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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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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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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斤绿茶

                                作者:老烟

 

纯是碰巧,盛意粼来篁碧时根本就没想过茶叶这码事,他来篁碧冲的是里面的景致,冲的是篁碧捏得出水的天空和带着饴糖甜味的空气。可没想到,那家叫着山野酒肆的老板却给他泡了这么一杯好茶。喔,最初他不觉得那是好茶,看相实在不怎么样。但喝了几口,却发现那微微的苦到了舌尖上却是那么感觉殊异,然后,舌根开始润甜,甜得也是很特别,像是多年前在五府山探矿渴坏了后喝到的那泓山泉。然后,盛意粼还发现这茶特耐泡,七泡后,那种微苦又甜的茶味还纠缠那只玻璃杯里。所以,盛意粼决计要跟这酒肆的老板买一些去,他打算多买一些,起码四五斤吧,爱喝野茶的老丈人那,魏春明那,尤其是魏春明那,虽然是妹夫,若在平时就算了,可眼下,正指望这当村主任的妹夫去疏通一下,把拆迁补偿标准提高个档次。哪怕就提高一千块钱,那也是几十万啊。

没想到,酒肆老板说这茶产量很少,他最多只能匀两斤给盛意粼,多一两都没有。见此,盛意粼只好作罢,两斤就两斤呗,顶多自己不喝了,全给魏春明好了。付过钱,见下午都过了半了,加上想到拆迁这事,盛意粼坐不住了,决定回城,他得尽快将这茶交给魏春明,让他拿去送给适合的人以达到提高拆迁补偿标准的目的,一直都在生意场上闯荡的盛意粼太明白,这个时代,给当官的送礼,没有什么比纯原生态野山货更合适了,既是他们想要的,又不会犯了什么纪律。

回到上饶刚好赶上家里的晚饭。扒拉了几口,盛意粼便提着篁碧带出来的这两斤茶叶去了魏春明家。

照例,魏春明又不在家。从去年洋宅片区棚户改造工作开始以来,身为洋宅居委会主任的魏春明晚上似乎就再也没有在十点半以前回来过,用盛意贞的话说,魏春明已经把家搬到村里去了,而现在这个家成了办公室,只呆八个小时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工作”,也就顶多问问孩子最近读书怎么样,然后,就是呼呼大睡。特别是今年,市里又是创国卫又是扫黑除恶的,魏春明连八个小时在家的时间都没有了,有时干脆是睡了半宿又起床赶到村里去,盛意贞问他要干嘛,他每次都说是忘了很要紧的事没做,得上班前赶出来。

好在,盛意粼也没想过要和魏春明面对面谈什么,这点很怪,妹子没嫁给魏春明前,他们是发小又是同学,什么话都说,没想到妹妹婚事一定,俩郎舅居然立即生分了。以后,无非一些家族大事上会有些商量,其它,再也没什么话。就比如这回,盛意粼好几次想开口跟魏春明直说,要魏春明动动脑筋更拆迁办的人疏通一下,可都到了嘴皮上,盛意粼还是压了回去,到头,只能跟妹子盛意贞说。

见哥哥拎了茶叶过来,盛意贞有点纳闷,习惯,只有盛意贞回娘家时提着东西去,这当哥哥的拎着茶叶过来,绝对是头一回。

“干嘛了?家里茶叶都吃不完呢……”接过盛意粼的茶叶时,盛意贞面带诧异地问了声。

“知道呢。春明又出去了?”盛意粼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并从沙发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枝点上了火。

“什么叫又出去了,他压根就没回来,也不知道他这个破居委会主任怎么会弄得跟国务院总理一样。”盛意贞边应哥哥的话边将茶叶拿到冰箱边,准备放进冰箱。

“那茶可不是给你喝的,那是好茶,我专程跑到篁碧买的,正宗云雾茶,叫什么苦坑,五百多一斤呢。”盛意粼赶紧说。

“那你拿到我这来干嘛?”盛意贞愣住了。

“让春明拿去送人吧。对了,意贞,他点头了没?”盛意粼答完又问。

“补偿标准的事?”盛意贞终于回过神了。

“那还能有什么事?怎么样了?”盛意粼的眼睛撑得老大。

“屁,上回倒是说过,说什么这个口不能开,一旦撕开了,大伙就必定会闹事,到头拆迁就开展不下去了。但这上回已经是半个月前了,最近这段时间,我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回到家倒头便睡,猪一样沉,然后,天一亮,摸把脸又走了,你让我怎么开口!”盛意贞边说已经回到了沙发边,将茶叶顺手放到了茶几上,坐下,然后拿起遥控器换电视频道。

“难道他还真打算对我这事不闻不问,去坚持他的什么破原则!”盛意粼皱了眉,脸色沉重起来。

“谁知道呢,他好像当个居委会主任就是不得了大的官了,我也没见到有什么好处啊!要钱没钱,还成天挨骂受气的。”盛意贞说着说着来气了,“啪“地把遥控器摔倒茶几上。

“就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凡事总有个贪头吧,可我真没看出他能贪个什么!就说这事吧,我们是谁跟谁呀,如果我这点事他都不帮,我看他也不用做人了,连亲人都不要,他还做什么人!”盛意粼在妹子面前丝毫不用遮掩,心里话明倒出来。

“哥,这事你也别烦,今天他回来,我一定要他点头,否则,否则我也不跟他过了。”

 

 

“被人骂几句没什么,自己的心别虚了就行。做人嘛,一旦心都虚了,那腰杆子也就挺不起了。”盛意粼兄妹在说魏春明时,魏春明正在老梗头家做工作,要他把屋前那畦违章菜地给平了。魏春明这四天来已经是第五次上他家了,没办法,老梗头在车站做搬运工,回家时间从来没个定数,就这四天,第一天晚上运气好,魏春明到他家时他刚好在吃晚饭,然后,听了魏春明讲了一番创国卫的大道理后,不耐烦地应了声“得空就平”,那明显是敷衍的,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几句大道理给征服,别看那点菜地小,可一年到头的小葱大蒜薄荷韭菜都在那呢。但魏春明当了真,同意给他两天时间。结果,两天后,老梗头那垄大蒜还旗帜一般在那飘展。魏春明只得又去,连三次都挨到晚上十多点才等到老梗头,而且都是极疲倦的状态。说话间,老梗头也不说呛话,只是继续敷衍说抽空便平。于是,第五次,也就是现在,魏春明只好严肃说,明天如果老梗头再不动手,居委会便要采取措施了。没想到,这回,老梗头竟不敷衍了,听说要强制铲除,他突地站起,手指点着魏春明开了骂:“你什么东西,说铲就铲,我这点菜地是拦着你路还是碍着你眼了,创国卫创国卫,你创你的国卫关老子什么事,这地盘是老子的,你铲个试试……”甚至冲上来要揍魏春明。

见势不妙,一位邻居赶忙将魏春明拉到屋外,并心怀好意地轻声说,“春明啊,有些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都街坊邻居的,这被人骂的滋味不好受啊!”于是,魏春明对这位街坊说了上面那句话,说完,又进了老梗头屋里。

这回,魏春明脸上重新端着笑,跟老梗头道了歉,说刚才的态度不够好。然后,再一次不厌其烦地跟老梗头解释创国卫的要求和意义,这一说道,竟然说了好几个小时,好说歹说,老梗头终于同意把那畦菜给平掉,但他自己没时间动手,要魏春明让居委会的人来做。临走时,老梗头告诉魏春明,说他是被那句凡事问心无愧打动的,因为他想了想,魏春明自打当上了这个村委会主任后真的从来没做什么对不起街坊邻里的事,尤其是拆迁这事上,谁都说他一碗水端得很平。所以,他想通了。而且,他觉得“好端端的头上长了一颗癞痢太别扭”这句话很有道理。

 

魏春明从老梗头那回到家刚好十二点。

盛意贞早上了床,但她没睡,今晚,他一定要等丈夫回来跟他好好说道说道,她就这么一个哥哥,而且从小都由哥哥带着,直到上中学。现在,从来没要自己为他做过任何什么事的哥哥第一次要她帮忙,何况这真是一件只要魏春明动动嘴巴就可以办到的事,她没有半点推却的理由啊!盛意贞虽然没在单位呆过,但她也清楚,这事不会触犯什么纪律。因而,听到开门声响,她立马下了床,去了客厅。

魏春明在沙发上揉头,他很累,头像谷箩样大。

“怎么了?哪不舒服?”盛意贞见状赶忙走到沙发前在丈夫身边坐下,很关切地伸出了手探魏春明的额头。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累。你怎么还没睡?”魏春明坐直了身子,侧头回问妻子。

“睡不着。看看你,把自己折腾像个什么!对了,饿了吧,我给你下几个鸡蛋去。”说着,盛意贞转身,要去厨房煮鸡蛋。

“别,困,就想洗把脸然后好好睡一觉。”魏春明摆手叫住了盛意贞。他有些意外,妻子今晚出奇温柔。

“哦,那好吧,那我帮你放水去。”盛意贞欲言又止,她想开口了,但想想现在还不是说话最佳时候。

但魏春明已经发现到了,抬眼问,“怎么,有事?”

“我哥晚上过来了……”盛意贞想想决定暂时先不慌放水给丈夫洗脸,他既然问了,那干脆趁此机会聊聊。

“你哥来了,有事啊?”魏春明忘了上次盛意贞说的那事。

“你怎么这么没记性啊,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他的补偿标准太低了,想调高点,春明,这不是你能办到的吗?帮下他吧,难得他好不容易找我们帮个忙……”

“哦,这事啊,意贞呐,我不是上回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嘛,这口不能开,一开的话,那就真的像洪水决堤了,这拆迁还怎么做!”魏春明说着看了妻子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魏春明说这话时心里也不很好受,他真的想帮帮大舅子,于亲情友情他都十分愿意帮。可是,他不能帮。

“哪有那么严重,洪水决堤,我看你是小题大作!这有什么呀,就算大家眼红了也跟着去要提标准,结果拆迁不下去了,那又怎么样,顶多大家就这么过日子呗,这还省了多少事!”盛意贞不高兴了。

“就这么过日子!意贞啊,你这叫什么话,这种日子好过吗?你去看看桥那边,那环境,那绿化,那交通,多么舒适啊!你再看看我们这,又脏又乱,特别是夏天,鸡飞狗跳蚊叮虫咬的,对人有好处吗?意贞,这里是城市啊!好不容易市里终于对这边开始棚户改造了,我们还真能让它流产吗!”说这些话时,魏春明仍然还坐在沙发上,但态度相当严肃。他就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果因为他的关系而延误了拆迁,那他就成了洋宅的罪人!

“按你这说法,那人家农村人还不用过日子了,我们这里再脏再乱能脏得过乱得过农村吗?你不要找借口了,你就明明白白告诉我,帮还是不帮!”盛意贞终于忍耐不住了,开始发飙。

“农村脏乱?意贞,你还在翻老通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秀美乡村建设得有多美清爽秀丽。好,就算农村现在还没搞秀美乡村,那他们也绝对不愿意就在以前那种人畜混处的环境里生活呀,为什么这么多年乡下人拼命往城市里挤,原因就是他们太向往城里的生活环境和生活质量啊!”

 

 

 

“我呸,魏春明,这里是家,不是你的居委会,你别跟我讲什么道理,我再问你一句,你究竟帮不帮……”

“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个忙我真的没法帮。意贞,为什么我当初会放下生意来选这个居委会主任?我就想扎扎实实地为洋宅办点事啊……”

“好,好,魏春明,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帮,好,好,你别帮,其实我早就该知道,你这人没有一点人情味,好,你别帮,但咱们这日子就算过到头了,反正你要不要家也无所谓,你滚吧,再也不要踏进这个家的门……”说着,盛意贞突然窜到门口打开了门,然后又走冲到魏春明身边猛力将魏春明推到门外,并关上了门,反锁。

“开门,开门呐,意贞,开门……”被推到了门外的魏春明又不敢大声擂门与叫喊,只能连连轻拍门并压低声音叫。

屋里的盛意贞自然听到丈夫的叫唤,但她丝毫不为所动,顺手拉过了一个抱枕,盘腿蜷在沙发上,然后,泪珠滚落出来。她实在想不明白, 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丈夫,怎么在这件事这么不通情理。

被赶出家门的魏春明在门外坐了很久,直到快天明了,春末乍暖还寒的夜风将坐在地上的他逼出了一个寒战,他才起身,决定回居委会办公室的沙发上倒一倒,临行前,回头看了看依然冰冷严峻的防盗门,苦笑了一下。

 

 

魏春明是被李力的电话吵醒的。

“主任,怎么,昨晚您在办公室过夜?”李力很吃惊,听到魏春明在电话里说他在办公室,李力便推开了主任办公室的门,然后,他看到了沙发上的军大衣和魏春明布满血丝的眼睛。

“昨晚写计划写太晚了,索性懒得回家,省得到头还吵得你嫂子没好睡。这么火急火燎的,有什么急事?”魏春明已经给自己沏了一杯很浓的茶,问完,喝了一口。

“刘辉主任生病了,急性肺炎,刚打了电话给我,说今天来不了指挥部,要我们今天照计划再去那几家还没签字的居民家走走,他说,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我们尽可能满足他们的条件,争取让他们签下来。”刘辉是区委派驻拆迁指挥部的主任,也是魏春明高中时上下铺的同学。

“什么,急性肺炎?唉,这家伙,让他少熬点夜就是不听,加上这段时间这么没日没夜地干活,他不患病才怪。”擦了擦眼睛,魏春明接着说,“这样,李力,你先跟几位保洁员去老梗头家把他那畦菜给清了,完了我们一道去刘辉主任家看看,咱再忙,也不能不去问候一下他,他这病真是被我们洋宅给累出来的,我现在先回去一下,给他拿点蜂蜜去。听说蜂蜜润肺。”

“好咧,我这就去。”李力应了声,转身走了。

又喝了一口浓茶,魏春明也起身回家。

盛意贞这时都不会在家,她有早上跳广场舞的习惯,跳完后再买菜,顺便在菜场附近吃了早餐,到家时,基本都在九点半以后了。所以,魏春明不需担心今天又吃了闭门羹,掏出钥匙便进了门,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去年在五府山买的蜂蜜。

就在返身准备出门时,他看见了茶几上的两盒茶叶,便又拿起看了看,然后看到了这绿茶竟然来自篁碧深山里。魏春明早年做茶生意,懂茶,知道好茶有清肺的作用,于是,脸上一喜,拿起就走了。他劝过刘辉很多次,多喝茶。刚好,家里今天居然有两盒不错的绿茶。

 

 

刘辉家在城北,早年县政府的家属区,房子都是80年代的,看上去有点沧桑斑驳,但在小区那些参天大法国梧桐的映衬下,却又显出了一种很苍劲的美。刘辉家在三楼,86平的老式三居室,刘辉和他妻子住主卧,刘辉的爸爸住副卧,刘辉的儿子在北京上大学,所以他那间房成了刘辉家临时的客房兼书房。魏春明是刘辉的爸爸迎进屋的,其时,刘辉正躺在床上。魏春明一眼就看到了刘辉床头柜上的文件袋,这文件袋是洋宅拆迁指挥部特制的,比常见的大,里面可以装下三本300p十六开的厚书。此外,魏春明还看到,刘辉的笔记本电脑也开着,在刘辉身子另一侧的床上。

“装病偷懒呐?”魏春明跟刘辉从来语无遮拦,什么悲催的事到他们嘴里都会变得可笑起来。

“天地良心呐,魏猛子,你应该说,感谢刘辉同志为洋宅人民鞠躬尽瘁好不好!”魏猛子是魏春明高中时的诨名,因为他姓魏,便被恶化成了魏猛子。私下里,这几十年刘辉从来都这么叫他。

魏春明没继续打趣,直接走到刘辉的床边,拿起了他打开的笔记本,点开页面,果然不出预料,是拆迁对象信息表,被标注了五颜六色的标记。

“真不要命了,你的医生没交代你全休吗?”魏春明合上笔记本,看着刘辉问。

“休不了啊!区委盯得这么紧,又下了死任务,咱不豁出去不行啊!”刘辉撑起了身子,坐了起来,索性把笔记本拿过来放到了自己腿上,然后打开指着标注了红色的那部分对魏春明接着说,“照我这段时间的调查来看,这几户确实可以适当调高一点补偿标准的,所以,我想再让评估方去重新做一次评估,可以不让他们吃亏的绝不能让他们吃亏。”

魏春明竟然也忘了自己是想来劝他多休息的,下意识地接过笔记本认真地看了起来。

“对了,你大舅子干嘛到现在也还没签字?”刘辉突然问起了盛意粼。

“他?他那边归陈书记对接,我不好过多过问,想抬高标准吧。”魏春明没抬头,眼睛还盯在那些被标注了红色的名单上,其实信息表上的每一户他都熟悉,心里更是有一本谱,但他没想到,现在看来,他所了解的东西刘辉居然也全都掌握了。因而,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那你觉得他的情况是不是可以考虑适当提高呢?”刘辉又问魏春明。

“不可以,他这种临界情况的太多,除非开发商那边能接受整体调整,可这绝不可能,他们原本就已经很不满意这个标准了。”

但魏春明已经没法继续往下说了,因为他的电话响了,而且电话里的陈亦超书记告诉他的是一个很头疼的消息——盛意粼跟居委会负责他那片拆迁的几个办事员吵起来了。于是,魏春明只好立即挂了电话,跟刘辉说了一声,便往盛意粼家里赶。

 

 

陈亦超是洋宅居委会的书记,负责盛意粼家这条巷子。盛意粼倒是直接跟陈亦超说过想法的,他明说,补偿若不提高,他绝对不会在拆迁协议上签字。但陈亦超是早就跟魏春明通过气达成共识的,这个口不能开!所以,在刚才向盛意粼再一次明确表态后,盛意粼撕开了面皮,公然跟陈亦超叫起了板,说那就别拆了,有本事就请拆迁队来强拆。而且,说着说着,恼羞成怒的盛意粼还爆了粗口,骂起了陈亦超。结果,跟着陈亦超的一位年轻办事员忍不住和盛意粼吵了起来,这下事大了,盛意粼是多年在生意场上混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后生来指责自己,当即捋起了袖子要动手揍这位办事员。无奈,陈亦超只得打了魏春明的电话,想请魏春明来压压他大舅子的火气。

魏春明赶到时,陈亦超和拆迁办的几个办事员已经离开了。盛意粼也回到了自家客厅里,坐在门边拼命抽烟。

“哥,怎么了,那么大火气。”魏春明拖过一条椅子在盛意粼边上坐下,笑着说。

“你就说,凭什么呀,我这又不是无中生有,凭什么他赵玉秋家的补偿标准就能有五千多,我却才这么一点。”盛意粼瓮声瓮气地责问妹夫。他说的赵玉秋是洋宅拆迁区的一户典型,属补偿标准最高的一户。也是拆迁区最临街的一栋大面积楼房,评估方根据其所在位置的商业价值,最终给出了这个区域最高的价值评估。

“哥,位置不一样啊,这有法子比嘛!”魏春明苦笑着回应。

“可我这也临街呀,虽说现在看上去没他那边热闹,但过几年,谁敢保证哪边更好哪边更坏?”

“你这不是歪理嘛!”

“歪理!”盛意粼终于再一次爆发了,“好你个魏春明,当了一个居委会主任不得了还,意贞一早就跟我说你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原本我不信,好,现在你自己终于露出了狼尾巴了。行,我也不指望你了,现在,我再一次正式告诉你,我这房子,不拆,从现在起,你给我滚出去,从今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咱小老百姓一个,攀不起你这位大官,滚!”

“哥,你这是怎么了,我没哪得罪你啊!”魏春明涨红了脸。

“滚!”盛意粼这声滚的音量比先前大很多,像闷雷,隔壁的街坊都听到了,赶忙围了过来。

“滚!”盛意粼的声音一次大过一次,而且,这次他退了一步,顺手抄起了门后的一根棍子。盛意粼所以如此暴怒并不是因为先前跟陈亦超那批人有了争执,他所以如此把面皮撕开,是因为盛意贞来过了,她哭着告诉盛意粼,魏春明已经摆明了态度,不同意帮!

围观的街坊看势风不对,赶忙拉拽起魏春明,把他拖出了盛家大门。

 

 

刘辉在魏春明被盛意粼赶出家门后的不到二十分钟就听到了这个消息。闻罢,他再也躺不住,穿上衣服,要亲登盛家大门。作为魏春明的铁杆好友,他当然也很了解盛意粼,知道他看上去油嘴滑舌但一旦发起飙来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更知道盛意粼和魏春明有着几十年的友情和血浓于水的亲情。也因如此,在当初安排对接时,刘辉和陈亦超才商量安排陈亦超来攻盛意粼这边的关,以免遭遇尴尬。但现在,怕什么来什么,这份冲突还是发生了……所以,刘辉决定亲自出面,他要好好跟盛意粼谈谈,他要告诉盛意粼魏春明究竟存的是一份怎样的心。

盛意粼对刘辉的突然驾到很意外。他和刘辉并不陌生,这些年来,在魏春明家里,他们一块喝过好几次酒。反而是最近这两年,缘于工作关系,刘辉不怎么去魏春明家喝酒了,因此,盛意粼也就很少跟刘辉有什么接触。

盛意粼自然早就知道刘辉是拆迁办的主任,但盛意粼不想越过魏春明去找他,深谙为人处世之道的盛意粼很明白,这么做会让魏春明尴尬,更何况,盛意粼一直深信他这位妹夫一定会帮他这个忙,他甚至觉得,这个忙简直不叫忙,无非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又不违反纪律。结果没想到,这魏春明竟然会六亲不认!

但意外只是刹那,盛意粼很快就明白了,刘辉是为魏春明而来。

果然,刘辉也不含蓄,才坐下,就直奔主题,“意粼哥,怎么冲春明发那么大火?吃了火药啊!”

“对他这种白眼狼,还客气什么。现在悔死了当初把我妹妹嫁给他。”说着,盛意粼还是扯出一根烟给刘辉递上,并给他点上火。

“白眼狼?哈哈,怎么他突然成白眼狼了?你们不是关系一直很好嘛!”刘辉故作不知地问。

盛意粼被刘辉这么一问,反而不好回答了。他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直接跟刘辉说是因为魏春明不帮自己才骂他白眼狼吗?那岂不显得自己太没胸襟了。所以,脑子一转,他避开了这个话题,反问刘辉,“不说他了,说你,你这个大主任怎么突然跑到我这来了?有什么好事?”

“哈哈哈,当和事佬来了。春明跟我说了,被你骂了,而且骂得冤。他也明白跟我说了,这个忙他其实很想帮你,但是他没法帮,否则,他永远活不自在!”

“我呸,这叫什么鬼话,永远活不自在,我就不信帮我一个小忙就会让他活不自在。”盛意粼呸了一口。

“意粼哥,你知道当初春明为什么会把生意丢了来参选这个居委会主任吗?”刘辉换了个话题。

“我们小老百姓哪知道他大主任的事!”盛意粼余怒未消,但许是觉得不好拂了刘辉面子,他想想又往下说了,“这个我倒是也问过他,他说是想以后死了会让人有个念想,否则,一辈子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到了死的那天,什么都没有了!”

“嗯嗯,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那么意粼哥,你觉得他这想法有道理吗?”刘辉微微一笑继续追问。

“多少有点道理吧!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也是有道理的。我不反对有些人心怀大众,但起码自己得先把日子过好吧。”盛意粼回答时突然心里闪过一念,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有点矛盾,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能遵循自己的心去生活,其实才是真正对得住自己!但这只是一闪念,他没来得及往深里想。

但刘辉却把盛意粼没想到的说出来了,他接过了盛意粼的话头,说:“意粼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天诛地灭这句话确实也有道理,但我觉得,这个人不为己的己指的是自己的心,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问心无愧,才活得踏实。还有,理想,其实也是心的一种,这就是说,能够按照自己的理想并问心无愧地活一辈子,那才是充实圆满的一辈子。你觉得呢?”

盛意粼点了点头。

见此,刘辉又继续往下说,“春明参选主任前还跟我说过,他特别爱这个叫着洋宅的地方,他一心一意想着洋宅一天比一天更好,洋宅的人一天比一天更幸福,所以,他想出来为实现这个理想去奋斗。当洋宅的居委会主任,就是实现这个理想的平台!意粼哥,你对洋宅是什么感情?”

“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土地,这里滋养了我快五十个年头了,这份感情当然不浅……”盛意粼突然嘎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想起了魏春明说的,这次棚改是洋宅的一个机会,而一旦开发商放弃,那就不知道该拖延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有这个机会了。

“呵呵呵,不说了,对了意粼哥,春明深为自己不能帮上你这个忙而觉得愧疚,所以,特地让我给你这个有名的茶仙带了两包好茶,说是以表歉意。”说着,将自己带来放在桌子上的一个黑色的袋子推向了盛意粼。

盛意粼将袋子打开,然后愣住了,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两包茶叶是他给魏春明的那两包。随即,他霍地起身,一脸怒色,“他魏春明是什么意思,把我给他的茶叶还给我!看来他还真准备跟我断亲了是吗?”

“什么,这茶是你给春明的?”刘辉也脸色突变,立即尴尬起来。

“哈哈哈哈,是我哥给我的。刘大主任,你可真会做人情,把我送给你的茶叶拿来送我哥。哈哈哈!”刚好接上话的魏春明进了门。

“你把这茶送给刘辉了?”盛意粼这才松了脸。

“可不是,早上意贞不在家,看到这两包茶叶,刚好,赶着去慰问为我们洋宅建设累成急性肺炎了的刘大主任,不是野生绿茶能润肺嘛,便给他带去了。没想到,他倒好,竟把我给他的慰问品拿来慰问拆迁户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这才叫宝物识主啊,原来这茶竟然是意粼哥你弄到的,这下好,这下好,它可算遇到知音了。”

盛意粼终于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三人都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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