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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9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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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


周火雄

在我的脚步还有些迟疑、仰望苍山的目光还未来得及收回,阳光,早晨的阳光忽然亮堂起来。屋宇。田园。菜畦。井栏。一切都变得轮廓分明,唯有远处的山体在半阳半阴,半昧半黯。跑这么远的路,不就是要寻找记忆中的那一份温存?炊烟没有了,狗吠没有了,倚门唤儿吃饭的响脆也没有了……

那遥远的,温暖过童年的乡村呢?

广文冲村无话。

昨夜的霜有些重,路边的草叶已然挂上浅白的薄霜,白生生的,毛茸茸的,脚踩上去,感觉冰凉,也有些滑溜。一种细脆的声息在耳边,嘁嘁喳喳,嘁嘁喳喳,有些近,又似乎极其遥远,仿佛在轻柔的梦里,在回荡,在漂移。站在空旷的田野,感觉不到大自然的嘈杂,相反有一种天籁,忽远忽近,忽实忽虚,它分明就在田园,就在屋宇,就在苍青的山巅,却又不是,你看不到它的影子,它肯定在天宇,在俯视我们,或许还在笑呢。果园鲜亮着,枝叶间,挂满的是金黄的,浅黄的,深红的橘子,一层层,一串串,一簇簇。鸟儿有些轻薄,见了美色,飞上飞下,无法安生。与之比美的是菜畦。菜畦一片碧绿,团团的白菜,张开一片片墨绿,铺展在土地上,绿叶中的那些嫩黄,菜心的嫩黄着实魅惑了我,色彩是打动人心的第一道风景,如美人脸上的生趣和妩媚,如彩云之上的那一圈五彩,不着边际,却又让人心动,砰然一声,魂飞魄散,心旌已乱。所以,大自然里,别说孔武有力,别说力拔山岳,更别说英雄盖世,大自然在制造它们的时候,已经勾画了它的克星。君不见有人说,平生只为两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也有人说,任江山如画,怎敌你眉间一粒朱砂。还有人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更有人“倾尽天下博一笑,拱手江山讨你欢”。哦,昨夜的风雨,掩埋了多少风流情怀……

忽然鼓声响起,鸟雀受了惊吓,一团团飞起,散在远处。渐渐的,鼓声不息,它密骤起来,急切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催赶着,逼近着,紧紧扣着你的心弦,叫你不能自己。

村委会的大礼堂里,十多个村姑,排列成两队,她们围着大鼓,跳跃着,扭动着,鼓槌在手里挥舞,一舞是天,一舞是地,一舞是家人生活,腰肢灵动,扭一扭,是青春旋律,扭一扭是风流情怀。大礼堂温暖起来。山村温暖起来。我们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我问一青年,青年说,这叫威风锣鼓。我说我知道这叫威风锣鼓。啊啊,那就要得,他接着说,这是大前年的事情,村里的农事一完,闲散劳力就聚集一起,做什么?当然做不出什么好事,就有人到外村偷鸡摸狗,这不好,当然不好,违法;有人牵头打纸牌、搓麻将,通宵达旦,没日没夜。一开始是游戏,是消磨时间,但是后来有人觉得不刺激,就提议带彩。这好呀,刺激呀,但是这就是赌博呀,这一赌不要紧,一日一夜输赢成千上万,这还了得,小日子还要不要?于是地动山摇,堂客拿索吊颈,男人醉酒打离婚。村支部书记帅仲威有主意,拿捏得起,他觉得村民总是打麻将不是个事,这要乱党乱国啊是不是?不是说家国家国?家就是国,国就是家!于是他把青年妇女组织起来,村里拨钱买回大鼓,成立威风锣鼓队,这还不止,还有两个街舞队,街舞你老哥知道不?就是吃过晚饭在村前合着音乐跳,月亮不下山不归屋。还不止,县人大代表、广文冲经济发展顾问王茵还组织起了乡村大舞台,把远远近近的黄梅戏迷集中到一起,唱啊,跳啊,这一唱就出了名,现在乡村大舞台天天对外直播,一些演员在这里成名,安徽卫视的相约花戏楼,中央电视台的寻找七仙女都有她们的表演,着实奇特……

走出大礼堂,我看到广场上硕大的晒场,一个个竹筐盛满豆耙,用山药和米粉打浆在锅里摊开成饼子,再切成丝的土特产。

我的眼睛忽然有些潮润。什么是乡愁?这就是。小时候,漫长的冬日夜晚,一把青菜,一把干豆耙,它温暖了干瘦饥寒的日子,也温暖了多难的童年。

生活改善了,保留住曾经的记忆,那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生活中,我们丢弃了许多,那里面有许多好的、饱含着祖宗智慧的东西,我们就这样把它们当做垃圾,一股脑儿地丢弃了,包括民俗,包括传统文化,我们的一些子孙甚至还鹦鹉学舌,把西方的糟粕搬进来,认为是好的,美的,顶礼膜拜,极力推崇……

在村委会,我还听到了一种议论。他们要在冬至节那天举办年俗节。

我竟然在心里偷偷惦记上了。

冬至大于年。那是山里人的节日。最为隆重,最为闹热。

冬至这天,我又来了。

村头的陈角水库早已欢快成一团。男人们在岸边跳跃,有人拿来了糯米酒,就有人问,那是菱角酒吗?没有菱角酒别想打发我!有人说当然是,就跳,就笑,越发闹热。酒,当地的菱角酒倒在海碗里,一大碗一大碗。有人一仰脖,喝下一大半,英雄气概的样子。酒壮英雄汉。皮裤皮衣,加上喝了酒,男人们不怕冷了。有人说,你不知道你爷爷当年,那真是不怕冷,一条裤衩下去,不捞两箩筐鱼上来,不叫好汉。啊,这样啊,就有人喝彩,说现在的人都叫惯了,让好生活给娇惯了,斯斯文文,连夫妻生活也不见威猛。

人群于是笑起来,有人说,啐,也不见你威猛!这人就犟嘴说,你怎么知道老子不威猛?你怎么不知道?有人插话说,他肯定听墙角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围网在水里拉动,鱼儿受了惊吓,跳跃起来。开始还显得稀少,后来就密密麻麻是鱼儿的飞跃,噼噼啪啪,噼噼啪啪,闹热了天地。

我心火热。我心火热。

宰年猪,迎大年。村里一下子牵来八头肥猪,哇啦哇啦叫。

磨豆腐,打糍粑,做豆耙,村前村后热气腾腾。

王茵,这个能干的女汉子,正指挥她的乡村大舞台热播一台台节目,黄梅戏歌、小曲,一个个精彩。那个带着泥土芳香的小美女在台上唱     

黄梅有座四祖庙,

              三月初三人如潮。

              老老少少拜佛祖,

              香烟袅袅满山飘。

她唱的是《於老四与张儿女》,经典的爱情小戏,毛泽东都看过。剧中人物於老四和张二女都是本土人。小美女唱得投入,仿佛演员唱的是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生离死别,她忽然哭起来。她唱:

我没死,我没亡,

我是张家野姑娘。

我不愿意当烈女,

我不愿意进祠堂!

     众人    (唱)大老爷,你枉费了心肠!

张父唱  (气)反了,反了!

张二女  (唱)我不死,我不亡,

我不愿做你的小羔羊。

你说我是悔恨死,

我说你是开黄腔。

我匆匆走出剧场,我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秋天,我曾经和朋友去看过於老四的坟墓,这个对爱情曾经扑上性命的汉子最终死于庙宇,安葬在自己的故乡——这里与广文冲不过几里之遥,实在叫人叹息。

乡村的舞台在延伸。夜幕已然降临,我要不要在这里继续逗留?我犹疑。

锣鼓骤然响起,地动山摇,咦,广文冲的民俗节接近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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