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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贝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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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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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是一条野狗

冲出现在村子里时,爷爷正编粪筐,父亲劈柴禾,我在菜地里掐南瓜花。

冲的出现给村子里带来一阵恐慌。要知道,我们村藏匿在大山深处,几里开外没有人烟,也很少有陌生人出现,何况一条野狗。如果冲是一只豹子,就反倒不足为奇了。冲的出现是一个谜。

在村民和牲畜的注视下,冲表现出极不适应和紧张,最终夹着尾巴缩着身子躲进我家院里。全村十户人家,唯独我家没养狗,倘若冲出现在养狗人家,其境遇可想而知。

冲长得猥琐,头硕大,罗圈腿,身材矮小,这样的狗对农民没啥用。冲在爷爷、父亲和四只鸡的注目下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跟前,嗅着我手里的南瓜花,显然是饥饿驱使它不得不冒险靠近陌生人。

我没有犹豫,径直从家里拿出一块窝窝头,冲先看着我,怯怯的眼里渐露惊喜,它卧在地上,再次向我点点头,然后便狼吞虎咽起来。

起初,我以为冲吃饱后就走了。谁知它绕了一圈,晚上又出现在我家院门口。深山人家为防野兽,晚上都要绞上用荆棘和树干扎的栅栏门,父亲箍门时发现了它,它的眼睛在黑夜里像两颗星星在闪烁。爷爷从不喜欢狗,父亲不想收留它,我也说不上喜欢,但怜悯它,然而心里却有一丝欣喜它长得另类,可以成为我在伙伴面前炫耀的物种,以满足我自认为并不小的虚荣心。我恳求父亲留下它,这让父亲很为难。最后还是宠我的爷爷妥协了,它才幸运地被收容。

对于从没养过狗的我,冲的存在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新鲜感和愉悦感,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冲的体质开始恢复,体格也雄壮起来。冲是一条公狗,当村里的狗欢度发情期时,它只能站在院门口拖着涎水张望。因为长得与众不同,村里的母狗根本看不上它,村里的公狗更不能容忍它,甚至想方设法要灭它。冲想爱,得到的却是拒绝,它只能将爱泼洒在我一人身上。

在我家院旁的土窑里,住着村里的一群羊宝贝,有集体的,也有各家自留的。每到黄昏,羊群拥回羊圈时,冲总会对着它们欢叫,没有狗朋友,只好结交羊了,然而热舌头贴上了冷屁股,它的爱同样一厢情愿,村里的羊没有用好脸回应它,往往挤在一处嘲笑它呢。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足足有一二尺厚,没过了羊的大腿,羊不能放牧,村民只能拾一些牛马料给羊吃。连续几天,也没有一点儿融雪的迹象。一周之后,昏夜里,村里人能够清晰地听到四野里的狼嚎声。大雪封山,野兽饿疯了。不久,村里开始丢狗,一只、两只,恐惧氤氲在村庄上空。

与野兽的正面交锋时刻还是到来了,村里闯进了两只狼,在狗面前,它们本来是畏惧的,但狼饿红了眼,因此凭借灵敏的嗅觉肆无忌惮地靠近了羊圈。

村民都在静夜里睡了,因为过于劳顿,他们不得不暂且抱着侥幸心理入梦了。然而危险正一步步靠近,羊群开始躁动了,不安地发出了求救声。当狼的爪子开始撕扯羊圈的木栏时,冲被惊醒了,它叫着冲了上去。羊圈门已被打开,群羊无首,饿急了的狼没有想到会有一只并不矫健的狗来扰乱它们的美梦,并袭击它们,狼不得不放弃猎物来对付冲。这是怎样地撕杀呀,一只弱狗对两只恶狼,力量何等悬殊。但冲没有放弃看家护院的使命和以正压邪的信念。

冲的叫声迅速在村子上空传送,“旺旺”声炸响了沉睡的村庄。人们拿着土枪、锄头、镰刀、棍棒,呼啸而来,狼与冲仍在撕打着,狼尽管恼羞成怒,因为心虚而迟钝,冲尽管力不从心,因为仗着声势而奋勇。村里的群狗干嚎而不敢上前,村民呐喊、鸣枪,狼不得不退却并逃走了。

战斗结束了,狼虽没有被俘获,但被冲咬伤了一只。羊,死了两只。冲受了重伤,一条腿被咬烂了,脑袋上裂了一道口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把冲的窝挪到了堆着杂物的土窑里,铺上厚厚的麦秸,母亲甚至拿出婴儿被褥放在窝里为它保暖。冲的伤势实在太严重了,它躺在草垫子里,血肉模糊的伤腿完全被撕光了皮毛,冲嗷嗷地叫着。为了奖励它,村队长亲自将两副羊下水用脸盆端给它,然而它没有去看一眼。

第四天,冲用舌头最后一次舔了舔自己的罗圈伤腿,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之后的大约半个小时,我在撕裂一样的头疼中清醒过来。爷爷在村东坡一棵松树下挖了一个土坑将冲埋葬,父亲在新土堆旁树起一块木牌,牌上刻着:它的名字叫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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