的巨大琴房。

百年老屋,上面会高高矮矮长着一些瓦花,一种针叶细小、但是花色还是很漂亮的小花,大概有一尺来高,这种瓦花只有百年以上的老屋顶上有,我从来没有在地面上见过。禁不住美丽的诱惑,要想采摘它们,就只能爬上屋顶。大人怕我们踩坏了瓦难以修补,不允许我们上屋顶踩踏。我们只能趁大人都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爬上楼月台,然后再爬上前廊后厦,或者再爬上更高一台的正房屋顶,或者再爬上南北厢房顶,去小心翼翼地采寻。但是无论有多小心,还是会绊掉瓦片,发出咚咚声响,大人突然回家,不明白怎么回事,待在瓦下边屋里的孩子赶快扯个谎说,可能是猫、老鼠或者鸟。

老院子里的柿子树和梨树都高过屋顶。秋天,柿子和梨都成熟了,红红的柿子和梨在风中摇曳,点着头,眨着眼睛,在逗引孩子们。这时的柿子和梨,也很像一个个神秘的指头,在敲击着我们小孩子的心弦。于是,我们又趁大人们外出,偷偷爬到屋顶上去。突然,大人们又回来了,听见了屋瓦顶上咚咚的声音,正要出门往屋顶上看,在下边望风的孩子又赶快扯谎说,看见两只猫在屋顶上打架。大人马上咒骂开了:“这该死的猫,绊破了瓦,修补不容易,雨季一来,屋子会漏雨的……”

有时爬上屋顶,只是为了掏瓦缝墙洞里的鸟窝,偷走鸟蛋或者小鸟。

唉,还是我们孩子无意中用脚趾头敲击屋瓦的声音诱人呢,这样的弹奏结束,我们往往就可以收获惊喜了呢。

除了风雨、阳光、鸟、猫和老鼠的指音足韵会常常在屋瓦上响起,还有一种小虫子的足音会传人耳鼓。此时往往已经夜深人静,躺在床上,即将入眠,不期然地听到窸窸窣窣声音从屋顶下凹的板瓦上传来,心里便烦躁恐惧,再也无法入睡。这小虫子叫壁虱和瓦虱,有时爬行生活于瓦屋内的板瓦下,有时又生活爬行于板壁上,所以有壁虱和瓦虱两个名字。它比蚕蛹大一点,黑色,好像有很多细足,像蚕和蜈蚣一样,样子十分丑陋,爬行的时候,足音应该是很小,难以听到,不过由于很恐惧它,所以我们觉得它是有足音的。可能是由于爬行时不小心,这种小虫子偶尔会落到床上,钻进人的被卧,突然螫人一口,跟被柿子树上的青毛虫叮螫着一样痛。它只生活于百年老屋的屋瓦和班驳的板壁上。它的足音不属于乐曲,叫人厌恶。

小时候,晚上喜欢跟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睡,他们都住在百年老屋里,屋顶上瓦花丛生,猫步鼠声、猫头鹰和乌鸦的可怕鸣叫声常常可闻,它们常常在屋顶打架。睡到半夜,突然被扎螫而醒,痛得大叫,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往我身下一摸,往往摸到一条瓦虱,插亮火柴或者点上灯给我看。以后睡觉,就要反复搜寻屋顶板瓦上和板壁上有没有瓦虱,发现了就找一根长竹竿把它们戳掉下来踩死。

没有了鳞次栉比的瓦房,没有了鳞次栉比的屋顶瓦,没有了瓦房上那一排排起伏流畅的,大气无比的青灰色琴键,风和雨的指头、阳光的指头、猫和小鸟的手指脚趾如何弹奏我记忆中那熟悉的美丽曲子、那美丽的天籁之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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