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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录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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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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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父亲住院

       "晚叔,爷爷被车撞了,快回来!"

        时逢清明节,大清早就接到了侄女的电话,急促而焦灼的声音,使我如坠云雾里,懵懵懂懂不知所措。

        "什么事啊!老家出什么事了?"

        爱人见我搁下电话跌坐在沙发上,疑惑的问我。

        "老爸出车祸了,很严重!"

        "啊!那赶紧回去吧,我给你订票。"

        爱人,叫儿子帮我打了一盆热水,让我洗漱。她拿出手机帮我订了票。     

        我一路坐飞机转火车、客车,紧赶到邵阳市中心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父亲,我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已是耄耋之年的父亲,不幸因车祸遭受小腿截肢,憔悴得面色枯黄,整个人都变了样。原来那个身体硬朗,平时还能侍弄菜园子的父亲,如今却骨瘦如柴,头绑白色的纱布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心如刀剜。

        我握住父亲输液的手,默默地陪护在他的身边。凝视奄奄一息、满脸沧桑的父亲,我不禁潸然泪下,心潮涌痛,一幕幕往事浮现眼前……


        我们住在雪峰山下一个村子里,出身家境贫寒。闻听父亲说过,他小时候出生在山门小花桥高家冲,爷爷也有几亩田地,日子过得还算富足。父亲不到三岁时我爷爷去逝,时逢土改运动,收走了田地。家里按口粮分到几分地,日子过得很是艰难。奶奶改嫁时把父亲寄养在十一爷爷家。父亲八岁时,心地善良的十一爷爷,他还送父亲上了初小。父亲只上了不满一个月学,奶奶说舍不下父亲,便把父亲接到我们现在的老家——柳山铺老屋场,后来父亲因家庭困难再也没有上过学。

        父亲自小聪明,七岁时便同十一爷爷上溆浦龙潭一带贩卖牛羊和山货生意,从山门到龙潭常要穿越雪峰山。

        雪峰山幽深的峡谷之中,粗旷的山峦,敦厚的栈道,路旁山林茂盛,山腰盘旋的那曲折险峻,升腾着神鬼莫测的氤氲山气,粗旷的山峦,不知是人在山中走,还是山里树木随人移动。着急赶路谋生计的父亲他们,每回走进密叶遮天的古森林,倒是觉得背后阴惨惨的。从繁茂的枝叶缝隙漏下几束阳光,走在山林小道上感觉忽晴忽阴,把空气洗得怪阴凉的。方圆几十里人烟稀疏,一路诚惶诚恐恐得走得小心谨慎。     

        那时候桐山望乡界、马劲骨土匪多,隐藏枝叶繁茂的树林里,龙潭山门两地赶大集的几日,土匪便会守住路口收路票。父亲年幼背着一只篾筛篮,十一爷爷把银园放在筛篮里,上面盖上猪草遮人耳目,躲避了山匪劫镖。跑一趟有五六十里山路,十一爷爷便给父亲一两个铜板赏钱,父亲全都交给我奶奶。

        后来奶奶又生了两个叔叔,一个姑姑。父亲更加舍不得花钱,十二岁给地主家放牛,有空就去帮十一爷爷跑生意。晚叔出生后,柳山铺的爷爷不久也因病去逝,父亲干活更加卖力,起早贪黑给地主打短工,小小年纪常要上山砍柴取火做饭,挣钱给奶奶贴补家用,从无怨言。

        日子久了,村里长辈们,茶余饭后常提起小时候的父亲,脚穿着草鞋,身穿奶奶手纺棉纱土制的衣褂,早上吃几根地瓜,路上捎上几根当口粮。几岁便开始冒天大风险跑道,不知道是夸他还是同情他。至少父亲自小就懂得了经营之道,在后来很长一段的生活中,父亲学会了做牛贩子的生意,自己跑单帮得以营生。再后来,我每回想起父亲往昔这段艰辛的日子,觉得父亲过得真的很辛苦。


        父亲长大后,娶了同村的母亲。白手起家,又盖了一间木瓦房,后来生了三男一女,我属家里最小的一个,一家子守着这座木瓦房过得还算温馨。

        父亲对儿女十分慈爱,我们兄弟姐四人从小就很少见到他打骂过我们。他在我们面前,总以一副慈祥的表情给我们讲着做人的道理。我们长大成人后,他还是经常对我们讲要好好为人,不能做没良心的事,身传言教。我们兄弟四人,正是有了父母善解人意的教导,才得以健康成长。

        小的时候,家里生活不是很好。但父母亲总是把好吃的东西留给我们。每次有好吃的,他们总告诉我们他们吃过了,待我走后,他们再吃我们剩下的。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幕,偷偷躲在房间里哭了很久。那时为了供我们兄妹几个读书,父亲远赴大山里去干锯木活。父亲成年累月的砍伐树木,并没有被繁重的苦难压下。每逢干完一桩活,当父亲风尘仆仆地从大山里回来,总会给我们几个带回新衣服、糖果等好东西。即使生活艰难,那时的我们还是感到无比的快乐。

        我们村前有条弯弯的小河,河上有座杉木桥,我就天天守望在木桥的这头,只盼那头的父亲早日回来,回来就有好看的新衣裳,还有好吃的纸包糖或烧饼。

        记得小时候,父亲为了给我治病抓药,披星戴月翻山越岭,上山林里请郞中给我看病;我没有忘记,两个哥哥结婚成家后,姐姐也出嫁去了远方。为了送我上学,父亲都快六十岁了还要去帮工挣钱送我读高中。      

        有一回,我在县城中学晚自习后去迴龙洲森工站工场看他,晚上九点多了,父亲在朦胧胧胧的日光灯下钉竹篾筐(雪峰山一带蜜桔多,常用篾筐包装好销往外地)。记得一担篾筐加工费是八毛钱,父亲岁数大了,干得慢,但他为了多挣钱,同包工头说给他一天留二十担任务,他加班完成。看到父亲被竹梢划破了双手,十指粗糙血迹斑斑,他用药胶布扎好继续干活,我帮他打下手,常要干到深夜十一二点,他一双眼睛被汗水浸透了,落下了眼疾,平时见风就会流泪,见阳光也会灼痛。父亲的苦,父亲对我的关爱,至今难以忘记。每当我回想起那一段难忘的岁月,它刻下的是永不磨灭的记忆。一件件,一幕幕,我回想起来就会禁不住泪流满面。

        父亲是一位厚道的农民。他在庄稼地是一把好手,全村乡邻只要叫他帮忙,他从不推迟,帮人家干完再忙自家田地的活,犂耙耗平样样是好手,仿佛永远有使不完的劲。

        父亲在我的心里,他有山一样的脊梁,他就是一座高大的山,永远不会生病,永远不会变老。父亲一辈子忙活到七十多岁,自从母亲不幸去世后,我们才下决心不再让他干农活。我们一走开,他不但种好自留地爪果蔬菜,还种一些苞米、地瓜、花生。干了一辈子的农活,生痛土地变荒废,因为很多土地都是在七十年代,父辈们自己开荒开出来的,一丘丘的荒废掉,他看到会特别的心痛但又无能为力。

        我的父亲,偶尔还下乡窜村收些废品山货去赶集卖,总之到父亲这辈子一直没闲过。近两年我们再三叮嘱后,才答应不干重活了,不去收废品了。只干些待侯菜园子的小农活,偶尔有空陪邻家叔婶打打小牌度磨时光,日子过得舒心快乐。

        再后来,我在东北一个城市结婚立家。每次回家,父亲都早早地准备了好吃好喝的、摆上满满的一桌……儿行千里父母担忧,母亲去世后,父亲何尝不是每天都在为我操心着呢?离开家乡的山山水水去了远方,父母给予我的养育之恩,我一辈子都还不完啊!

        如今,一场车祸让他轰然倒下,就像倒下一棵大树,一棵给我们子子孙孙避风遮雨的大树。父亲卧在急救病床上,无神的目光像望着雪白的天空,像在时空里迷路,陷在一个恐怖的迷宫里,三天三夜双眼未眠,就这样默默地望着。    

        一天晚上,我突然听到了父亲的鼾声。这鼾声,是我在冗长的等待时光中最愿意听到的声音。我不敢惊动父亲,悬挂多日的心终于落了地。此时此刻,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无疑就是病床上父亲的鼾声。

        这鼾声,就像和煦的春风,轻轻摇曳着我的心扉;

        这鼾声,让春回大地,我的心田再一次生机盎然。

        我赶紧握住父亲的手。此时的父亲像一头奄奄一息的老牛,脸上忍着痛苦一双骨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早——仔,你在——不——在?""我在,我是你的老早仔!回来啦陪着你!"

        父亲蔫蔫地躺在雪白的床上。我仔细地看过父亲。父亲老了。老人颧骨很高,两鬓斑白,脸色暗淡无光,脸上布满皱纹,那皱纹使他的脸象树皮一样粗糙。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飞逝的光阴正悄无声息地侵蚀着父亲!

        父亲也会变老,慢慢老去,再后来,父亲开始呻吟,痛苦的抓住我的手。

         "早——仔,你,在——不——在?你,在——吗?"

         "我在,大大!我是老早仔!"

        我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像握住了我人生之旅途的一双木拐杖,我们都在慢慢老去。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啪嗒啪嗒泪水滴落在父亲的手上,我深深的凝视着耄耋之年的父亲。

        我们的人生都会变老,作为父母都有自己的“最后一里路”,儿女报答的机会也许就只有一次。 有些时候,机会是这世界上最残忍的,可是一旦转身,就难回头。有一天父母老去,假如人生有轮回,我愿意替父母亲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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