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与河流

我怀着强烈的兴趣行走在这片土地上。这里的一切，包括山岭、河流、村落甚至传说都深深吸引我，它们带着神秘的色彩，引得我急切地要走近它，了解它，走进它的内心。我曾经流连于吴祥村的红色传奇。我曾经惊叹永安的浩瀚和不羁。我曾经徘徊在四渡河村的河流。这里的水是那样的清澈，这里的天空是那样的湛蓝，这里的野草花是那样的迷人。苍鹰在天空翱翔，鱼儿在流水中游弋。一切是那样质朴自然。一切是这样和谐美好。

轻轻地，我把旅痕留在了永安，留在了大庙，留在了四渡河。

当团山也被划入自己的行程，我有些兴奋。夜晚，城镇落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了大半夜。我遥想那片朦胧的山地，心思如雨中的野草，在时急时缓、时大时小的雨点中浮沉。

大庙村桥头，黑黢黢的山头耸立在眼前。险峻，陡峭。近前，发现这里没有路。乡野黄梅群主吴俊说，这就是虎背山。虎背山傲视群雄，昂头不语，不可招惹。

                                   奇异的考田河

我们漫步在考田河边。弯曲的河床堆满石头，它们奇大奇小，毫无章法，极尽随意。石是浮石，没有根基，没有牵连，但是，你又动摇它们不得。它们仿佛生了根，仿佛已经与大地结为一体。干旱季节，它们如虎如狮，如狗如狼，或蛰伏，或躺卧，或挺直，可谓千姿百态，各具情调。一旦洪水来临，这些浮石打起呵欠，慢吞吞醒来。说也奇怪，成百上千斤的石头，突然就没了羁绊，随水漂流，随波乱走。一时间，考田河如万千狮吼，群狼怪啸，其状近乎天崩地裂，激烈骇人；其声震耳发聩，让人惊恐。有人细究这雷暴之声，发现它来自于浮石与浮石的撞击。一石与一石撞击声尚且脆亮，满河游石碰击又是何等壮观？雷霆万钧？雷霆万钧。这又是考田河区别于其他河流的地方。

满河乱石，铺排着，迭摞着，或稀朗，或密集，密集的地方石头骑着石头，石头压服着石头，你可以想象它们的满腹牢骚，想象它们的骂骂咧咧，想象它们的怨怪呻吟。看不到流水，但是，又有热辣辣的流水声在耳。水在何处？在石缝，在石底，在水草中。

这是两座老桥中的一段。流水极其响亮。水草绿莹莹覆盖了它们。它们在水草里跳跃、向前。把它们理解为草地里的歌唱也未尝不可。

高山就在我们面前。偶尔的一次呼吸，似乎就能嗅到山间的气息。绿莹莹的大山，绿莹莹的河水，清凉的愉悦的水流声，送给了我们全新的信息。这让我们兴奋不已。站在岸上，我的脸上已经有了考田河的飞沫，湿润，凉爽。

一捧水荡漾了一下，清澈地蓄积在掌心。一捧水何其小。一捧水何其大，青山倒影在其中，白云苍狗浮荡在其中，我们兴奋的脸微笑在其中。我用力在河水里掏摸，竟然摸到了卵石。是卵石。洗去泥土，褐色立显，仿佛刚开采出来的清晰与明艳。一颗，又是一颗，我拿出纸巾，揩去水迹，放进了书包。朋友老聂疑惑地看我。他嗫嚅着，似要问我什么，终于什么都没有说。现在，在我写作的时候，这几颗卵石就摆放在我的书桌上。它就像我豢养的狗儿，静静地伏卧，它注视我的一切。我能够感受它的喜怒哀乐。我给吊兰浇水，也不忘给它一掸水。它是有生命的。带着考田河的信息，它呼唤那一股灵气，在我铺开的纸上化育，化育出姹紫嫣红，化育出万千气象......

                                        在团山顶上

虎背山很高吗？高有什么，我们会将你踩在脚下。

到团山去。汽车在崎岖的山道盘旋而上。不熟悉道路，为了安全，群主吴俊建议同伴把车辆停在山下，由他开车直达团山。

汽车在山道中左弯右绕，忽而以四十五度往上爬行，忽而走在峭壁间。路侧就是奇深奇险的沟壑。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上。没有人说话，眼睛注视窗外。到底是在山里成长起来的，又有高山种茶两年的经历，对这段路驾轻就熟，毫不在意。我们悬起的一颗心也稍稍放下。

高山反应。我们的耳朵忽然被捂住一般，失去了灵便。

真的没想到，团山顶上竟然有这一片奇妙的世界。

大片大片的茶园。

看眼前，这里俨然世外桃源。

坪地。屋舍。院落。

一匹狗在屋檐下清眠。

炊烟，已经很久看不到的炊烟在屋顶袅袅升起，那样的一缕淡蓝在空中洇开，宛如童话里的一个场景，又仿佛水墨画师浓浓泼出的一笔。已经过了采茶的季节，茶园看不到走动的人们。唯有一行行茶树，碧绿的、高矮匀称、株型完美的茶树延向遥远。

我在茶园漫步。茶树碧绿如洗。没有灰尘，没有虫卵，甚至没有病态的斑点。在心的隐秘一角，忽然生出亲切来。嗜茶的缘故吗？是的，喝茶已经成为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春天，寻觅最好的茶庄，购回新叶四五斤，储藏在瓷罐里。每一次沸水的冲泡，都是一次妙不可言的欣赏。条索匀称的叶片在水中舒展，舞蹈，慢慢地，茶叶在水中复活，释放出浓郁的茶香，释放出别样的清新与碧绿。因为茶，这一天心情平和，微笑怡然；这一天精力充沛，成事稳健；这一天通达世事，心静如水。在茶中修行，在茶中成长，在茶中构筑和谐美好的人际关系。齿颊留香，每一次回头，人生正在佳境......

走向茶园深处，忽然发现鸡群。它们见到生人，轰然飞起，四散奔逃。茶园养鸡，真是绝妙的想法，节约了饲料，消灭了虫害。两全其美。

终于有茶场的人出来。他告诉我们，这片茶园大约三百亩。在茶园的边缘，他们搭棚，建起鸡舍。鸡们零星分散茶园，累计起来竟有数千只。啊，数千只，这可是野性十足的天然环保鸡。

茶场主人请我们喝茶。交谈中得知，女主人今年八十二岁。十年前，这位从水利退休的老干部下海经商，在矿山淘金，赚到第一笔钱。没有就此罢手，这位姓金的老人带着500万元积蓄，一下子投在了大河镇团山顶上。

500万元，一片茶园。我们暗暗在心里掂量。老人的儿子当然百般不解。老人的行为举止让我们吃惊。但是，老人有自己的主见。她说，人总得干一点事情。在这里，她干得井井有条、津津有味。

浙江大学的优质品种引进来了。湖北省农业厅种茶技术引进来了。就连浙江大学82岁教授也走上了团山。

一群银发飘飞的老人在海拔700米的团山干起了非凡的事业。她的茶场为周围群众提供了成百个就业岗位。她的茶叶已经流入珠三角。

我记得她的名字。她叫金玉琴。她的茶场名叫湖北省紫云茶场。

离开团山，我们继续自己的行程。

汽车依然走在山道。俯瞰山下，太阳将四野勾勒得美轮美奂。永安在远处荡漾。大庙在安静地思索。考田河依旧在流淌。而早晨还虎视眈眈威风八面的虎背山已经在远远的脚下。它蛰伏着，低着头，十足的乖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