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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火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19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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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挑花

黄梅挑花

周火雄

    抢眼看上去,这十字针又丑又呆。它们象一群顽皮的小蚂蚁成双作对叠着,很小。但是,这些不起眼的小“十”字竟就构筑了素朴的风景,成就了最伟大的艺术,直叫你呆了眼。

    二十年前,在我还是少年时,就曾见过人绣挑花,但多是星散于黄梅乡间。冬春二闲时,有头发白了的妇人临窗咿呀摇纺车,叫生人好奇的家纺土布于是织出来了,浆洗捶打后,一包青色染料染出一锅黑水,这时候,老妇人便将土布团起,不发一声响就浸入黑水,之后,有一双筷钳了眼下已变了色的土布,一点一点地叫它吃饱色料,就去绳上晾起了。做为衣料,它是粗砺了些。若就这样剪了,也不见得就艺术了。日照很好时,这老妇人眯了眼坐在日地,染好色的土布就捏在手里,针线却不肯闲着,一板的青色布上就慢慢地浮出花来。

    这就是黄梅挑花?

    这就是黄梅挑花。

                                           

    黄梅,这是一个从来不缺少艺术性灵的县份。                          

    走进黄梅就走进了黄梅戏故乡。无论你身在城镇,还是人到乡村,少不了有一曲黄梅调撩动你的心旌,牵动你的心魂。黄梅戏故乡属于艺术.一年四季,四时八节,必有乡戏助兴。若逢婚丧嫁娶、添丁进口,做屋上梁等红白喜事,更要请台戏班贺庆。流风所及,上至县长下至平头百姓,无一不能即兴表演一段。客人造访,说唱几句乐乐,真的就口念罗鼓,乙冬乙冬乙匡冬冬冬匡匡唱起:“我家住在大桥头,名字叫做……”那浓香扑面的乡情,那荡气回肠的唱腔,叫人一听倾心,再听动情。

    家住江西九江市对岸的黄梅,是卧波千里的神龙吐下的明珠。南来的风,北往的雨,何曾磨去别样的光华。面临扬子,南眺庐山,黄梅默然无话.只有长江黄金水道,日夜鸣唱不息,怀抱东向的信念,把千里万里之遥的物产依地域的余缺互为调剂。沿江布设的大小码头日夜不停地吞进各类商品,又把黄梅乃至邻县的出产源源不断地吐出去。岁月的风吹起古老小镇的富庶,季节的轮回鼓起鄂东边贸生生不息的希望,也托起鄂、赣、皖三省流传不息的水乡名镇。

    走进黄梅,就走进了江北水乡。伫立县城,南向而望,14万亩源湖水粼然浮荡。放眼远山,山无高峰,不见雄奇,不见大起大落,但是,它平实敦厚,温婉缠绵,农家汉子一样稳健踏实,给人凭依。山上多植被,青苍的是松,青黄的是竹,青红的是枫.它们相依相傍,婉蜒缠绵,直把源湖畔的山妆扮得青春多彩,摇曳多姿。源湖水肥,肥而不死;源湖水美,美而不媚。好水出好鱼。有人夸口,源湖水里打个滚就能捞到鱼,又说“三年无水灾,鱼虾堆满街”。金秋时节,泛舟源湖,在桨棹激起的吱扭声中,随处都能把摸到源湖富庶自在的脉息。

    走进黄梅,也就走进了黄梅挑花的发源地。长江流经中游,受北高南低的地势和江水南向的甩力影响,古江道日渐南移,在江北形成了大片冲击平原,也成就了闻名鄂、赣、晥三省的百里棉乡。走过这片浩阔的冲击平原,随意抓上一把泥土,你会由衷地在心里叫上一声好。那是什么土呵,土壤松软细腻,往拢一捏,似乎滋润的要流出油来;轻轻松开,立即松散成细沙状。不仅土地肥沃,灌溉也极便利。它滋养了五谷杂粮,更滋养了优质棉花。因了产量高,棉质优(纤维细长),种植历史悠久,黄梅在宋明时期就有百里棉乡之美誉。共和国成立之初,黄梅就被纳入国家重要商品棉基地县。

    浩浩棉乡有纺纱织布的优良传统。即便现代纺织工业十分发达的当今依然如此。农闲时节,一家一户的土织布机就临窗而立,它们仿佛老迈的长者,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于是,结实耐用的土布织成了。它被妇女们无师自通地染上青色,就成了元青布。

    元青布是上好的遮阳挡尘饰品。妇女将其裁剪成二尺见方的方巾,既可遮阳挡尘,又可揩抹汗水;四角兜起,又是提物拎货的包袱皮。这方巾又称头巾。有那心灵手巧的女子嫌一板的蓝色不好看,蓄了心思勾了蓝图,绘了花样,在蓝莹莹的底板上挑绣一番,让其浮出花来。

    这就是黄梅挑花。

    关于挑花,《现代汉语词典》是这样注释的:“挑花,工艺品里的刺绣科。在棉布或麻布的经纬点上用彩色的线挑出许多很小的十字,构成各种图案,一般挑在枕头、桌布、童装等上面,作为装饰。刺绣重刺,挑花重挑。”

    据多种文献记载,黄梅挑花起源于唐宋,发展成熟于明末清初,最初产品为头巾、衣边、门帘、帐沿、床围,多用于农家妇女打扮和装饰居室。但是,黄梅挑花究竟起源于哪个朝代,谁也说不清楚。在史学家闹哄哄的争执声中,这个问题一度搁置。

    但是,长江恣肆的历史就写在这里,很明朗,也很朦胧。若非史学家的敏锐和考古工作者的严谨,只怕难以寻觅江流裁剪这块土地遗下的创痕。多的是江洲,甚或一汪一汪的湖泊,银镜似的在天底下粼然闪光。湖泥油黑,生得芦苇,也长得荷菱,水草就一撮一撮的在水下飘摇,鱼们虾们正好在其间捉谜藏。

    二十年前一个冬风渐紧的日子。一个紫黑脸膛的青年姐儿,舞动一杆大圆锹,割腊肉一样的削切油黑的泥土.那腰肢水柳似的两厢一晃,臀一拱,三五十斤的一锹泥就端平在手上,平溜溜往前一送,泥土就滑落进竹兜。再削一锹时,姐儿只觉臂膊木木的被什么硌了般的不顺,连削两下,情形一样.莫不是烂树兜么?姐儿以锹剔净四围净土,真的就盘出一只树兜儿来,咦,这树兜也真够怪,对称的伸出两角。年青姐儿倒底不简单。平端了泥中物在堰里涮洗一番,居然端回一只鹿头,那鹿角还稳实实生着呢。以后,这圩里又翻出箭镝、弓驽青铜剑,从此,争论了多年的古江道终得定论。不久,就在这条古江道上,人们又挖出一口铁黑漆木棺材,为黄梅挑花的起源找到一丝端倪。

    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冬日。二十岁出头的我在县广播电台谋到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地位卑下,待遇低微。那天,头儿把我叫到办公室,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嘿嘿,有个差派你一下。他笑着,这种笑很让人有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蔡山镇江心寺下近日在搞水利冬建,他说。我连忙打断他的话说知道知道,前几日就报道过。他又说,不对不对,是另一回事。接着,他告诉了我事情的大致脉络:那里的农民在冬建时挖到一口棺材,里面有很多文物。

    事情真的如头儿所述,在江心寺附近的古江道上,人们掘挖到了一口棺木。

江心寺地处长江南岸。距黄梅县城35公里。古名蔡山寺,又称江心寺。寺前有株十分茂盛而怪异的古梅,相传为晋代高僧支遁亲手栽植,故名晋梅。该树每年梅开二度,人们又称其为“二度梅”。世纪的风雨并未浇灭古梅树的勃勃芳心,相反,年代愈久远,梅树愈壮硕。年年岁岁,冬春二度,白色的梅花开得铺天盖地,那种夺人心魂的清香让远道的游人流连忘返。

    江心寺还有一处闻名遐迩的古建筑,它名叫摘星楼。相传当年诗人李白在此登楼远望,在饱览长江无边春色后,写下了“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名句。

    座落在江心寺边的这座古墓经考古人员证实,它出自明代嘉靖41年。打开墓葬,里面的女主人已然腐烂.但是,遮盖在她脸上的方巾和折叠方正存放在她身边的饰品却依然完好,尤为让人称奇的是,方巾和饰品上的黄梅挑花明晰如昨。一幅挑花图案是《状元游街》,相传,农家后代过去中了状元,是要在京城御街上骑马游街的。这是人生岁月最为荣耀光彩的事情。为了表达对故去的人的祝福,死者的后人把这美好的愿望用挑花形式表现了出来。她们希望自己的子弟也能状元及第,光宗耀祖。另一幅挑花图案是《万年如意》。相传如意是随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是佛祖手里经常拿着的一种佛具。僧人通常将寺规要责记载其上,以作备忘。后来,道教盛行时,又把灵芝、祥云用来象征如意,在黄梅挑花图案中应用十分广泛。在黄梅挑花图案中,通常还将如意、莲花结合在一起,并入图案,称为万年如意。最叫人思量的是盖在死者脸上的那方挑花布,上面端端正正地挑绣了“国正天星顺,官清民自安,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字样。

.谁也料想不到,它在墓葬里已躺了近六百年。

   古墓葬的出土,使人们对挑花工艺的认识进一步深化。它向人们证实,在明代甚或更早的宋代,黄梅挑花已发展至鼎盛,被广泛应用于妇女的衣装打扮和居家装饰。

    虽然发源于黄梅,并轰轰烈烈地在外界广为流传,但是,作为黄梅县最权威的历史记载,出版于清代光绪年间的《黄梅县志》,竟然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也许其时的官场把黄梅挑花当作一种普通寻常的手工;也许其时的权贵把乡间妇女的针线活计视作再简单不过的技艺,认为上不得大雅之堂,而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轻易地把手边的宝贝疏忽,遗笑于后世。

    黄梅挑花裹着幽淡的泥香,土到极至,丑到极至。正是这大土大丑产生了人间大美。浔阳江北这片丰肥的田畴走出的人们,人前人后乐于提及的是两样,一是黄梅戏,一是黄梅挑花。黄梅戏落生黄梅,流传到安庆方发旺得大紫大红,但是,它的根在黄梅。似黄梅戏这样将剧种以县份命名的在全国委实不多。而黄梅挑花是土生土长并像大姑娘一样出落得俊秀明艳的。做了人民大会堂湖北厅的壁挂,拿到巴拿马国际博览会捧得金奖,拿到波兰世界民间工艺美术展览会,又捧回国际大奖。

    一个偶然的机会,参加拍摄长篇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的一名剧组人员看到黄梅挑花木屐时,眼前豁然一亮,兴奋不已。他说,当时为了寻找贾宝玉踏雪寻梅穿的什么鞋而煞费苦心。结果剧组人员费了很多心思,仍感觉不理想。至今空留遗憾。如果当时知道有黄梅挑花,那将是另一番效果。

    在黄梅城乡,挑花不只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传教,一种光耀。小女子长到十二三,就手捏绣针和挑花布了,那布上有母亲的墨笔点下的轮廓,一针一线走下去,就走出了闹春的寒梅,走出绕舌的喜鹊。针线串起的日月里,小女子长成了春里的一枝带露花。绣针和挑花布却不肯歇,针脚是更见圆熟了,圆熟的绣技就勾出熟透了的心思。这绣品就是上好的工艺,是颤动心魂的艺术。用它送人,又是多少男儿梦里念着想着的信物。出嫁的日子就这样热闹地来了,这时候,清闲的人家添了人客。嫁妆是要看的,看得最多最过细的却是挑花鞋垫挑花鞋,看花式,看针脚,看了,在心中量量,张三李四王五嫁女的陪嫁就见了高下,新嫁娘的聪敏或愚钝也就挂到人家的嘴上了。

    实际上,在黄梅民间习惯中,黄梅挑花应用最为广泛并且与人生联系最为紧密的莫过于诞生礼、婚礼、葬礼三大礼仪。

   诞生礼是人生的开端,当然是最为紧要的。想那新生命的开始,是何等的蓬勃兴旺,何样的受人关注和尊重。此时,因了新生命的缘故,新婚的女子,无论是刚刚有喜,抑或是身怀六甲,都会备受人们的尊重。此刻,即便最尖酸刻薄的婆婆也要笑脸相待。热茶热水送到房间;好吃好喝的递到手上。她们的任何合理提议或要求都会得到满足。那么,回到娘家住上十天半月是必然的。而每每此时,向来是新婚女子最幸福的时刻。其实,娘家人何尝不是以上宾款待回门的女儿。家境好的张灯结彩,杀猪宰羊,摆酒贺庆。日子紧巴的怎么也得买酒买肉,款待一二。这时也是族人欢聚的时刻,沉寂的村庄一时杯筷交错,那欢快的笑声凭借了酒的兴奋,漫村飘荡。

    多情的长江水滋养五谷,更滋养健康阳刚的生命。男儿皆挺拔,顶得天,立得地。双手粘着劳动的泥土,男儿就借了酒兴唱起:“十指哟尖尖搭上姐的肩,心中有话不好言。“这是喝长江水长大的男子汉的爱情宣言,真诚而直白,透着逼人的豪气和锋芒。

    应和着粗犷的嗓音,桨棹的激水声在村庄外咿呀而起,渐渐的,江北水乡的石板拱桥远去了,方言重极的吆喝亦不再。眺望远处,白茫茫的源湖水,托起一方方养蟹的栅栏,也托起富裕的渔人忽高忽低的黄梅调。

    谁家的弦乐顺水飘散,是渔歌唱晚的缠绵,还是水乡氤氲迷漫的诗情?朦胧恍惚中,竟不知身处水乡还是梦乡。

    走进水乡也就走进了艺术画廊。谁家的青年女子临窗而坐,一根绣花针勤勉地走在家纺的粗蓝布上,走出一个个小巧的十字,走出主花和填花构筑的龟寿图、八仙过海图,它们把古老的故事鲜采在眼前,青郁欲滴,生机无限。

    欢愉的日子,也是女人聚集的好时候。她们围拢在母亲的周围,在母亲的指导下,姑嫂妯娌姐妹一齐动手,为即将出世的小宝宝挑绣缝制穿戴和打扮的饰品。这穿戴的内容是丰富的。有遮掩口水和鼻涕的涎围,有遮挡风寒的抱裙,有盛装儿童食物的荷包,也有各式各样小儿鞋帽。叫人称奇的是,这些小孩衣服鞋帽全被挑绣上了老虎和狮子的图案。那么,黄梅的妇女为什么喜欢凶猛的动物呢?

    古语云“云从龙,风从虎”,相传道教祖师张天师为了征服天下恶魔,特意从江西龙虎山骑着老虎一路奔走。千百年来,因了这个传说,人们在小孩的服饰、家居的装饰、壁上的绘画上都引入老虎,辟邪除魔,保佑家庭平安幸福。随着岁月的变化更迭,绘虎辟邪的做法有所改变。在黄梅乡间,人们似乎对凶猛的老虎、狮子心存幻想。为此,在绘画上吸取狮虎外在的威武雄壮,而摒弃了动物的凶残。她们在小儿的穿戴饰品上挑绣了各具神态的狮、虎,这些凶猛的动物在妇女的图案上表现得既威武霸气,又面目和善。这种看似矛盾的心态,往深处想一想也就释然了:善良的农家妇女为了给新生命驱灾避邪,无可置疑地选择了百兽之王,选择了它们的威严雄壮,选择了它们的虎虎生气。但是,她们不喜欢凶猛动物的残暴和血腥,在两难之间,它们大胆加入了自己的丰富想象,在艺术构图上,既取了狮虎的威美之外形,又揉入了花儿的美和善。因此,这些挑花作品既像狮虎,又像花儿。

    一切的忙碌,一切的心力付出,为的都是新生命的诞生礼。

    在黄梅,无论城镇,抑或乡村,人们把诞生礼又称作“洗三朝”。当婴儿呱呱坠地,当全家人欢欢喜喜吃过团员面,为“洗三朝”而准备的脚步就不得闲了。娘家人置办的小儿穿戴及饰品,以及红糖、白面、鸡蛋等必是装了两大箩筐。这就是“祝弥”。若逢外嫁女生了男孩,那“祝弥”就增加一倍不止。“洗三朝”这天一大早,娘家兄弟就将装满“祝弥”的箩筐贴上大红喜字。在隆隆的鞭炮声中,兄弟们挑上箩筐,一路喜气洋洋地向姑娘家进发。这支特别的队伍,因了特殊的标志而得到许多人的关注。在沿途所经过的村庄路口,都有人围观。而看的最多看的最为仔细的当然要数“祝弥”中的小儿穿戴和饰品。人们看图案,看花色,看针线熟练程度。有那细心人还要央求送“祝弥”的慢走,乘便拿了纸和笔勾了草图。而此时,姑娘家更是不得闲。添丁进口,喜悦笼罩在每个人的脸上。在同村人不断的祝福声中,姑爷一早就招拢村人帮着杀猪宰羊。一时间,寂静的村庄喧闹起来。在猪羊的尖叫声中,勤快的乡间文化人研得墨浓,挥毫写下了大红对联,贴在大门上,使喜庆的氛围立时浓了好些。

    历经千百年的流传,黄梅挑花在黄梅城乡已十分普遍。不同的人群,不同的文化层次,不同的年龄,对黄梅挑花的认同却是高度的统一。上至八十岁的老妇人,下至七八岁的黄毛丫头;土至细皮嫩肉藏在深闺的小姐贵人,洋至浆衣洗裳摸泥插秧的村妇,无一不把黄梅挑花视作手中良伴。以致黄梅城乡上下随处可见飞针走线的场景,随处可见黄梅挑花工艺品。

    婚礼,是黄梅挑花展示最多也最丰富的人生阶段。当小姑娘还在学念“上下左右手足口”时,做母亲的就依照祖训教女孩“针线活”。黄梅挑花是必然的基础课。这也为小姑娘积攥嫁妆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为了这个目的,一般人家都会以自纺、自织、自挑的黄梅挑花工艺品为重。这样更能取得婆家的珍爱,更能得到邻居和亲朋好友的夸赞。孟浪的少女们一边依照图案挑着小十字,一边歌唱着朦胧的爱情。伴随黄梅采茶调,有人唱起了“莹莹手巾四四方,绣个明月照花墙,外面绣个郎望姐,里面绣个姐望郎。”无疑,这是小女子对生活的憧憬,更是刚刚扬帆的生命对美妙爱情的向往。今天,当我们回首黄梅挑花走过的艰难而光辉的历程,我们会由衷地感叹爱情的力量。正是无数女性源于爱情的力量,使她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创造力。这种力量运用到黄梅挑花上,使黄梅挑花迅速由古朴原始、构图简单、色彩单调,一步一步走向成熟,走向艺术的高峰,走向人见人羡的极致。

    现在让我们设身处地想一想,小姑娘长成了水灵聪慧的大姑娘,出脱成了一朵艳丽的花儿,并且,渐渐的有了意中人。呵,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刚刚展开,多么美妙,多么新奇。想着心上人,姑娘茶不思,饭不想,用尽了才智和心力,日夜勾描。于是,精致至极的袜底、鞋垫、钱包、烟袋一一展现,当这些浸透小女子心血的物品送到情郎手中,两颗心该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按照黄梅的习俗,新婚佳期的夜晚,闹新房的宾客拥挤一堂。这时候,女宾们早已按捺不住,挤进新房,将嫁妆一一展示,展示成花铺,展示成赞叹,也展示成小姑娘们的样板。哦,这是“凤穿牡丹”的帐沿,这是“喜鹊登梅”的门帘,这是“鸳鸯交欢”的枕头,这是“鹭鸶戏荷”的头巾,这是“双龙戏珠”的被面,这是“丹凤朝阳”的桌布。。。。。。这杂七杂八、林林总总多达几十件的挑花嫁妆,占据了新房的大半空间。而在新房的一角,是妇女们必看的。那里摆满新郎、新娘的布鞋。有那勤快的女子早已将新娘的鞋子统进新郎的鞋子。黄梅民俗,“统”即“同”,“鞋”即“偕”也,也是取了“同偕到老”的寓意。

    在黄梅挑花中,“鱼”是“余”的谐音,意即连年丰收,岁岁富足有余。鲤鱼是“利余”的谐音,意即富足有余,把“鱼”和“莲”组合在一起,意即“连年有余”。习惯上,人们把鲤鱼、喜鹊、鸳鸯视作雄性,把凤凰、荷花、梅花视作女性,并且以此组合成“龙凤呈祥”、“鲤鱼穿莲”、“喜鹊登梅”、“鹭鸶戏荷”,寓意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在中华民族漫长的文化积淀过程中,国人对龙图腾崇拜至极。受古老的楚文化的熏染,楚地百姓普遍对“凤”图腾情有独钟。于是,在黄梅挑花中,龙、凤不断变化着样式,有繁有简,有单色,有彩色,有主花有边花,在这些图案的变化中,传播着龙们呼风唤雨的神话故事,也寄寓了良善的人们征服自然灾害、岁岁年年丰收的美好愿望。在黄梅挑花中,还传播着“凤不落无宝之地”的故事,人们希望“有凤来仪”,实则希望富贵吉祥,顺利平安。这里还寄托着人们对故土穷家的深深热爱。在大胆运用寓意手法的同时,黄梅挑花还常常用平铺直叙的艺术手法来表现生活。如为众人叹为观止的“迎娶图”,就绘制了大量的人物和浩大复杂的场面。嫁娶豪阔,气氛热烈。整个画面和谐统一,一气呵成,让人过目不忘。绣女们大胆构图,有序排列,完美布局,用简洁、生动、形象的针法,使作品大气磅礴,扣人心弦。深深表达了人们对爱情、婚姻、家庭、社会的良好愿望和无限憧憬。

    闹了新房,看了新娘,赏了嫁妆,唯有黄梅挑花样板在心中回荡。一回回的琢磨,一次次的改革,一步步的精进,成就了黄梅挑花的飞跃和辉煌。

    葬礼,也是与黄梅挑花密不可分的。在黄梅,葬礼又称为“白喜事”。走完漫漫人生征程,亲人们禁不住泪光抛洒。在邻居的搀扶下,人们一边念叨逝者生前的良善为人,细数其做过的件件桩桩好事,一边为逝者洗漱穿衣。一挂鞭,一刀纸,撩动多少哀思。但是,没有完。为逝者奔忙的脚步一刻不息。逝者入棺,有几样物品是不能少的。一样是黄梅挑花,另一样还是黄梅挑花。逝者生前用过的黄梅挑花方巾是必备的殉葬之物;而白布挑上“福”字,并绘上凤形图案,是临时赶做出来的,也将伴随逝者入土。前者是亲属对其生前的评价和悲悼,后者则示逝者在世时的贞洁和清白,是人们对进入另一世界的逝者的祝福。

    浔阳江北这片丰肥的田畴,生长五谷,生长灵醒多情的生命。男儿皆顶得天立得地,打得粗经得细。女人却灵秀,地里田里,房前灶后,一呵一息,无不见其心性。冬春二闲时,窗前就是她们的好去处。咿呀不息的纺车织起心中的一方日月,是家纺土布,是黄梅挑花。唱歌是他们生就的嗜好。双手粘着劳作的泥土,女人就唱了:栀子花儿十二瓣,六瓣高来六瓣低。。。。。。

    年年春里,江心寺的晋梅吐香时,村村寨寨高高的戏台就搭起。一曲采茶调,把个农家的日月唱得滋味隽永。小生一柄折扇在手,开合之间,容尽人世间离合悲欢事。旦角皆执手帕,遮掩抛抖,无不牵动悲喜忧愁。动作是朴实些,却把生活里的采茶、划船、推车、砍柴诸般场景模拟得惟妙逼真。这时节,人是稠的,随处一站,都是凝神听戏的,心思在台上,在大开大合的故事里。

   戏乡的男男女女都爱看戏。看得多了,戏台上的故事就走进了黄梅挑花饰品。那一个个悲情故事,通过挑花女的巧手,变成奇巧多彩的图案,丰富了黄梅挑花的内涵。今天,当我们打开黄梅挑花图集,我们不难找到一个个曲折离奇而又脍炙人口的戏曲故事。其中最为有名的当属“七仙女”、“穆桂英下寨”、“辕门斩子”等,它们在岁月中流传,在流传中圆满,最终成为醉人心魂的艺术精品。

    黄梅戏和黄梅挑花皆萌生于风狂雨骤的苦难岁月。由于濒临长江,更由于旧时代的堤防疏于修理,年年岁岁,每当夏天一到,长江中下游的梅雨季节也就相随而来。疲瘦乖顺的长江经一冬的养蓄丰腴起来,连阴雨滋养得它一日三变,为巨龙,为怒龙,为狂龙。“江行屋上,民处泊中”的黄梅人在命运的扎挣中忍看大小三十六堰七十二圩融入烟波。“经旬难望九餐火,斗米堪求八岁儿。”回望烟尘样逝去的故土桑梓,他们开始了多难的逃荒历程。手打连厢,异乡街头飘起了凄怨的采茶调:含泪出门庭,老天厄人,又是风声,又是雨声,又是哭声,适彼乐土度残生,大家莫笑贫……老公公在外面测字看相,我婆婆挑牙虫苦度日光。哥哥他每日里道情来唱,我嫂嫂打花鼓带打连厢……

    唱词是现编现填的。每一个黄梅人都是即兴诗人。在谋生的同时,他们不自觉地担起了传播乡土文化的角色。采茶调落土安庆,经几代艺人培植,方发旺得大红大紫,但是,它的根在黄梅。有人把“黄梅戏故乡”的牌子堂而皇之竖到国道上方,引得陌客艳羡地咂得舌响:啧,黄梅佬!

    而更多的人依靠黄梅挑花糊口度日。在异乡的街头,挑花女席地而坐。家纺的青蓝布上,劳作惯了的巧手穿针引线。沿了经纬,沿了熟透于心的构图,她们的针线走出了惊世骇俗的灵魂,引得异乡的人们由衷地喝彩。从此后,更多的戏乡人携了挑花工具,走在了异乡的土地,把异乡做了故乡;从此后,黄梅挑花天高地远,在更为广阔的土地上流传。

    高天厚土,养一脉无形的幽泉在这里涌动。

    地灵人杰,育一代代才俊脱颖而出。

    抖一抖岁月的烟云,国人仰望了一种高度,是黄梅戏和黄梅挑花构筑的艺术高度,光华夺目,瑰丽无比;拂一拂乡野的风尘,多少人在心灵的叩拜中神往这方神奇的土地,热血沸腾,泪雨纷纷。

    也许,那些把异乡作了故乡的人们想像不到,新中国成立后,黄梅戏和黄梅挑花走进了一个崭新的境地,不仅如此,还走向了艺术的统一。

    黄梅戏早期的舞台没有布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拉上桌围,就成了舞台。后来,因了戏剧效果的需要,有了绘画为主的“三面墙”布景,有了剪纸背景,有了虚实结合的幻灯布景,有了示意背景和活动背景,它实现了能实则实,能虚则虚的效果。但是,它的特色在哪里?

    黄梅戏剧院的专家几经改革和尝试,大胆引入黄梅挑花艺术,使舞台效果石破天惊。

1958年,一个神秘电话使黄梅戏剧团精干演职人员昼夜赴京。按照文化部的说法是为北京观众演出。那天晚上,黄梅剧团表演了黄梅戏《於老四与张二女》,舞台布景用的就是黄梅挑花。谢幕时,观众的掌声经久不息。突然,有人叫起来:“毛主席!”剧场随即欢声雷动。毛主席稳步走上舞台,与演员一一握手。不久,在湖北省首届戏剧节中,黄梅挑花舞美设计技压群芳,夺得了舞美设计金奖。因了这样的殊荣,黄梅挑花舞美设计有幸参加了布拉格国际舞美展览会。在众口一词的赞誉声中,国家舞美专家认为,黄梅挑花舞美设计少而不缺,简而不陋,雅俗共赏,便于携带。

    其时,在参加世界性舞美展览的剧团中,黄梅戏剧团是县级剧团的唯一。熟知内情的人明白,是黄梅挑花倾倒了专家和观众。

    说到黄梅挑花的继承和发扬,有一个柔弱的女子不能不提到。这个人就是著名黄梅挑花艺人王秋香。据黄梅县志记载,王秋香生于公元1906年。十岁那年,秋香的父亲已把生意做到了香港、新加坡。王家的绸缎庄在黄梅县城已发展到独一无二的境地。不仅在黄梅县首屈一指,其长江对岸的九江商铺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1916年,秋香的父亲出资买下了九江轮船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王家一跃成为黄梅县头号富商,为众多人眼红。

    家财源源滚滚,娇妻年轻美貌,女儿聪慧乖巧,王老板可谓长江行船,顺风顺水。为了培养女儿,王老板着意将女儿送到九江女子中学读书,课余既学习琵琶,又练习黄梅挑花。

    秋香是天资聪慧的女子。但是她不喜欢识谱弹琴,对刺绣挑花偏偏情有独钟。在研习黄梅挑花的过程中,她向同学的母亲、一位杭州妇人学习刺绣技术。时间一久,她就发现刺绣多是以丝、绸、缎为底布,刺绣时需要以绷圈将底布张开,针脚不注重落在底布的经纬点上;而挑花的底布多以麻布或棉织土布作为底布,挑刺时不需使用绷圈,强调针脚必须落在底布的经纬线的结合部上,呈“十”字形的为“十字挑”,呈“一”字形的为“一字挑”。由于底布的不同,挑花工艺品与刺绣工艺品比较起来,具有耐磨擦、不褪色、不变形的特点。而刺绣工艺品则禁忌反复洗涤。掌握这一特点,秋香的注意力明显偏向黄梅挑花。她以黄梅独有的元青布作底布,大胆打破原有的红、白线作挑花线格局,用五彩缤纷的丝线构图,而且,采用花鸟虫鱼图案。这样,虽然在挑花时费时费力,但是,它改变了原有的图案单一、布局呆板的现状,造成了视觉上的冲击力,达到了脱俗美观的效果。

    秋香十六岁那年,黄梅县举办了一次挑花比赛。

    女佣把这个消息告诉秋香时,秋香高兴地跳了起来。

    正是学校放寒假的当口。学校是不用去了。秋香中断了与同学的联系,关了房门,苦苦地默想了两天。她在白纸上勾出了几幅草图,然后,在女佣的陪伴下赶到九江,让同学的母亲给与指点。

    年前的江南朔风凛冽。零星的冻雪敲打在窗上,发出清脆而寒冷的声响。秋香的同学缩了脖,仍不停的叫冷。这时,秋香一把推开女佣送过来的暖水袋,问同学,下雪是不是就有梅花开?是哦是哦,梅花定然是开了,去年的寒假就是这样,一树一树的全都是梅花,好热闹喔。同学说。

    秋香二话不说,拉起同学就往江边跑。弄的胖胖的女佣紧赶慢赶,气喘吁吁。秋香顾了两乘轿子赶到江心寺时。先前零星地飘落的雪子已变成漫天的大雪。大片大片的雪绒花一样漫天飘舞。梅树铁黑的枝干立时白了。雪绒与洁白的梅花叠加在一起,构筑了梅园洁净的世界。因了逼人的寒意,梅花的清香愈发浓了,弄的满世界都是梅的香味。

    秋香拉起同学的手,在梅园里跑呀跑呀,雪地留下许多凌乱的脚印。

    仿佛受了秋香的感染,胖女佣也拍着手,兴奋地又叫又跳,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也忘记了生活的忧愁。

江心寺的方丈受过秋香父亲的香火钱,认得秋香,执意留她们在寺里用过了素餐。

    回到黄梅县城,秋香勾画了《踏雪寻梅图》。正是这幅黄梅挑花,让秋香夺得挑花比赛第一名,也让情窦初开的女子品尝了爱情的甘美。

    秋香在挑花比赛中成名,引来了本镇一洪姓大户的提媒。洪姓的主人名叫洪发祥,是黄梅县闻名的中医。洪发祥的祖父在江浙经营珠宝,因了生意上的纠葛,得罪了人,被官府以经营假珠宝的罪名查封了店铺,空怀了一腔怨恨回到了故乡黄梅。尽管过半家财被抄,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洪家在黄梅县城仍是百姓眼馋的大户。虽然在事业上栽了更头,但是,洪发祥仍然很满足。他从洪家的独子洪樵身上看到了发达之先兆。洪樵十多岁时得了一场大病,右脸腮部红肿,疼痛难忍,遍寻名医,依然无效。时间一久,腮部溃烂,脓血淋漓。受此折磨,洪樵形销骨立,似乎风吹便到。就在这一年,一个游方和尚路过黄梅,见到了洪樵。那时,可怜的孩子正倚坐在街头墙角下,绵软无力。见到孩子,和尚呵呵笑起来。有人把此事迅速告诉了洪发祥。老洪见过些世事,立即寻到街头,将和尚请到家中,茶饭款待。饭后,和尚将洪樵左看右看,说,我游方到五祖寺,要逗留半年以上,你就跟我学医吧。

    和尚随手在囊中摸出一支笔,在舌头上舔了舔,挥手写下几行字。洪发祥认得几味,都是破药,而且分量奇重。虽然疑惑,但是,洪发祥不敢怠慢。迅速叫下人拿到药房捡了,让洪樵服下。就是这么几副内服外敷药让洪樵的病慢慢好了起来。

    许是真的与杏林有缘,秀才出生的洪樵撇下利禄功名,一心一意学起医来。他广征博采,在专攻伤寒、腮腺疾病的基础上,精读其他医学名著,才二十出头,就成为黄梅一代名医。

    秋香早就见过洪樵。十五岁那年,在家中度暑假,不想夜里贪凉染上风寒,高热不退。朦胧恍惚间,一个白面书生轻轻把着她的脉息,凝神看着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男人如此看过她呢。她好害羞,想跑,但是双腿丝毫动弹不得。这后生真讨厌哦,她想。不要紧,吃副药就好,真的,很灵的喔。那个男人轻声说。在秋香的记忆中,这个男人的话语好温柔好特别。以后,秋香的病痊愈了,她还是忍不住想起,想起那样的场景,想起那样的话语,很温柔,很特别。有几次,她还借故到洪樵的药铺去买药。她本想跟他多说上几句话的,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就是开不了口,反落的一脸酡红。倒是那个小郎中    ,很亲切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看,抓副药吃。说着,就伸手摸她的额头,被她害羞地躲过。。。。。。

    现在,这样的人家来提亲,秋香自然是乐意的。内心熨贴,嘴上却不肯做声。做父母的是过来人,知道这件亲事有了七七八八,就此应承了。

    本该是幸福的姻缘,却因了洪樵的倔强而各自西东。

    又是一年的腊月,秋香在家盼着小郎中来开年庚。黄梅的乡俗,开过年庚,合过八字,就该成亲了。但是,秋香左等右等,等来了洪樵坐牢的消息。五十出头的县长因病卧床,远远近近的医生走马灯般换了一拨又一拨。开过方子,吃过药,就是不见好。请到洪樵名下,谁料想傲气的小郎中把过脉,方子也不开拎起药箱就走。官府的人当即将其软禁了。洪发祥变卖家产四处送礼依然于事无补。受此重击,五十出头的老头疯疯癫癫,不辨世事。亲戚朋友趁机伸手,把不多的祖业弄了个精光。一年后,县长的病不治而亡。人们才想起蒙冤的洪樵,将他放出。不久,多难的小郎中也忧郁而死。也在这一年,秋香父亲的商船在上海触及日本人布下的水雷,沉没水底。原本富足幸福的人家,在没落的社会,来不及呻吟,就散落成一地泥泞。伴随逃水荒的人群,秋香流落到江西南昌,依靠挑花度日。她和她的黄梅挑花作品不断在更大范围流传,直至解放。

    当她带着数十幅黄梅挑花样品,堂堂正正以挑花艺人的身份回到黄梅时,已是形单影只、年近半百的老人。

    仿佛蒙尘的珍珠,一旦涤去尘土,就回复其本有的面目:柔润、洁白、珍贵,在纷争的市井,引来激烈的追逐。

    黄梅挑花最初是由国际性组织发现的。1938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期间,一位海外经商的华人将自己收藏的黄梅挑花工艺品送去参展,破天荒地捧回金奖。

    蒙在鼓里的黄梅人不知就里,他们在金奖面前昏昏然了好半天。小黄毛真的很好糊弄呵,这么个乡间破玩意就把他们搅得团团转,临了,还要给这大个奖,那可是金砣子哟;外国人是不是钱多得没法花呀;翻了天了,洋人把祖人传下的规矩都打破了,上不了台面的物件硬要说是个宝,这可不是个么好事。。。。。。自以为聪明的人们在热议黄梅挑花的同时,迷茫地摸着脑袋,竭力想弄明白这是怎样一个理,终归是不明就里。

    在更多的有识之士的眼里,黄梅挑花是一块璞玉,等待开发,等待雕琢,以便让其散发出固有的光彩。于是,随着建国工作的逐步完成,黄梅挑花就和其他国宝级工艺品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给予挖掘、总结和保护。

    1949年,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同年底,国家文化部通知湖北省美术创作室(湖北省群众艺术馆前身),积极筹备即将在波兰举行的“社会主义国家民间工艺美术展览”活动。

    面对百废待兴的文化建设,湖北省美术创作室的专家们表现了极大的热情。他们废寝忘食,专心致志。审定参展工艺美术项目时,专家对黄梅挑花的丰富内涵以及独特的彩色丝线挑制一致看好。因此,在拟定的参展工艺品中,黄梅挑花被排列在第一位。

    1949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才进入冬月,铺天盖地的大雪就寂寂地落下来。“瑞雪兆丰年”,人们遥望积雪的原野,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一扫冬日积下的郁闷。

    踏着积雪,年轻的湖北省美术创作室工作人员张朗(现为湖北美术学院教授、工艺美术大师)来到了黄梅县蔡山镇。经黄梅县委、县政府以及蔡山镇政府的协助,在蔡山有挑花基础的妇女中,组织发动了一场黄梅挑花竞赛。

    笔者在采访这项活动时,充分感受到了它的活力和热度。据熟知当时情况的乡镇干部梅树生介绍,由于刚刚解放,人们的热情被充分调动。他们在向往新生活的同时,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不分先后,不分彼此,不计得失,全身心的投入。

    得知黄梅挑花将参加国际大赛,大家的激情立即被共产主义信念点燃。乡镇干部冒雪下到村组,沿家逐户动员。结果,一些没有丝毫挑花基础的农家女子也被选了上来。干部将妇女们集中在大礼堂里,不分白天黑夜,都点上马灯。为了驱寒,人们在屋子里架起火盘,一刻不停地烧烤炭火。

    现已退休在家的梅树生老人告诉我们,为了充分发挥妇女的想像和创造力,挑花竞赛不设格式,不规定内容,不固定图案,完全由她们信马由缰地伸展触须,自由发挥。正是因了这样的宽松,成就了乡土的原汁原味,成就了工艺的别具一格,成就了永留青史的大气和精湛,也成就了黄梅挑花走向国际的辉煌。那段日子,对于艺术家来说,也是兴致高涨,激情难抑。面对征集到的近百幅作品,年轻的工艺美术专家张朗心潮起伏,夜不能寐。仿佛走进了百花园,面对千姿百态的花朵,你无法钟情其中的一朵,它们都各具特色,在春光下,绽放着最动人的妍丽。

    精挑细选,最后,一位年轻妇女的黄梅挑花作品《凤追凤》脱颖而出。它被送到波兰举行的“社会主义国家民间工艺美术展览”会上参展。

    就是这幅黄梅挑花作品在参展期间获得参观者和专家的一致好评,获得了奖牌和奖金。

    两次非同寻常的奖项,引起举国上下的关注。这株小草,生长在乡间的不为人知的小草立时身价百倍,走到艺术的前台,为天下人珍藏和观赏。

    由此,这朵寻常的民间工艺美术之花由当初的“十字挑”、“十字绣”正式改名“黄梅挑花”。

    已是白发满头的工艺美术大师、湖北美术学院教授张朗在一次有关黄梅挑花座谈会上,深情地说道:“黄梅挑花,国之瑰宝。率先成为湖北省国宝级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享誉中外。黄梅挑花,源远流长,是吴头楚尾的劳动妇女创造的文化品牌结晶,它的文化内涵极其丰富多彩,大量渗透了儒、道、佛三教的道德规范,多是借助劳动人民理想和愿望加以宣扬,用人民所熟悉的语言、传说、民间故事去讴歌美满人生、和平幸福、吉祥如意、和谐社会,即与当地民俗、民风交织出多姿多彩的文化空间,增添人间的欢乐氛围。”

    黄梅挑花的声誉鹊起,引起了政府部门的关注。1957年,湖北省人民政府组织了一次全省文物大普查。

这年的寒假,黄梅县抽调40名中小学教师,在全县开展了拉网式文物普查。历经近二十天的努力,普查人员发现了黄梅县焦墩摆塑龙化石,还收集整理了大量黄梅挑花图案。

    两年后,也就是1959年,北京人民大会堂竣工。在湖北厅的装饰上,人们争执激烈,各不相让。有人认为,湖北厅是湖北的脸面,在装饰上理应豪华、大气。而有人认为,湖北厅的装饰应在特色上做文章。为此,湖北省成立了“人民大会堂湖北厅布置领导小组”。确定省文化厅文化处长、中国画家陈国钧为总设计负责人。张朗是设计组成员之一。经领导和专家反复磋商,大家统一了认识,认为湖北厅的装饰应体现楚文化的特点,而黄梅挑花成了众口一词的选择。

    准备工作是深入扎实的。带着湖北省领导的重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湖北美术学院教授陈少平多次亲临黄梅采风。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这位艺术家生活简朴,不事张扬。他头戴草帽,自带干粮,徒步而行。白天,他带领黄梅本土画家陶培峰等人站在乡村路口,每逢妇女经过,就礼貌地请她们将头巾拿下来看看。有时,他们走村串户,沙里淘金一样搜寻亮点。有一次,陈老采集到一条大鱼的纹样,兴奋的像个孩子,大叫太美了太美了。起早贪黑的劳作,使陈老采集到大量民间原生态纹样。夜晚寂寥的灯辉下,他精心整理加工,认真组织编排,在色彩调配、合理运用、省工省料上花费功夫。终于,富有民族特色、高雅大方的黄梅挑花图样制作成功。而在制作过程中,专家们几经会商,在用色上稍事改革,取用单纯替代多色;用布也由传统的藏青改为浅绿色的丝织十字布。饰品的种类有窗帘、沙发巾、茶几台布等。

    在制作过程中,同样颇为严格。黄梅县委精挑细选,从几家服装厂中挑选出东方服装厂,作为制作工厂。挑花工则从几次竞赛的优胜者中选拔。

    1959年的深冬,从全县抽调来的20名挑花工齐集在黄梅孔垄镇,她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参加集体挑花大会战。新年临近的时刻,她们终于完成了这项浩大的挑花工程。

   人民大会堂装饰竣工的日子,湖北厅大步流星走来一位领导人。他就是周恩来总理。

   那一天对于湖北厅布置领导小组的领导和专家来说,是始料不及的。就在头一天,国务院办公厅领导嘱咐说,国家领导要看看湖北厅布置大样。没想到,大样送过去,领导就要到现场视察。这么快,这是湖北方面的工作人员始料不及的。是不是领导压根就不满意,需要提出修改?他们忐忑不安地揣摩。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内心的不安和焦虑纠缠着每个人,他们在煎熬。

    当周总理走进湖北厅时,大家显得十分拘谨,坐不是,站也不是。倒是总理一句风趣的话使大家放松下来。总理告诉大家,人民大会堂湖北厅的装饰体现了楚文化底蕴,很有特色。总理讲到这里,大家立即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就这样,黄梅挑花,这朵民间艺术奇葩绽放在人民共和国的高贵场所,为众多人所欣赏和推崇。

    20年后的1979 年,湖北艺术学院的教授陈少平再次踏上黄梅的土地。他是为人民大会堂第二次装饰更新作准备的。这次的制作基本保留第一次的风格和特色,只是局部作了调整和修改。

    艺术的生命是由时间来检验的。历经20年岁月的洗礼,黄梅挑花仍然在人民大会堂常开不败,其顽强的生命力由此可见一斑。

    这是中国艺术界最为难忘的日子。19879月,首届中国艺术节在北京举行。黄梅挑花被破格安排在主会场——中国美术馆展出。在突出位置,摆放了32幅黄梅挑花作品。其中,一幅长、宽分别为6米和2米的黄梅挑花放大样最引人注目。配合展出的还有循环播出的黄梅民间习俗、黄梅挑花制作过程的电视专题片。

    潮水般涌来的观众在黄梅挑花展台前流连忘返。一些影视美工人员掏出相机,照个不停。他们连声赞叹,为这种古朴而雅致的艺术所倾倒。一位来自丹麦的收藏家软磨硬泡,硬是说服工作人员以200美元的价格买走一块方巾。

    艺术节期间,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久久停留在黄梅挑花展台前,感慨万千。三天后,在198799日《人民日报》显要位置,这位老人发表了一篇文章,盛赞黄梅挑花。同时,文后还附有一幅黄梅挑花《鸳鸯戏水》照片。

    这位老人就是已故著名文艺评论家王朝闻。

    王老在文中深情地说:“挑花、刺绣、蓝印花布和其他品种繁多的艺术品的享受者同时也就是它们的创造者。。。。。。民间艺术究竟有没有旺盛的生命力,曾经引起过无谓的怀疑。湖北这些作品足以表明,它们是无声的诗,它们曲折地表达了特定的诗意。倘若仅仅当作造型艺术来观赏,不论是在暗色布上挑花还是在亮布上绣花色彩的强烈对比并不破坏画面的和谐。挑花刺绣方面的强烈对比与和谐统一,稚拙美与清新感的相互作用,他们的力量将在新时代以新的形态继续显示出来,积极作用于书籍装帧、商品包装、建筑装饰等方面的新创造。观赏包括作为围裙、披肩、围巾、头巾上的纹样,看湖北民间艺术,仿佛是在读富于幻想的楚辞。”

    首届中国艺术节结束后,黄梅挑花作品又随着“湖北民间工艺美术展览”远赴塞浦路斯、香港、澳门巡回展出。所到之处,声名远播。

    19959月,第四届全国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黄梅挑花能手周桃荣应邀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现场献艺。只见她不用绘图,针线全随意走,走着走着,就走出了一幅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引来一片喝彩。这面小方巾当场被一位外国友人以800美元购藏。

    199771日,香港回归。国家有关部门指定黄梅选派挑花能手到香港献艺,为回归营造喜庆气氛。

长期从事少数民族民间艺术研究的专家歧从文女士,正在编写《中国民间挑花》一书。经中国美术馆副馆长曹振拓的推荐,她在黄梅收集到“状元游街”、“迎亲图”等作品40余件。新编印的《湖北文艺志》、《湖北民间工艺美术》均以一个章节对黄梅挑花进行介绍。

    众多的溢美之词纷至沓来。有人把黄梅挑花誉为“无声的抒情诗”;有人把黄梅挑花比作“立体的中国画”;更有人把黄梅挑花喻为“凝固的音乐”。

    2006年,在国务院首批公布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上,黄梅挑花名列其中,这是有识之士的期盼,也是众望所归的结果。

                                              

    2005年,距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达芬奇名作《蒙娜丽莎》诞生已有500周年。为了纪念这位画坛巨匠,黄梅县挑花公司用挑花制作了一幅《蒙娜丽莎》画像。这幅长0.7米,宽0.5米的作品是挑花女用79种彩色丝线、挑绣3万多针制作完成的。它既具达芬奇西洋画的原始神韵,又具东方艺术的古朴典雅。一经推上互联网,就立即获得西方商人的青睐,一时,订货的越洋电话连连响起。

    早在八十年代,黄梅县受黄梅挑花应用于舞台布景并取得好的效果之启示,把黄梅挑花的开发利用提上日程。最先开发黄梅挑花的厂家是坐落在该县的湖北羽绒厂。他们购入现代设备,将黄梅挑花大规模应用于生产。

    19911992年连续两年,该厂产品获得“首届全国轻工博览会”银奖,和“第二届北京国际博览会”金奖。

    由于黄梅挑花的特性,由于黄梅挑花古朴典雅的独特风格,最终,机械设备让位于手工,大规模机械开发宣告失败。

    倒是集中了黄梅县一批优秀挑花女工的黄梅挑花工艺有限公司,以及蔡山镇黄梅挑花公司生意愈做愈红火。在今年北京奥运会上,黄梅挑花工艺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陈敏策先生,别出心裁地与国家体育总局取得联络,由该公司为每位冠军无偿提供一幅精致的黄梅挑花产品,既奖励刻苦磨练、勇于进取的体育精英,又达到了宣传黄梅挑花工艺品的目的。

    黄梅挑花壮了黄梅人的声威。它招来一批又一批斯文的省城人。这些人看了黄梅挑花工艺品,又坐在咿咿呀呀的剧院里饱听了两声原汤原汁的黄梅戏。走时,行囊里多了几样挑花工艺品。得闲时,心里似挂着事,却想不起,抬头望望,目光触到了挑花工艺品,触出好一团热。这又拿起看看,怔忡中,思绪走不出方寸之地。这样过了些时日,这份情绪是愈发的浓了,它幻成朦胧恍惚的一团,撞这人的胸腔,撞出隐隐的痛和一种欲望。这人坐到电脑前,鼠标轻点,笔就行云流水说着絮语,说过了,人就觉得畅快,在屋里闲荡了一气,伫立挑花镜框前,想事。就有浮漾墨香的文章刊出。这人一笑,哼几句黄梅戏,蛮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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