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殇

办公室在政务中心二楼靠右处，走廊外面的钢架上摆满了小盆栽。每天早上上班，都会习惯性地用桶装水清洗一下喝水的杯子，洗杯子的水也会习惯性地浇在这些小盆栽里。

五月，我所在的小城到了一年里气温的最高点，尽管保洁不时给这些小盆栽浇水，闷热的天气还是把它们蒸腾得蔫头耷脑的。这天一早，我照例想把洗杯子的水浇到门口的小盆栽里，却看到左边两米处的一株大叶多肉似乎渴得更厉害，叶子都有些打卷了。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水浇到了大叶多肉所在的盆里，谁知道这一浇居然浇出了一件小事故...

在我把水倒下去的瞬间，一只受惊的鸟从大叶多肉里飞窜了出来，快速停到了对面三楼走廊的围栏上，同时发出了尖锐鸣叫。我吓了一跳，手中的水杯差点掉落。镇定片刻，我把被大鸟牵引的目光转回到多肉盆栽，才发现在这株多肉分叉的地方有一个小巧的鸟窝，窝里有一只刚刚出壳的小鸟和三颗拇指大小的蛋，而我的那三分之一杯水，整好不偏不倚地浇了鸟窝里，虽然鸟窝滤水，干涸的盆栽也很快就把水吸干了，但那只肉嘟嘟粉嫩嫩的小鸟和三颗鸟蛋上晶莹的水滴却无声地诉说着我刚才的莽撞对它们造成的伤害。我好内疚，同时深刻地理解了仓皇飞窜出去的鸟妈妈鸣叫声里的担忧和愤怒。

错误已经铸成，该怎补救呢？我急忙把杯子拿回办公室，大概是我神色匆匆的样子惊动了正在泡茶的同事阿佳，她问我怎么啦。正好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就把刚才那一幕跟她说了。阿佳是个热心人，马上起身陪我去看。后来，在阿佳提议下，我们把花盆搬到太阳下。几分钟以后，鸟妈妈再次发出了比上一次还要尖锐的鸣叫声，我想那应该是鸟妈妈在找自己的孩子吧。看了一下，小鸟和鸟蛋上的水滴已经干了，于是我们再次把花盆搬回了原位。阿佳说，她小时候在山里长大，调皮的她少年时还掏过鸟窝，后来老人告诉她，不能用手碰刚出壳的小鸟，小鸟沾了人的气味就会被鸟妈妈抛弃，所以整个过程我们都小心翼翼。

之后，我心里总是挂念着这窝小鸟，好几次忍不住想知道它们的情况但又怕惊扰了它们，只能轻轻走到门口远远地看一眼。第一次去看的时候是大约把花盆搬回15分钟以后，我发现鸟妈妈已经回来了，正在用小小的身躯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再次去看，是因为上卫生间需要经过，这时鸟妈妈不在家，窝里已经有两只小鸟了。看到这样的情景，我稍稍安心了一些：至少我那杯水没有对它们造成致命的伤害。到中午下班的时候，窝里已经有三只小鸟了。

下午上班第一时间也想顺路看看小鸟，却发现已经有人领先了，刚到楼梯转角处就看见两个女孩站在离鸟窝很近的地方，一个用手机近距离拍着视频，另一个用手拨弄着多肉的叶子配合着。我连忙上前，告诉她们不要用手摸小鸟，也尽量不要打扰它们。两个隔壁单位的女孩反映很冷淡，好像把我当成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了。

小县城的特点是熟人多，尤其是在政务中心上班的人，即使没有太多交集也大都面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条关于小鸟的朋友圈，短短一个下午，关于这窝小鸟的视频和照片几乎传遍了整层楼。我还从这些视频和照片里得知，4只小鸟都已经顺利出壳了。

随后的几天，因为这窝小鸟，我们这几间平时很少有人来的办公室前人多了起来，有独自一人默默驻足的，有呼朋唤友前来观看的，还有看过多次但每次顺路都要看一眼的...他们有只是单纯看看的，有指指点点发表看法的，有拍视频或照片的，有从家里带了饭来给小鸟吃的，还有以喜欢的名义触摸过某一只小鸟...对此我深感无能为力，我既不能时刻守护它们，即使能也怕我的守护对它们而言是伤害和骚扰，也做不到不让别人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因为我的劝阻不仅毫无意义而且经常换来别人的误解。

我不知道对于这种过度的关注和所谓的“喜欢”带给小鸟家族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窝里的小鸟减少到了3只，我更不知道那只消失的小鸟是被人带走了还是因为人的触摸被鸟妈妈抛弃了。我只知道坐在办公室不时就会听到鸟妈妈揪心的鸣叫，我还知道刚刚出壳的小鸟根本动不了，估计也无福消受他们带来的“爱心早餐”。

因为鸟窝所在是包括我在内的一些人从楼梯通往办公室的必经之路，即使几天以后热度减弱了，坐在办公室的我不时还是会听到“又长大一些了”或者“好可爱”之类的评价，我虽然本着不特意靠近和打扰的宗旨但也会在每次经过的时候远远地看一眼。

好在刚出壳的小鸟长得很快，从外观上看，第一天还光溜溜，第二天就长出一些绒毛，到了第三天已经毛茸茸的了，同时身子也渐渐硬朗了起来，第一天软趴趴的基本动不了，第二天可以简单地活动一下，第三天已经基本能站立起来了。到了新的一周，小鸟开始长出了羽毛，也能在鸟窝里走动了，每次鸟妈妈觅食回来，小鸟们都叽叽喳喳地叫着争先恐后伸长脖子争抢食物。转眼十多天过去了，3只小鸟羽翼渐丰。我的心也渐渐的放了下来，心想它们应该可以顺利地长大然后飞出这方小天地了。

又一个炎热的午后，正在办公室写作的我突然听到一声惊呼，随后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还活着吗？”“估计活不了了！”我走出办公室，只见楼层的保洁和隔壁办公室的同事站在鸟窝前，走近才看见花盆里那只奄奄一息的小鸟。从保洁的叙述中得知，近两天小鸟已经可以自己走出花盆了，刚刚这只小鸟停留在栏杆上，可能是她浇旁边的花时惊扰了它，它想飞走却刚刚起飞一会儿就因翅膀不够硬而掉落了，她连忙跑到一楼捡起来小鸟就不行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剩下的两只小鸟也受到了惊吓，它们慌乱地在鸟窝周围的栏杆上徘徊着，一副跃跃欲试想飞又有点力不从心样子。我耐心地跟他们说，摔死的那只已经无法挽回了，但他们这样会吓着剩下的两只小鸟的。而隔壁办公室的却说他担心小鸟再摔下去，而且边说边伸手去捕捉栏杆上像热狗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的小鸟。我制止说不能用手捉小鸟，这样小鸟会被鸟妈妈抛弃的。而他却坚持不让小鸟再掉下去摔死。我说小鸟到了该学习飞翔的时候，没人打扰的情况下按照自然规律它们应该自己能学会飞翔的。争执间，他一直不停手，一次次捉住小鸟放回鸟窝，但它们很快又跑了出来。而他就这样乐此不彼地继续捕捉。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阻止他，心里除了愤怒之外也无能为力。正在我无奈地想离开时，悲剧再次发生了，又一只小鸟为逃避他的捕捉摔了下去...

短短几分钟，就有两只已经在努力学习飞翔的小鸟活生生被摔死，这次隔壁的也没什么话说了，讪讪地回到了办公室。现在，鸟窝里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小鸟了，之前反复被捕捉，它的羽毛有些凌乱，或许是惊吓过甚，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而鸟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想到被人碰过的小鸟会被鸟妈妈抛弃，我就不禁为这只身不由己的小鸟担忧。之前我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碰过，但今天我是亲眼看到它多次次被隔壁的捕捉过的，而它现在却还没有学会飞翔，也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更没有捕食的能力，一旦被鸟妈妈抛弃，等待它的只有活活饿死的命运。

新的一天来临之际，二楼上班的人们依然会在经过时看一眼可怜的小鸟，有些人还发出“怎么只有一只了”的惊呼，毕竟只有少数人知道昨天发生的事，而两只死去的小鸟也被保洁用钳子拾走了。隔壁的再次给小鸟带来了米饭，而且还用纸板在花盆周围做了格挡，说为了防止小鸟再掉下去。而最后这只小鸟看起来更狼狈了，它的生机和活力似乎都减少了很多，羽毛更加凌乱，估计是没有力气了，面对人们的围观也不会在惊慌失措地跑出鸟窝，就那么无助地伏在鸟窝里，只有从眼神里能透出一丝不安和慌乱。整整一天，都没有再见到鸟妈妈的踪影，小鸟也没有再出过鸟窝。

一个周末过后，人们发现鸟窝已经空了。后来，为了挽救那株因为小鸟一家的存在干旱了很久的大叶多肉，保洁清除了鸟窝。二楼上班的人们依然每天从那株大叶多肉前匆匆而过，就像小鸟家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