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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含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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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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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房的记忆

就像岩石上的一朵花或石缝中的一株草,五房在无数群山的褶皱中,生长了这么多年,没有人说得出它何时坐落于此,村口的青石水井台侧面,刻有“道光元年,清河众立”的字样,依然清晰如初。听三叔说,此井重修于村庄鼎盛时期,井水至今清爽甘醇。同时修建的还有四条青石铺就的让村庄布局整齐的石板路,如今青石光滑如砥。许多新娘从光滑的石板路走进了村庄,走进平静纯朴的生活;许多孩子从石板路上学步,并且走到了远方;许多年老的人从石板路上一步一步走到村外的山岗。没有谁留下值得重提的深刻记忆。花开了谢,叶荣了枯。 只有光滑的石板仿佛还记得曾经的点点滴滴。还有村子正中一座二十四进的大祠堂,承载了山村无数的阴晴圆缺,村民无数的悲欢离合。

祠堂威居村庄正中,威早已只剩下一部分外形。听三叔说,祠堂原本不是这样低矮,阴暗,而是朱红大门青砖铺地,中有二排丈数高的原木立柱,其上栋梁交错,撑起全村一片神圣的天空,两边设有许多各具功能的单间,一眼看去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然而一切都在变化着。只有天空是一成不变的蓝。

后来围绕着祠堂,全都建起了楼房,让原本显得逼仄的村庄更加拥挤,祠堂老旧而难色落寞,与其说是村庄的变化,还不如说是祠堂的变化。村民的房子是由传统的砖木结构变成二、三层的钢筋水泥楼房,而祠堂却由最初的高大、壮观,历经各个时期的风雨,已不复存在昔日的风采。在儿时的记忆中,它只是村民们四时八节演唱黄梅戏的地方,宽大的空间,就地取材,结合原有的柱子、隔板,因地制宜,搭建成很有特色的舞台,跟黄梅戏的戏份倒也十分般配。里面点着二支雪亮刺眼的汽灯,于是乎舞台上五颜六色的男女来来往往、咿咿呀呀,你方唱罢我登场。丝竹齐鸣,锣鼓喧天。那时只觉得热闹罢了,不像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妈们会随着剧情起伏变化,而内心波澜壮阔。不久挡板全都拆掉了,只在两根柱子中间拉起一根绳子扯起一块白布,祠堂改成乡村电影院,放些什么电影早已忘记得一干二净,只是屡屡从那缺了窗棂的破窗户钻进去的那份焦急与刺激,还有被大人抓住时的那种难堪,如同没有按时完成家庭作业一样实在令人难忘。

再后来祠堂又变成了茶厂,祠堂后进全部铺上木地板,摊晾茶叶;中进安装各种加工机器;前进靠墙的四周打着一长溜小洞,是用来烘干红茶盛放炭火的火坑。一到茶季,红红的炭火烘烤着潮滤滤的红茶,日日夜夜,全村就沉浸在红茶浓郁的芬芳中,也就是说在这一段时间里,祠堂真正做到为全村人创造了欢乐以及为全村服务的目的。祠堂依然是全村的中心。再后来,祠堂里就逐渐摆满了各家各户的犁铧平板车之类的农具杂物之类,使得原本就阴暗的空间更加凌乱不堪。同时也成了家猫、流浪狗们的聚集场所。前人心中的圣殿,孩童时的乐园,在年复一年岁月的打磨下,老态龙钟,面目全非,昔日的尊严与古板只落得满目沧桑。终于在这一年的冬天,一场接一场的暴雪的肆虐压迫下,轰然倒塌,一声巨响是呐喊,更是叹息!那一夜全村的人都惊醒了,许多陈年往事在那一刻泛上心头,让人耿耿难眠,谁都知道老迈的祠堂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谁也没想到有这么洁白的雪花来为它送行,那一根根檩条、立柱、椽子如一根根瘦骨,支离破碎,纵横交错,触目惊心。好在是夜晚压塌的,没有伤及人、畜,村民都为祠堂的最后仁慈而深怀愧疚与感激。

村民们在默默地处理着祠堂的废墟,像是为一位寿终正寝的百年老人做最后的送行。他们还会想起哪一根柱子上、哪一根横梁上安放着形态各异的木狮子,哪一块挡板上雕刻着花草和人物,虽然它们都在某一时期被切割下来,付之一炬毁于一旦,但是有些东西毕竟已经深深地刻在最初的记忆上。每个人的心中都保留着它的模样,祠堂不在了,但它并没有就此消失,那些高高悬挂的灯笼,还有岁月中发出红通通的光芒。多年来祠堂一直是村民的精神领地,没有人对它的存在产生过质疑,同时它又是一副精神的枷锁,让人受制于此,也许一开始存在就是合理的,而现在不合理就不存在了。站在祠堂的遗址上,往事浮光掠影般向后退去,我们再也无法目标睹伊始的辉煌与鼎盛,只能从茶余饭后的谈论中感受记忆的碎片。

城市以梦幻般的速度茁壮成长时,山村也在与时俱进,是人改变了观念,也是观念改变了人。当村庄旁边一株百年老树被人高价收购时,村民们义愤填膺;当一株数丈、三人合抱的刺柏被告狂风吹摇,轰然倒塌时,村民们心存疑虑:这到底怎么了,这世界;当一条平坦的水泥路修到村庄前时,村民欢呼雀跃,这世界变化太大了。许多东西在悄然而去,许多东西在纷至沓来,过去让人怀念,但人人必须面向未来,也许有痛苦,有惋惜,有困惑,但这些都会随着时间的脚步,悄悄地走来,又轻轻地走远。

村民们最后一致同意:让祠堂的废址辟做村子中间的一条路。村民们在每天清晨打开家门时,觉得眼前宽畅、亮堂多了。有人说,现在的村庄整齐的像个村庄了,当井水接上自来水,当水泥路接上石板路,……

生命犹如一根柔韧的山藤,可以被扭曲、被牵扯、被撕裂,但从来不会被拗断,它紧紧攀附在岁月的枝干上,生长、延伸、刷新。三叔说他时时梦见无数的瓦片像黑色的翅膀,满天飞舞。逝去的仿佛驻足枝头的蝴蝶,眨眼就消失在暖暖的春光中。只有天空是一如既往的蓝。一片瓦一砖头是没有什么生命可言的,如果它是放在一、二百年前的建筑上,经风历雨,那么它的意义就非同一般,这正如爱,它是不可捉摸的,抽象的,当它有了具体的人或事物,那它就会体现出轰轰烈烈、缠绵悱恻、刻骨铭心的魅力。

没有人知道五房,就像没有人仔细过无数的草、花一样。五房是我的家乡,离的再远,别的再久,记忆的花瓣上依然散发出往事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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