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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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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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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鸭蛋

秋来一辈子的愿望,就是吃上一枚咸鸭蛋。

秋来常在饭时,约我去顺子家玩。屋子里顺子一家围着一张槐木桌子吃饭,我们去后有时在院子里玩耍,有时也坐在屋门前的石台,或顺子屋里的炕沿上,听顺子爹东南西北的扯闲篇。那时候我和秋来,都很眼馋顺子家颇有仪式感的用餐。不像我们两家的大人,放工回家后,匆忙地炒一锅菜,往地上一蹾,大人孩子各自吃各自的,从来没有按点上过桌。

顺子家就不一样,顺子爹是个木匠,农闲时不出工,就到四邻八乡去做活,木装屋,打嫁妆啥的,怪吃香。顺子是个老生子儿,上面有仨哥俩姐,都是在队里出工的整劳力。顺子娘不出坡,整日在家里烧汤做饭。那时候生活条件差,每顿饭也没啥好菜,但顺子娘却手巧,应时土豆、茄子、芸豆等或炒或炖,盛上两碗,捣几瓣蒜,拌上一碟咸菜条,一家人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但顺子爹要在家吃饭,顺子娘就会给他开小灶。从墙厨拿出一只锡壶,倒上酒,再变戏法似的从墙厨拿出一枚咸鸭蛋。顺子爹乐滋滋地斟上酒,用筷子将那圆润的青皮鸭蛋,小心翼翼地把小头处投上一个小孔,喝一口酒,㧟一点咸鸭蛋。一般来说,顺子爹这枚下酒的咸鸭蛋,要五六天才会吃完。

每当此时,秋来总是边咽着唾液,边用眼不住地踅摸顺子爹手中的那枚青皮咸鸭蛋。出了顺子家,我总要忍不住地笑话秋来几句:馋巴巴,油拉拉,搁在锅里煮蛤瘼……秋来就涨红了脸呛道:谁馋了?谁馋了?我说:从没吃过咸鸭蛋,你馋了。秋来急急地反问:像是你吃过一样。我说:当然吃过,那年在姥姥家吃过一回,不过我们没有用筷子投个小洞,姥姥把鸭蛋一劈两半,那中间的蛋黄流着黄黄的油花,吃在嘴里沙楞楞的又绵又香。秋来不再言语,直直的耳朵听着,像是也在品味着软糯咸香的鸭蛋一般。

秋来的爹是我们小队的队长,左手残疾,年轻时好不容易找到秋来娘做媳妇。秋来娘先天的愚钝,脑子像是缺根弦一样,针线、饭食等活都不行。但秋来娘肚子争气,进了门接二连三的生养了五个孩子,秋来最小。

有一天,秋来兴冲冲地把我喊到了街上,从屁股后面拿出一枚脆生生的青皮鸭蛋。秋来说这是他在村北后沟的臭蒲棵里捡的,问我能不能帮他做成咸鸭蛋。我说没弄过,不会。当然,秋来也断不敢拿回家的,若是被他娘见了,立时就会扔到铁锅或者水壶里煮着吃了。不过,我又忽然想起,前几天和父亲一起去城里,在车管所上班的张叔家里吃过松花蛋,那也是鸭蛋做的,和咸鸭蛋一样香。

你会做么?秋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差不多吧,但得找些石灰和麦糠,我说。秋来的眼里满是灿灿的光,这些你不用管了。秋来用树枝抠出了些用石灰抹的墙皮,我们掺上麦糠用水活成泥状,连同秋来开了花似的笑脸,一层层地裹在鸭蛋上。末了,秋来问得多少天才成,我随口说道一百天吧。

我和秋来把小队牛棚的土坯墙上掏了个洞,放上裹好的鸭蛋,封好。以后的日子,每天太阳落山后,秋来就在牛棚的土坯墙上划一道。

那些土坯墙上歪歪扭扭的竖杠,大约划到八十几道时,秋来出事了。那天,在家里和他的兄弟姊妹闹着玩,院中窗台上放着半瓶小队里用剩农药,他们拧开瓶盖,放到嘴边佯装喝酒。可到秋来举起时,不知哪个将瓶底一抬,一大口农药灌进秋来嘴中,玩笑的兄妹们,一哄而散。

当秋来的父亲和小队会计得了消息,匆匆赶回家时,啥也耽搁了。

因未成年,秋来并未埋进族林,而是埋在了村南河的沙滩上。

等那枚腌制的青皮鸭蛋一百天的时候,我和顺子相约着去了村南河。河滩上,秋来的坟包静静地躺在那里,远远看去就像一枚硕大鸭蛋被丢弃在了草丛中。我们没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地把那枚腌好的鸭蛋滚了过去。

秋来一辈子的愿望,就是吃上一枚咸鸭蛋。

只不过,秋来的这一辈子,只有十岁那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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