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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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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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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陋室

陈秋言

他们赶上了好时候,年轻时劳动挨饿,现在住在了冬暖夏凉的搬迁房里,到年底还能拿些补贴。

老夫妇有二儿一女,有经商的,有开律师税务所的,最疼爱的小女儿嫁到了新西兰。人一上了岁数,越发像孩子:怕说,倔。孩子们好学都长本事了,而夫妇俩这辈子都没离开劳动二字,对他们而言,人活着就是要劳动。丈夫年轻时学了门修鞋的手艺,权当挣个零花。那些钱都整整齐齐压在床垫底下,每次孙子孙女来了,狠狠地给孩子们塞一把。儿女不让夫妇俩挣这个外快:“爸,钱不用您挣了!”,孩子们要的是“体面”。

后天就是全家相聚的日子,阿圆带着洋女婿回来,大雷和二雷也肯定回家来,虽然只有半天多的时间,但是孩子们专程为我们而来,为他们亲爱的爸妈来。丈夫越想心里越美,眼睛滴溜转。妻子缓缓低下腰,拾捡修鞋的东西一点点往地下室搬。

“居委会说要搬迁户主签字,你去了吗?”妻子想起了这件事,提醒丈夫。

老头嘴角一扬说道:“着什么急,凡事还能不分个主次?落不下咱们。”

老两口嫌家里乱,收拾了半天。“一样,跟之前一个样。”丈夫念叨着,举着相框往正门口一摆,照片里一家五口端端正正地坐着,夫妇满面红光,孩子们也个个出挑。剩下的时间就是等了,儿女从四海八方,越过太平洋而来。起初的等待是甜蜜的,夫妇一边望着窗外,一边盯着厨房里炖的肉。等饭都做熟了,还没见孩子们到,妻子就犯嘀咕了:“阿圆是不是记错日子了?”丈夫想明白了什么,忽然拍了膝盖:“时差!咱们和阿圆那儿有时差!阿圆可能要明天才来。”

“哦哟,你不早说!”妻子有些嗔怪,费力地站起来,摇晃着去了厨房。“我把肉提前给阿圆留好。”她端着盘子出来,又恍惚想到了什么,担忧地问着:“大雷和二雷不来,是不是因为我没给他们小孩织衣服?”丈夫摆了摆手,点着了烟,眯着眼睛一个劲嘬。“怪我,怪我!让孩子们误会了,奶奶怎么不疼·······”

正说着,一个样貌十分年轻的女人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用异域口音说:“你好,爸妈”的女婿。女儿一下抱住了夫妇俩,埋在他们脖子边亲个没完。

二雷不久也拎着大包小包到了,夫妇俩开始欢天喜地在厨房和饭桌忙活。红烧排骨,清蒸鱼,大棒骨,熏鸡,油闷大虾,很快就将桌子摆满了。

阿圆看着上面清一色被酱汁熏得发红的肉笑着说道:“爸妈,现在不兴吃这种肉啦,不健康。”

洋女婿以为阿圆说这菜好吃,便做出了享受的表情,颇赞同地点了点头。“好吃!”

二雷忍不住笑了,看了手表一眼对阿圆说道:“这个大雷,有哪次他能准点来的?”

“听说大哥做生意很顺利。”

“可不是?”二雷做了个数钱的手势。和妹妹寒暄几句—在那儿还适应吗?事业做得怎么样之类的话。说完,二雷话锋一转俯下身子,凑在阿圆面前说:“妹妹,你知道咱爸前几个月忽然动不了了吗?”

夫妇俩没跟远在他国的女儿提起,怕她担心。阿圆听了大惊,又怕惊扰老两口,也俯着身子压低了声音问哥哥经过。洋女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颇认真地皱起眉毛凑在他们身边观察两人的表情。

“要不是你嫂子正好来看咱爸妈,咱爸当时的处境可真不好说!”二雷看着妹妹妹夫继续说道:“连医生也说再晚送来一会儿就迟了!”

阿圆听了抿着嘴:“这可怎么办?以后要是再遇到这样的情况·······”

“所以我说,咱爸妈得身边有人照顾才行。”

“可我离他们那么远。”阿圆看了丈夫一眼说:“除非爸妈愿意和我们去新西兰,我们能白天雇人照顾爸妈。”

“爸妈哪儿乐意呀?那儿又没什么认识人。”二雷摇摇头“要我说,让爸妈跟我们一块住去。”

“这倒也是。”阿圆表示同意,洋女婿见状也跟着点头。

“那事情就这样办,再过几天就着手准备!把爸妈这个房子卖了,给老人养老用。”

这个时候大雷也到了,穿着一身皮夹克,将门清脆地一拍关掉说:“弟弟,把爸妈的房子卖了,你这让老人往哪儿住去?”

“哥,你平时生意忙可能不知道。”二雷起身去拉哥哥,小声说:“你知道咱爸现在什么情况吗?他们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你别拿老人说事,老人要是没房子就得看儿女脸色,你说这房子能卖么?”

丈夫恰好听到儿子们的对话。颇为倔强地呵责二雷:“不是跟你说了,别跟你大哥和小妹说吗?”

“爸,这就是您不是了。这种情况都不跟我们说,自己硬扛着?”大雷说完这句话,看着二雷往桌子上撩了一沓钞票。二雷见状用鼻子呼了几口粗气。

“二雷你别惦记咱爸妈这房,当初咱可是说好了,这套房是我的。”

“大雷你也别犯浑,我都说了这钱给爸妈养老用,我要这钱有什么用?”

老人看见儿子们吵成这样更着急了,捂着胸口直跺脚:“咱们一家就聚这半天,都给我好好坐下!”阿圆见爸爸气成这样连忙起身去扶。洋女婿也站起来了。

大雷二雷虽然都心有不甘但也都不言语了。

三杯两盏下肚,每个人脸上的微微泛着醉意,夫妇俩更是红光满面,喜滋滋的。大雷将一张纸摆在桌子上,说道:“爸妈养老的钱都由我出,这套房子咱们必须得给爸妈留着。弟弟妹妹你们要是同意,就往咱这签字。”

二雷拿过来浏览了一遍:“哥,你这是请了专门的人有备而来啊。”

妻子看着儿子们说:“大雷,都是一家人有这个必要吗?”丈夫一口将杯里的酒都下了肚。

大雷笑了笑:“现在凡事都讲个有理有据,省得以后麻烦。二雷你说为咱爸妈好,你若是同意,就大大方方往上面签一个字。”

“我先签。”阿圆拿过纸和笔痛快地写好了名字。

“二雷该你了。”

二雷看着父母兄弟妹妹不说话。电话又响了,是找老人的。气氛一下又寂静起来,能听到老人听电话时粗重的喘息。

老人接完电话,一步步挪到餐桌,抬起手指着大儿子说道:“你,你把搬迁房上我的名字划掉,签上自己的了?”

大雷撇了撇嘴,理直气壮地说:“这房子当初说好是给我的,现在二雷总惦记着,以后不是麻烦吗?”

二雷听到这句话立马反抗:“谁惦记老人的房子了?”

“哥,签字就签字。咱爸妈还好好的,怎么能改你的名字?”阿圆也有些责备大哥了。

妻子听了欢喜荡然全无,张着嘴巴痴滞地看着孩子们的对话。

“以后?”丈夫倒吸口气,颤巍巍地问着。

孩子们没有回答老人的问题,大雷和二雷仍在争论谁是真正为老人好,谁才是自私的那个。二雷脾气一上来,随手划东西,不小心将那个全家福扫到地上。镜片“哗”地一声,清脆地碎掉了。老人两眼一黑,昏惑地失去了知觉。

再睁眼就是洁白散发着消毒剂味道的天花板,丈夫看了看身边只有妻子红着眼睛坐着,旁边的桌子摆了一簇鲜花,上面有一张精美的卡片。丈夫有些失望,还是催老伴递给自己看,上面写着:

“爸,千万保重身体,爱您的女儿。”

女儿和洋女婿定好了回去的飞机,在老人昏睡的时候就飞走了。二雷还有一个诉讼案件要处理,挺着急的。大雷本来就要去各地谈生意,付完了钱也走了。

丈夫看了看脸有些浮肿的妻子,苦笑着说:“咱们当初把孩子们送出去,就没有想到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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