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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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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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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小村獾事

短篇小说


小村獾事



                       ( 一)

初春季节, 在山弯处的沟梁上,一个背着尼龙袋子男人,匆匆忙忙地向西走来,边走边喊:“我套住那人脚獾了……”那极其愉快的样子无法掩饰,那写在口角间的微笑 ,使脸光辉红润。袋子里的东西干嚎了一声,像人发出的声音,使二愣子楞了一下,他弯腰把袋子放到地上,对着袋子没鼻子没眼地跺了一脚,里面的动物吱吱地响着,吓得杨树上的麻雀们乱飞,在天空画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

二愣子原名高松,三十多岁了至今还单身,喜好捞鱼摸虾,套野兔等杂活。整日里家里似开酒场子,是光棍们单身们理想的去处,他们喝酒基本不用菜,常常吼着划拳,之后是洗牌声,麻将声,大骂声,门里门外的小便声。大家都感叹:二愣子虽不务正业,但人缘却不糙。

二愣子的叫声,似把村庄叫醒了,陆续地有人和他搭讪,又亲切又温柔地问他:“二愣子,这次套住的是啥啊?”

“不是野鸡,也不是野兔,是庄里人传说多年像人脚的那只獾。”

在山区的乡村,在大家的记忆里。獾并不多见,尤其是人脚獾。只是偶尔从老人们的嘴里听说。二愣子记得,老人们又说:“獾浑身是宝,它身上的脂肪,是烤伤、烫伤最好的涂抹药材。”

既然它的好处人们已经定位坐标了。全村的人自然欣喜若狂。捉住獾的消息还在一次次的传播着,也有人装出先贤地饶有兴趣地阐释、补充、修饰。说实话,也有人掺上了命学,对着二愣子道:“二愣子,都说獾也有灵性,也和老黄们有道行,别让他怪着。”

听到有人这样说,二愣子先是一怔,扬起脖儿,红着一张脸,摆摆手说:“我不信这些,那是迷信,像我一个“一命”人,啥也不怕。”

“你咋处理这东西,要不要是让派出所知道了,你可得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保护动物了。”

“不管他,先下手为强,我回家先把垒灶烧起来,再去扒皮,支上大锅炖了,再去超市买上几瓶老烧酒,欢迎大家来热闹一番。等他们知信,早下到肚里了,再说,这山高皇帝远,老少爷们不说,难道他们还长了千里眼?”这下子,众人傻了很久,看热闹的一个个相互看着。

“愿意来的就来,我加上一大锅粉条,这也叫山珍海味吧!”往下,二愣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只见他不时地扬起手臂,舞动着,比划着,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唱着:“谁不说俺家乡好……”

那时,他背上袋子里的动物嗷嗷叫着,闹着,性情激烈。

“不用了,我们捎酒去,顺便带个瓶儿去,装点獾油,以备以后烧伤烫伤,这獾油耐储存。二愣子,要不放在地上,大家瞧瞧这千年的人脚獾子?砸死他算了。”

二愣子摸着新剃的头,只道:“放了血的东西有味道。再说,等它拉净了屎,那样干净,不怕它翻动。越翻动它消耗的越快。”他说到这里,不知谁家的狗突然从远处跑来,发出一阵阵汪汪的大叫。

袋里的獾子像很痛苦,乱蹬乱蹭的,叫唤地出声了。

远处的路上,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头剃得光光的,阳光一照,似有光彩。他不住地摸摸,再看看身边刚耕过的的土地,地上已蹿出白茫茫的茵陈草来,草的叶子上绒毛发白,阳光下还有晶亮的露珠。

“村长高鹏来了!”

“别让他知道我淘到宝了。”二愣子似乎跑得太急促了些,已微微作喘。

(二)


今日是獾的话提。在庄里成了津津乐道的要闻,故事仍在蔓延着。

街上聚了很多闲人。

一棵四百多年的松树下,几个老人坐着,大都敞着袄衣襟。有个点着烟袋锅的,吸了一口,尔后问:“你们去看二愣子家的獾没有?”

“看了!”

“你说那是什么獾!”

“我看过了,就我们常见到的是那只人脚獾,这只獾,在我们这里也有十几年了,整日里在那片废弃的红薯窖里游动,却是这里的一景。不料,这次被这愣头青捉着,可惜了,这家伙整整一个吃货,死猫烂狗,从不嫌弃,哎!这一命人与众不同。逮啥吃啥,不留后路。”

“我去看了,这家伙不小,外形如狐,身体好肥,还是个母的,像怀了崽,有八十公分,尾长有二十公分,体重有十公斤。”

“啊……”

“我以为这獾子是全庄的财宝,也是庄里的灵物,不能就这样吃了,要不,我们去找找他,求他放了。要不?打个电话和派出所说说,把他弄去,拷拷他,说什么这也是保护动物。”

“这点子急了些,再怎么说,他也是老少爷们,要是他被抓去了,没了好名声,将来说不上个媳妇,我们于心不忍,我们都是他的长辈,不是他叫叔,就叫大爷。”

那几个听着,不语,沉默……

“难道就这样让它肆无忌惮地吃下去?”

“我们去找他,也许他给我们几个长辈面子……”于是四五个老头皆站起了身。

日近晌午,村里开始做饭,从高处看去。各家的烟筒里开始冒烟。一个老人大喊:“你看到,二愣子家冒烟了吧,快走!我们去晚了,说不定獾子要下锅了。”

到了二愣子家门口,未等进门,只见二愣子在天井里劈柴,早有几个爱饶舌的女人在看热闹。他是小叔子,当然和嫂子们开着玩笑。

“他二叔,獾子是扒皮的吧,你哥让我过来看看,那张皮咱留下了,多少钱也行,到时浆一下,给孙子冬里放到被窝里,又软又舒服。”

“俺不信,说是给孙子,说不定你是故意要来晚上铺着,和俺哥亮光腚啊,俺怕獾子毛扎着你。”

  “哪有你这样的小叔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嘿嘿!”

“他二叔,要是獾子煮熟了,俺来要碗獾油,备着,一防以后烧着烫着用。”

“胡说,你和三哥二十多年了,也没见你烧着烫着,要是以后发生了这事,俺有油,天天有,免费送你使。”

“又拉下道了,下道了。”

“他几时有过正话,整日里和我们打情骂俏。”一个站在二愣子身边穿红褂的妇女,另一手捂住口鼻,骂骂咧咧。

“要不,两位嫂子屋里等等,我给你们个满意,獾油就免费送了?”

“他们嘴里还在胡打讓。”几个老汉站在门口,走也不是,进也不是,正尴尬着。

街的对面,飞来一辆摩托车,下来的人摘下头盔,往反光镜上一挂,这次大家看清了,是村长高鹏。

“各位爷们,是二愣子邀来吃獾肉的吧,还不快屋里?”老人们还站在那里,高鹏对着他们嘻嘻地笑。

高鹏低声道:“我是未请先到。”话毕,他进去了。

“坏了!高鹏也是吃货,咋跟着起哄,真让人瞧不起。”

“听说,他老婆前日打了暖瓶,两手都烫着了,在家里,把卫生所的人叫去挂上吊瓶了。”

“坏了,这獾子命没了。”

“我们散了吧,再跟二愣子说,就是跟村长唱对台戏了。再加上那家伙油盐不进。”

一个老人无意间的一句话,把在场的人说得目瞪口呆。

他们的底线崩溃了。

沉闷的镐劈木柴的声音,使春天的山庄里滚起波浪,一团团闪亮的光线照亮了远处刚露出猩猩眼的榆钱,有斑鸠飞着,留有古铜色韵味的叫声,像留在喉间的伤感。老人们头都不回地走开了,但大家心里似有石块坠在身上,压得呼吸不畅。


(三)


这是个细长的动物。它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尾毛蓬松,嘴尖,两颊有长毛,体色棕灰,四肢肌胸腹几乎黑色,眼部有一片黑褐色的斑纹,爪子又有点像人的脚。尽管高鹏的到来,也没止住它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凄厉的叫声。

这时候,他站在笼子前,说:“挺大的,挺大的,老听别人说,多少年它一直在村里转悠,这是第一次见到,二愣子呢?”

到了这个时候,二愣子才从屋里出来,站在天井的中央,小声说 “我在,我在,今早上刚逮住的,正趁鲜下锅,准备做好,晚上自然请你这一村之长来吃山珍,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东西。你知道,兄弟我有好东西,从不独享。连煮出的獾油,屋里的嫂子们也号下了。”“你光知道吃,这是啥?宝贝啊!不能说吃它就有的,你看不到,还怀着崽呢,常言道:春不吃带子的鸟……”

“你就是高调,和咱站的高度不一样,您是干部,我是平头老百姓,就这一堆了。”

高鹏有些诧异,扭头往屋里看,才发现屋里有两个女人正拿着木柴往锅底续柴呢,不过她们谁也不吭。高鹏也不在意,满脸地笑笑:“有准备吃肉的、有准备啃骨头的、有准备捞油的,各需所得。”

二愣子说:“粥少僧多,我想皮也不剥了,放到锅里直接刮毛。”

高鹏有些咳嗽,道 :“我的娘,有些残忍了。”

“这样的肉会多些。”

“你总是干这样的营生,把全村人的馋虫都引了来。”这近似的阿谀奉承让二愣子十分愉快。他说:“是的,我自小就喜欢捉鸟、摸鱼、捞虾,也是种爱好,兔子头里有干饭,鱼头里有火,意思是打兔子的人不怕饿,在水里捞鱼的人,不怕冷,可是,这年代,枪没收了,我改成下套子了,只是河里的虾没了,鱼没了。”

“什么原因?”

二愣子望望身后的天空,说:“可能是,整日里使化肥农药的原因吧。”

高鹏笑了笑:“这些道理,连两岁的小孩也懂。主要是吃货也多了。比喻你,没枪就下套子捉。以后千万不能干这些了。”

“知道,知道,大家都知道爱护环境,也爱护动物,只是俺馋,更好凑热闹,也想改这脾气,更知道村里人,大多数人恨我。”

“你还知道这些,打算怎么办?”

二愣子似乎听出了炫外之音,感慨道:“俺身上就有一股煞气,改不了了。”转身要走的样子。

二愣子站在高鹏面前,弯腰凑近他的脸,用阴森森的声音道:“你是,来祝贺的,还是来教育我的,对我,是个实用主义者,有东西吃,比娘都亲。要是你不说别的,晚上你是我在邀客之一。”

高鹏不想分辨,咬紧双唇,想了很久,道:“我有事求你,我知道这獾子珍贵,我们这里人视它为奇宝。我告诉你实情,我家里你嫂子前日烫伤了,正在发愁,都说獾油治伤是绝药。”

“哦,你可以拿回些煮熟的油抹,你知道,这东西是卖钱都有好主顾的,我卖六百元好卖。”

高鹏眯着眼睛瞅着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被撞击了一下,他的眼睛自然而然地望到了笼子里的獾,又呆呆地望着二愣子,似感到求人是这样孤独和寂寞。他看到二愣子的那光闪闪的眼睛里,既有善良,也有憎恶、倔强、刚强、疑惑。

“我出一千元买你的,怎样?”

“一千元?”听到高鹏沙哑的声音,二愣子感到惊奇,几乎就在同时,高鹏把一摞钱递到二愣子的手里。

二愣子一脸迷茫。

“大家都说好了,晚上让我请客……”

“晚上换成我的,我做东,人越多越好”高鹏大声说。

突然,从笼子里传来獾的尖叫声。它在惊慌里拼命地撞着笼子,那人脚似的爪子,已流起血来。“快点,快点,这动物性烈着!”高鹏愣了一会儿,醒悟过来。二愣子没有说话,像是答应了他,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提起笼子转身向自己的摩托车出跑去,真让人高兴地是,二愣子这次倒帮着他捆绑。

路边上依旧还有闲人坐着,当然依旧还是那些老人。“我说吧,高鹏这小子心也黑,居然把獾带去他家了,这獾啊,叫才离虎口,又入狼窝。”

在摩托车上的高鹏,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停下了,下意识地摸摸笼子。

之后他的车身影在人们的议论声里,渐渐远去,远去……


(四)

夜色总算来了。吃过晚饭,各家已亮起了灯火,高鹏提着笼子沿着河,走往废弃的红薯窖地方。这块地已远离村庄,四周已布满了荆棘,显得乱七八糟,选中了位置,他扒开软草,把笼子放到软绵绵的地上,坐下来,敞开笼门,自己把身子隐藏在干草里,像老鹰监视着周围的动静,等候獾从笼子出来。春风从南边吹来,有点芬芳草的气味递过来。

田野里静下来了,连风吹草叶的声音都能听到。过了一会,他听见一阵沙沙的响声,借着星光,他把头从草的空隙里望去,一个黑影,仰着脖子,从笼子里走出来了。它像停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向他走来。

“咋了?咋了?”高鹏伸手去摸地上的强光灯,却尽量地不发出一点声响,离他不到五米的时候,他自语了一声:“其实,它出了笼子,就不担心它他躲在笼子里不出来了。”

灯亮了。他看到了它红红的眼睛,那转动着两只耳朵正听动静呢。它谨慎地提起两个前蹄,那独特的步态,来了个站立的姿势,低头舔着那受伤的爪子,那黑白相间的毛发,显得那么美。须臾,它又翻了个身,向他走来了,两只脚却一瘸一瘸的,扭头瞅着他,发出低微的吼声。

“你这小子,为什么还不离开。”獾像听懂了他的语言,从地上跃起,朝他又张望,眼睛盯着他,脸上的胡须在抽搐。“走吧,别让人再碰到了,让他们碰到你就被吃了,为你,明日里,我得下个村民通知了,好生保护好你们这些动物,如果将来谁再伤害你,捉到你,我得报案了。”

他的话毕,獾似乎来了精力,仰起头,撬起尾巴,奔向前面的树林,像一道闪电,转眼没了影子。

“这就走了,好邻居,也再不说声谢谢啦!”他急忙地对着远方喊了两声,以致他的嗓子里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尖尖的、嘶嘶的、嗬嗬声,使有在树上宿下的鸟儿扑棱棱地飞向远方,他心中压抑着和隐藏着的感情一下子释放了。

他把灯光关闭了,静静地站了很久,再次听听远处的每一个声音和动静。夜显得那么宁静,天空的星星那么纯净,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上心头,他闭上了眼睛,想到了可爱的獾的样子,像有什么东西撩拨了他的心炫。“如果我们不爱护,我们会失去这些邻居的。”

猛然,他发现前面有移动的灯光向他走来,近了,一看,是二愣子!

二愣子用通红通红的眼睛望着他,像不认识他。

“你的想法实现了吧?”

“怎么?你一直盯着我。”

他哼了一声,那句骂惯了的语句露了出来:“你他娘的,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你的举动,直到你拿出钱来,我更加怀疑了,你今晚的举动,我早就料到了,不过,你没有过多说我,没有去报派出所,却比骂我还凶,真的,你们在花自己的钱保护这些动物,而我却在破坏,在做与大家为敌的事,你看,这是每天我下的套子,今日全撤回来了,还有你这钱,从今日始,保护动物也有我的一份。”二愣子的手里拿着许多折成圈了的铁丝和一摞钱。有气无力的语调,很像痛哭地呻吟。

高鹏没有接他手里的东西,用沉默的目光望着他,只伸出了宽宽的手掌,抚摸着他被露水打湿的头发,然后转过身,望着黑暗的田野与有些发白的河道,他竭尽全力地喊了一声:

“我们的家乡

在美丽的田野上……

一颗流星划过静静的夜空,那霓虹般的光芒照着两人的身上。

“嗨嗨!”——不远处的地塄上似传来獾低哑的应和声。(作者 赵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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