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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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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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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湖回望▁古城漫忆(三)


如果把钟祥东城连绵起伏的龙山看做是龙头的话,那么南北两湖就是龙的双眼。在我的记忆中,南北两大湖:北湖壮阔,南湖深邃,与汉江相,从来就没有枯过,永远都是水天一色,比大海还浩瀚、还壮阔。在钟祥人的心里,大海也不过如此,历史上的南湖本来就叫海子湖,在皇庄、龙仁寺、三公头和余家山头有四条人工河和跟汉江沟通,修有排灌站,开闸放水或引水入湖,献两湖碧水染绿百里田桑,用一湾深情哺育万家吉祥。那时,望着碧波荡漾水天一色湖泊,我常异想天开:如果大海有起点,会不会是从钟祥开始的?

北湖原名沧浪湖,通俗叫北门湖,“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湖的周围环绕着密不透风的芦苇,低矮处芳草密布,远远看去,犹如披挂着青白相间的丝绒巨毯。春夏,北湖是野花的世界,秋冬,北湖是丰收的沃野。当地人有句口头禅,“北门湖里割马草——手拿把掐”。意思是指,北湖青草茂密,芦苇丛生,随手采摘就是一筐。后来,随着人们对土地的蚕食和钢筋水泥建筑的疯长,南北湖的水域逐年消退,每次当我从湖滨宽阔的齐楚大道和莫愁湖大道走过的时候,都会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怅惘。

我在一中读书时,学校的菜地就在北湖的边上,种菜的师傅不知其名,总之,我们喊他叫张老师。据说张老师是北大的高材生,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他话很少,脸庞黢黑,对人十分和善。张老师常年就住在北湖边的草棚里,白天与菜地为友,夜晚听涛声入眠。有一次,原本教课的老师请假,学校便安排张老师回校代课。他走进教室,却被头脑发热的学生们在课堂上起哄,他环顾四周,黯然退出,从此心灰意冷。据说文革开始不久后,张老师就跳湖自尽了,他的坟就在北湖的边上。一个对生活的和事业失去希望的人,也许这就是他解脱的最终选择。清明时节,北湖边的野蔷薇素白如雪,清风吹过,漾出层层冷意。我看着湖水,想着张老师,下意识地念出了白居易的诗句,“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潇潇暮雨人归去。”

北湖坐落在明显陵的青松山下,自是拥有一种大气磅礴的美,站在山上向北望去,烟波浩渺,目及汉江。北风吹来的时候,风中有股彻骨的寒。也许是她承载了太多的苦难,总感觉在帝王之气下显得苍茫而凄迷,连湖水也带着浑浊,许是思念的眼泪和莫愁的期冀汇聚而成。

北湖的西边是皇庄,那时,从县城去皇庄区里开会,要走上十里路,路的两边垂柳成行。朝宗桥下,碧水潺潺,周围都是肥沃的农田和菜地,我想当年这里或许是皇家专用的苑林,湖的东边叫王岭,没准也跟皇家有关系。站在连绵起伏的山岭上,西北遥望,北湖就在脚下,只是过去辽阔的水域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围湖造田的结果,让几十里的水域萎缩不到两公里,数枝残荷在风里摇曳,一季繁华谢幕,参差的枝叶焦脆颓敝,斜晖映照下生硬冷凝,在湖边、在水面、在历史的云烟处,留下清骨凝敛的气节和凄美隽永的诗卷。在栈道和高楼的围堵下,昔日的北湖已渐渐的失去个性,变成一个浓缩的城市湿地公园。

南湖,又叫镜月湖这凄美的名字有无数传说,其中之一,据说来自离恨天外。古语有云:三十三层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南湖离天很远,离我家却很近,因为我家就在南湖的东南山脚下面,南湖从钟祥龙山脚下延伸,连接九里乡的连绵群山和南湖农场的广阔田畴,幅员达数百公里,犹如是镶嵌在江汉平原的一颗璀璨明珠,焕发出灿烂夺目的光芒。

如果说历史上的北湖有一种苍凉的粗犷之美,南边的南湖则有一种灵秀之气,在气魄和韵味上胜于北湖。站在寺坡的高处向东南眺望,水天一色,雄浑而苍茫,奔放而恬静,骄阳下如镜的湖面波光粼粼。靠近南山边的水中芦苇,茂盛得遮天蔽日。这是一个没有杂质、无比纯净的碧水世界!芦苇从水中起,水在芦苇中生,苇林如海,水网如织……芦苇和水的相依相恋,凝聚着一种无法言表、超越自然的静美。

我的童年和少年就是在南湖边上渡过的。

春天的南湖水面,常常会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湖中的小岛就会在烟云雾幛里若隐若现,恍如仙境,岸边的垂柳,轻轻拂在水上,微风初起,荡起一层层的涟漪。每到傍晚,炊烟从湖边的树林上空袅袅升起,仿佛用炭笔画在空中一样,久久不肯散去。

我喜欢春天挺拔的芦苇和一望无边的莲荷,荷叶袅袅随风起舞,碧袖束腰姿态袅娜,粉白色的花瓣嫣然带笑,世间的诗、酒、禅、道无不被她最纯粹的清丽魅惑,连采粉的蜜蜂、翩跹的蝴蝶,时来作客;蝉儿、禽鸟缱绻于大自然的怀抱,同在风雨中守望。当雷声隆隆,暴雨如注,狂风撕扯着荷花的绚丽,几场大雨过后,湖水会变得浑黄,漫过湖岸,进入湖滨的农田和芦苇荡,淹没于一片混沌之中,这时麦田里苇荡里,荷花塘边,到处都是鱼,背个鱼笊随便在水里走走,就能带回不少鲫鱼和白鲢。

夏日来了,荷花舒展缤纷的骨朵,菱角已经成熟。我们坐在采莲的小船上无声地滑动,穿过深邃的荷塘姗姗而去,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傍晚归来已是莲满舱,菱成筐,人人带着收获的喜悦。

秋天,琥珀色的黄从透蓝的天空下轻轻浸过草木稀疏的山坡,浸入湖滨的草丛和芦苇之间,像是累了要歇歇脚,便停留水面上了。空灵的湖面深邃澄碧,倒影着山林和蓝天。南北湖渔场捕鱼的船队开始劳作,湖面上响起拍击船板的声音,像是金秋的的欢乐颂。

后来,为了拦截湖水,南湖农场沿着湖岸修筑了长长的大堤,堤的两边栽种了耐涝的水杉和柳树。在水天相接之处撑起傲世的风骨,那些绿色、鹅黄、赤红的树叶,就沿着这片寂静的天空垂下幽静的身影,铺展林海的视野和胸襟。在循环的时光里,分享湖水的深情和分分秒秒的快乐,水杉挺拔向天,柳树却把身子伸向湖水,万条柳丝竞相跟湖面亲近。一棵棵在湖堤两旁成排成对,像列队的哨兵守卫着家园,各种鸟儿在林间歌唱,松鼠在枝头玩耍跳跃。每一棵树,把人们对绿色原野的想念变成对湖岸土地的深沉热爱。经历了春天的鲜嫩夏天的浓郁和深秋的孕育,到了冬天,这些大堤两边的树木坦然告别一片绿荫,迎来深秋的金黄与嫣红。柳树的叶子变成了金黄,水杉变得一树深红,山上的栎树红叶尽染,蓝天、绿水、荻花、红枫、黄叶,一切都是那么和谐,点染着五彩的生活。只有在南湖边生活过的人们,才能读懂这静寂超然的深奥意境,淡然应对岁月的沧桑……

寒冬来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在大堤上。湖边结了薄冰,如同一幅淡彩的画,铺展着南湖的另一种美。越冬的大雁,飞进了黄昏的山林和岸边的芦苇荡,紧依偎大地的怀抱,敬畏于天空的广袤深邃与大自然的肃杀。许多个寒霜降临的清晨,我会看见父亲从对面的田间走过,那一夜白头的野草,总在他的裤管边匆匆零落。此时,老家的茅草房顶上,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清冷。母亲生出的炊烟,比往日多了一份凝重,在寂静的湖滨久久不曾散去。如今,父母亲已长眠在南湖东边的山坡上,坟草青青,松柏环绕,当我满头华发地回到故乡的南湖,才忽而明白,白头之色,何尝又不是那一袭岁月的风霜。

岁月静静地流淌,花开花谢,潮涨潮落。如今的南湖,依然无声无息地涵养着她的儿女。遥望云,静默温婉,四周高楼林立,道路纵横,它已经不再是一个景点,她也不再是浩瀚的湖泊,它是故乡母亲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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