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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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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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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


□赵宙

滏漳江出滏阳向东奔腾,流经一个叫“沙疙瘩”的小村庄后,拐了一个牛脖锁弯,滚滚东进,历经曲折,终于汇入大海。

沙疙瘩村这里生活条件恶劣,遇风漫天黄沙,见雨水漫江堤,十年九淹,村民贫困潦倒,直到现在村民生活有了很大改观,但所在县份仍然是全省的贫困县,沙疙瘩依然是全省垫底的贫困村,可见沙疙瘩当年的贫困程度。

在当年的沙疙瘩村里有户段姓人家,一连生了十一个儿女,且个个不出九天夭折。这天段家又添一丁,其母抱着这个仅有二斤八两重的人伢儿出门撞名。一拾粪老者说:“你们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活过九天的,冲冲晦气就叫九天吧!”

结果拾粪老者的话还挺灵验,段九天愣是没脐风,脐梗自落,还真成了。段九天十七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招兵的连长,见段九天家徒四壁,穷得叮当。仅一处茅屋,且年久失修,夏天漏雨,冬天灌风。全家仅有一条裤子大人孩子合着穿,因家穷十一岁才上小学,由于衣不蔽体,常遭同学奚落,不久辍学。

见段九天还有几分面相,这位连首长动了恻隐之心,动员段九天参军,改变自己命运。首长在帮段九天填写征兵入伍表时,认为段九天这个名字太俗,且不符合韵律,要么你七天,一个星期。要么你十天,一个旬日。再么你十五天,一个节气。怎么就不整不零的九天呢?不好听没寓意。就临时起意,要为段九天改名子。连长这么一想,还真的想出了彩,九天?九天?九天不就是九日嘛?九日不就是旭日东升的旭嘛,连长一拍大腿就叫段旭。

按说段旭这名字也够响亮的,旭日东升,蒸蒸日上,生机勃勃,充满希望,文革红词嘛。可段九天不认识这个旭字呀,更不了解它的寓意,记了好几天也没记住,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甚名、要当甚兵、去甚鸟地?没办法,连长就手把手地教这个旭字怎么念、笔怎么写、意如何。由于九天不入窍,转眼就忘记不住,气的连长揪着他的耳朵吼,旭就是九日,九日就等于九天!

有一天,村里有个好事的老乡问九天,改啥子名讳了?九天干脆回答:段九日。

这位老乡听罢,卜愣着脑袋不理解,自言而语地说:“这一‘日’就行了,怎么还九‘日’了呢?搞那么复杂干啥?费劲!”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段九天的父亲更逗,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怎么就九‘日’呢?有九天那年,俺去挖海河,一年没回家。记得那一天工地揭不开锅,队长开恩让俺回村筹粮。那时村里也穷啊,说让俺三天完事,可到了第八天才齐活,俺连来带走的,就跟九天他娘睡了八天的觉,这怎么还多了一‘日’了呢?”

当九天的父亲正苦思冥想,霍然看见自家养的那只芦花公鸡,连着押了一只草鸡两次,心坎豁然敞亮,猛拍脑袋叫绝:“哎呀呀!哎呀呀!这首长嘛?就是首长,连头一天晚上俺跟九天他娘睡了两回,人家都知道呀!真是太神了!这首长一定精通麻衣相。”

本来父亲是不同意段九天去当兵,理由是:我含辛茹苦养儿子这么大容易吗?能干活、有气力、成人了,就跟人跑了,成人家的啦?再说了,他又没给俺孩他娘费劲睡过觉、拉过手,凭啥把俺儿子领走?自打九天改名后,九天爹认为这个连首长不是凡人,于是就欣然应允,希望自己的这个鳖儿子,能跟着首长学好奇门遁法,将来复原回家摆摊算命好唬人。还找理由安慰自己,妈的个爸的,领走就领走,起码每天省我两窝头。当晚段父做了一个梦,梦见在自家猪圈里,偷养的那头小黑猪跑了,秋后回来又跑回来了,不仅变成大猪,还领回来一只大白猪,梦里哈哈大笑被老婆一巴掌掴醒。

就这样段旭参军来到省城,在番号七十二军的部队里当兵。先是被分配到连队的猪场喂猪,专门负责喂养一头叫长白山待产的母猪。这头猪之所以叫长白山,是因为它的祖先曾经是东北长白山的野猪演化而来的。这种猪体大嘴长,两米高的圈墙能一跃而过,尤其在产仔以后更是凶悍。

段旭曾以诗言志:

革命战士是块砖,

哪里需要哪里搬。

部队需要我喂猪,

我养猪来不一般。

于是,段旭在精心伺候长白山坐月子之余,闲得无聊,就到驻地的地方兽医部门咨询养猪的知识,听兽医师讲课。

有一天,兽医师告诉段旭说:“世界上动物千种,猪是最聪明,聪明指数在动物界排行第四名,只要稍加训练就能相当于三、四岁儿童。”

段旭灵机一动,就按照班长操练他时的样子,对长白山产下的11位猪“阿哥”,进行队列操练,培养它们出入圈舍整齐划一。为了提高阿哥们的智力水平,段旭从猪娃抓起,强化智能训练,段旭拿家乡流传的日本话,来训练猪仔子们。睡觉用“吶鲁”,吃食用“咪西”,站队用“呐拉”,听话用“哈伊”,带领猪阿哥们认真学习猪外语。还任命那个最顽皮的四阿哥当班长,领导管理一班的猪士们。小猪们听话乖巧的样子,确实给战士们带来不少欢乐。

开始时猪仔小,摆个造型,做个姿势,还很惬意。随着猪仔越长越大,越来越顽皮,越来越不听话,有一天段旭实在气不过,决定要关全体小阿哥们的禁闭。在抓猪仔进笼时,一群猪阿哥们惊得吱喳乱窜。这一下猪皇后不干了,护犊心切,发疯似地猛窜上来,一嘴把段旭攉到了天上,又重重地摔了下来,接着猛扑就啃段旭的脑袋,要不是战友们及时赶到,段旭恐怕就此与世间说拜拜。

有了袭击的开端,长白山算是与段旭摽上了,只要见到段旭就追着咬,并且是见一次咬一次,锲而不舍从不放过。段旭被咬得进不了猪舍,结果被咬下了岗。猪是喂不成了,段旭很悲伤,心想连猪都不当自己是人,自己还有个啥奔头?于是,心灰意冷打报告,要求复原回沙疙瘩村种地。

恰在这时,连里喂马一名战士被提升,到师里给师长当生活秘书去了。因为喂马人员空缺,连里就将段旭这块“砖”搬到了马厩里,安排段旭去喂马。

那个时候,一个军就三、两辆吉普车,一个师也合不了一辆小汽车,不要说人骑马,就连轻型火炮都是骡驮马拉的。因此,在连队喂马也是很光荣、很重要的差事。再说喂马最大的诱惑,有机会骑马,两耳生风,驰骋旷野,令人羡慕,惬意无穷,洋洋得意。

段旭也是干一行爱一行,时间不长就与军马成了朋友。他养的马,背平臀圆,毛色发亮,膘肥体壮。段旭每天遛马、备鞍、洗涮、添料,还看饲养方面的书。尤其是那匹叫白美人的伊犁母马,与段旭最钟情。

记得在一个满是晚霞的黄昏,太阳的余晖散满了金色大地,夕阳的余晖中乡间大道上,走来了踌躇满志的段旭,斜挎着钢枪,骑着洁白的白美人,马蹄声声,煞是神气,到军营附近河滩上给白美人沐浴。

这时对面走来一位驻地老乡,扛着工具牵着一头叫驴。这头个头高大的褐驴,或许是寂寞太久了,远远看见白美人,就被白美人姿色打动。或许是一见钟情,顿生爱意,嘶鸣着挣脱了主人缰绳,奔跑到白美人身旁,一头就把段旭撞下马,接着撒起花来,又是前腿刨地,又是昂首响鼻,要与白美人亲密恋爱。

军中白美人神态高傲,那里瞧得上它这头农垄秃驴,连看都懒得看那头土驴一眼。见白美人无情无义,叫驴就想图谋不轨,来个霸王硬上弓,说时迟,那时快,叫驴一个前蹄猛跃、后蹄蹬地、迅猛前扑,要对白美人实施强奸犯罪。

见状段旭急眼了,奶奶的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尔等一介垄间土鳖野驴,还要强暴我军中高傲美女?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野土驴还想沾白富美的便宜?

于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摘下背上斜挎的半自动步枪,轮着枪托去教训这头不知天高地厚倔驴。

这头叫驴见有人要武装干涉它们恋爱自由,于是就愤蹄反击,不偏不倚,一蹄子踢中了段旭脑门子。

段旭被踢破了头,满面血流,应声倒地,昏死过去。部队立马派车把段旭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段旭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这时有位军报记者在基层连队采访,听说了段旭为保护军马不受土驴凌辱,大义凛然只身孤胆战野驴的故事,这位军报记者很受感动,就在病床前蹲守采访,不曾想九天的榆木脑袋,竟被这头叫驴踢出灵气,段旭昏迷中的一句话:“我要喂猪,我要站岗。”深深地打动了这位军报记着。

当这位军报记者了解到段旭的事迹,不仅为部队喂马,还为部队养过猪,并且昏迷之中还想着为保卫祖国站岗执勤,这是多么高尚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于是就以《我要养猪,我要站岗》为标题,采写报道了段旭舍身保护军马,一心想养好猪的长篇通讯,配着段旭昏迷的照片,发表在当时军报上。

从此,段旭被这头村野叫驴的愤蹄一踢,踢进了当时中国的上流社会。不仅入了党,还穿上四吊兜。穷的掉了渣的破家,竟然破天荒地有媒人上门提亲了,段九天的父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大喊“我家祖坟冒青烟了!”媒人给段旭介绍了一个如花似玉,吃商品粮的城里媳妇,就是滏阳市落子腔戏剧团的团花、在革命样板戏里演李铁梅、小白鸽的美女,段旭一下子从农村傻小子,变成了城里姑娘追求得香饽饽。

但是段旭也从此坐下病根,不能看见四条腿的活物,什么驴呀、马呀、牛呀、猪呀的,就连四条腿的蛤蟆,也是怕得要命。别说看见,就是一听这些动物的叫唤声,段旭立马就心跳加快,浑身打颤,汗流浃背。

那头村野叫驴也是太损了,不仅上对段旭头部重重一击,还发阴对段旭裆处小敲了一蹄,踢的段旭苦不堪言。本来部队打算让段旭复原回家,连长最清楚段旭的家境,不忍心这个被踢成了坏蛋的人,再回那个夏天漏雨,冬天灌风,摇摇欲坠的草屋受罪。同时也不忍心部队失去这位勇战野驴的活英雄,让战士失去学习的榜样。为了照顾段旭被驴踢得整日发晕的脑袋,连长就让段旭去连里的图书室管理图书,从此段旭与文字结缘。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段旭从省城的七十二军转业回到家乡滏阳市,当时军转安置办的一位负责人,看到段旭履历中有图书管理这一经历,就建议段旭到滏阳市华新书业工作,因为这一年老经理得了癌症,没有熬到退休撒手西去,正愁没人接手。段旭顺理成章地接替了老经理的职务,坐上了市文化企业总经理的高位,闲暇之中、得意之余,时不时地诌诗吟联,如今成了市里数的着的大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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