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铁上

作为一个广东人，我想, 我对广州已患有恐广症。外出远行，能不从广州经过的，我一般是尽量避开，除非万不得已。

此次山西之行，我从揭阳至江西赣州转车赴长治，单在列车上的时间，就要超过三十五个小时，还要在赣州逗留一天。问题是，卧铺票不好买，所以归程决定从太原坐高铁回广州，也顺便看一下已在广州工作的女儿。

一出广东，我把所有人都看成好人。少出门的人可能认为我没阅历，而我认为这正是阅历多的缘故。比如，我单身远行，在车站候车时，上卫生间我是从不带行李的，把行李丢在候车室不管不顾，看着有人上卫生间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我就知道他不是少出门，就是胆小或缺智，但这不适用于广州。

高铁列车十时三十九分从太原开出，我是二等舱的A座，与一等舱相邻。B座没人，C座是一个在长沙读书的女大学生。车厢里相当宁静，我正利用这时间在看文友的书稿。动车经山西阳泉北进入河北石家庄，B座上来了一个旅客，偶尔交谈一下，也甚好。

到了邯郸东，B座客下车，上来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会走路还在吃奶的小男孩，还有一个大旅行箱。小男孩好奇好动，一上车就拉着妈妈要去逛车厢，两分钟后母子回到B座，母亲抱着小男孩坐下，但小男孩大概还想走动，而做母亲的偏不让，小男孩拼着命大嚎。那嚎声惊天动地，几十人同时喊叫也没他响亮，相当于几十辆火车同时鸣长笛，整个车厢的宁静彻底被摧毁。小男孩不但嚎，而且手舞脚踢，那小腿以及脏兮兮的鞋底一下又一下狠狠地踢在我的左大腿上，我当然只有承受的份。那母亲掀开上衣，硬把奶头塞给小男孩。小男孩偏不吮，依旧大嚎，母子就这么对抗坚持着……

小男孩嚎了好一会，我看不下去，对那母亲说，孩子要什么，你就满足他，要不就哄哄他也好。那母亲不搭腔，只对小男孩说，你想干吗？你想干吗？小男孩不知会不会说话，反正只顾嚎叫，有声无泪。那母亲竟边拧着小男孩的屁股，边继读问，你想干吗？你想干吗？我说，这孩子以后可以培养成男高音歌唱家。那母亲当然还是不搭腔，而小男孩照旧不依不饶勇往直前地顽强地嚎下去，那声音坚韧而且响亮，看来这是经过长期训练培养出来的。

女列车员也看不下去了，走到B座边对那母亲说，带孩子去走走吧！那母亲依然也不搭腔，依然问小男孩，你想干吗？你想干吗？我心里想，他想干吗你当母亲的能不知道？

爷爷笑你啦！那母亲自语。我心里一震，这爷爷当然是指我，虽然我还未当上爷爷，但这年龄是可以当爷爷的人了，真的是老了。

既然称我为爷爷，明明知道那双脏小鞋底总踩踢在我裤子上，为什么偏不帮孩子脱下来。

小男孩就这么从河北邯郸嚎到河南安阳，过了安阳当然还在继续嚎……此时，邻座另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跑到这母子跟前勾着头侧着脸问，你想哭到什么时候？母子俩都没有任何回应。

哎！你想哭到什么时候？男孩盯着母子俩继续追问。我觉得这男孩问得很有水平。

此时，广播里播出列车员报到郑州马上就到了，请在郑州下车的旅客准备下车。

那母亲此时对小男孩说，到了到了，要下车了。

男孩闻言，做了一个欢天喜地的优美动作说:OKOK，然后欢天喜地地跑开了。车厢里的旅客闻声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家对这母子俩的忍耐都已到极限。

这母子俩下车了，车厢又恢复了宁静。我自语说，一个不合格的母亲。孩子要什么就应满足他，要不就好好哄哄他，那能硬和他对着干？这孩子长大恐怕也不是一个省事的人。

幸亏这母子在郑州下车了，若坐到广州，这个车厢里的人恐怕都要崩溃了！

列车晚八时五十二分进入广州南站，女儿和她同学接站，帮我拎行李。有人接站，我的心就松驰了，虽然转了三条地铁线。

女儿已在网上帮我购了回揭阳的卧铺票，第二天她和我到地铁口时，我说，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去上车就行。他说同学已约好要在车站送我。到了车站我想早点进候车室让他们回去，谁知排队排到了验票口，验票员说，列车延缓十几个小时，要不你去退票？于是又赶到东边的退票窗口排队退票，退好票又赶到长途汽车站再去排队购票。

我对女儿说，这么排队候车退票购票，挤来挤去的，比爬太行山还辛苦！所以我怕广州，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来广州。

然后我与女儿他们道别进站。进站后这才想起要上卫生间，我一改在外省的习惯，不敢丝毫大意，把大包小包都拎进卫生间去，因为在广州，我亲身经历过起码两次被抢未遂的惊险，虽结局是有惊无险，但一进入广州，我的神经系统就下意识地绷紧了。

二零一四年八月六日草于隐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