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十年前,我有一个朋友聚众斗殴。自己这边的一个小兄弟手被打伤了,住了院要动手术。家里要钱,找对面要二十万,人家不给。有一天,我和他一同打车出门。他激动地和司机争辩,其中就说了这么一句,“要二十万,谁能给啊,太多了,一条人命不才三十万”。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那一条人命,到底该值多少钱呢?
说清朝,在朝廷命官那看,值五百两;在知府道台那看,值二百两;在办事的人那看,值一百两。在赴死的人那看,五十两也行,可在观望的穷人那看,五十两都是多的。据说是,晚清的一两银子值现在200块钱,那这么看来两万块钱一条人命。除非是穷疯了,要不没人愿意换。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一百两,那是一百万文钱。话说用粮食来换算银两和人民币,我觉得不太合理。更合理的,应该是用工资来换算。给地主家干一年,能拿六七两白银。那按现在算,你每个月挣五千工资,一年是六七万。那要这么说的话,给我五百两让我去赴死,也不是不可以。更何况,还能落个好名声。
说了半天,说的什么事呢?说的晚清时候,天津卫的一件大事,火烧望海楼。
(一)乞丐
张三出了门,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个胡同,买了点东西,沿着胡同简直走。等走到胡同口,一群晒太阳的乞丐便围了上来。要钱。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坐回去,然后往每个人碗里放了一文钱。一共八个人,八文钱。
“想吃嘛?”他蹲下问乞丐们。
“吃烧饼,吃馒头。”乞丐们答着。
“不想吃肉吗?”
“您老介不开玩笑吗?”一个中年乞丐耍着贫嘴,“能不想吗?”
“那为嘛不吃呢?”
“为嘛?哎哟喂,我不耐吃。”那中年乞丐把屁股往后蹭了蹭,身子靠在墙上,转过脸,闭上眼,像个转莲一样迎向太阳。
“你们呢?”
“想吃,想吃。”众乞丐纷纷回应,只有角落里有个小乞丐,说到,“我不想吃。”
“为嘛?”张三凑过去问。
“他啊,知道您老拿我们打岔?”中年乞丐在一旁哼唧。
“怎么滴,你搁这,怎么说,贫者不食次来之食是吗?那您老为嘛要饭呢?”张三说完站起来,挺了挺腰板。搁平常,他也没能力、没底气挺着腰板和乞丐们说话,可今天不一样了。他啊,有钱了。
他从怀里又掏出几文钱,给每个人碗里扔一个,到最后一个,他问着中年人:“要吗?”
那人一看是钱,立马就把张三当成了太阳,凑过来说:“要。小的家里啊,好几口人等着吃饭呢。”
“逃荒过来的?”
“是呢。”
“好嘛,逃荒过来要饭。”
“介不是,没本钱,没底钱,没机会,没根啊?”
“说嘛玩,还不是你自己个没本事?”张三说着也蹲下了,不再一副居高临下的训人模样。
“可不是吗?我啊,年轻的时候在我们那是个地主,家里世代读书人,杜甫是我们的老祖先。可不落着嘛也不会吗?”
“好嘛,杜甫。您老着口音,可不像是杜甫的后人啊。”他掏出个烧饼夹肉,“这个给你,想吃吧。”
中年人点点头。
“家里人想吃吗?你想给他们吃吗?”
“想啊。”
“好,念你有点良心,顾家。”他掏出剩下的几个烧饼夹肉,“这几个给他们,你跟我走,我保证你到死,都天天有肉吃。”
“别介啊,那今个呢?”
“想吃糖墩儿吗?”正巧马路上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在叫卖,“给你家孩子买一个去,买完跟我走。”
等这二人走后。不明就里的乞丐们互相问,这位大爷是谁啊。有人说了,这是南市的一个混混张三。平日里偷鸡摸狗什么都干,这回八成是赌钱赌赢了。有位问了,那他这是整哪一出呢。那位又说了,这是因为啊,他好那个。说着还比划上了。
“为嘛挑老头呢?”
“兴许是因为便宜吧。”
第二天,大清早,这几位闲不住就又来到了胡同口坐着。没过一会,昨天那位走了的中年乞丐也来到了这里。他让老几位往旁边稍稍,自己一屁股就做到了中间。那几位一边动地方一边偷笑。大家也没提起昨天的事,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几天没有风,燥热难耐。几个乞丐乐乐呵呵了一会,说起今年夏天热,冬天肯定冷,于是就又开始担心能不能活过今天冬天了。这几年来,年年有人走,也年年有人来。按道理说,那个最年轻的人,也应该走了,去找点活干了。可他就偏不,偏偏要在这里待着,一待就是一天。从他来到这里,已经整整二百天了。
到了下午,张三又来了,又是同样的一出。这次,没有人应了。那中年人,用鼻子眼看他,用鼻子眼出气。一直哼哼的,像是夏天耐不住热的大牲口。那几个人也只是笑笑,纷纷离得远远的。谁都不想为了点钱去卖屁股,但其实,心里还是动了。笑贫不笑娼,他们最懂。而且最爱笑娼的,就是他们这点人。
张三耐不住了,一个月后就要杀头。而且是找十八个人,这可是天大的难事啊。他本想买点流民乞丐,可是昨天这乞丐一听要死,说什么也不干,给多少也不干。他从二十两涨到了七十两,也说不动。他也只道是万事开头难,损阴德的事不好干。
张三在这呆了得有二十来分钟,乞丐们就是不搭理他这个茬儿。直到他最后喊了一句:“谁以后想吃好的,跟我走。”这才引来角落里按个年轻人的一句,“我去”。中年人用尽嘴脸使劲拦他,也拉不住。
“好啊,好。有胆大的。”张三笑着哼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走吧小子,你们家里人,也算是没白养活你一回。”
等到他们走后,那中年人叹了口气道:“年纪轻轻不学好。”
过了两天。
小年轻回来了,衣着光鲜。他如张三一样,在阳光下站立。背对着阳光的他,在这些人眼里一下变得太刺眼了。他并不开心,也不笑。只是站着,往每个人碗里不停的扔钱。还不是一文钱,而是一钱一钱的那么扔。直到扔满了他们的破碗,他开始往地上扔,任他们抢。扔了扔了估摸有个五六十两。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点钱,够你们过这一年吗?
啊?
够吗?
够了。
他转身就要走。中年人赶紧拉住他:“小子,你真就把自己给卖了啊。”
“嗯,卖了。”
“你这么年轻,你,你卖了多少钱啊?”
年轻人斜眼瞅着他,抿了抿嘴:“一百两。”
“啊,一百两。确实,你比我年轻啊。”
“一百两。”听到这话的所有人,都凑过来问,“还能去吗,我能去吗?”
“你去,你去个屁。”那中年人喊道。
“大叔,是你的话,你这时候想去哪?”
“我,我知不道,我回家,给家里买东西吃。”
“我没家人。”
“那,那你去喝点酒吧。”
“你们呢?”
“吃肉。”
“那咱们走。”
那天,胡同口干净的不像样。他们把铺盖席子都扔进了河里,又跳到河里洗了个干净,换了新衣服。来到了最好的饭庄,吃饭喝酒。下午,他们去戏园子看唱戏。晚上,上妓院找小姐。就这么醉生梦死了三天,花了手里所有的钱。
那天晚上喝完了花酒,他们没了钱,被人打了出来。他找同行的几人要钱,可他们宁愿挨打也不愿意拿钱。挨完打的第二天,他和中年人坐在海河边上。最后一回聊天。他第一次说了自己的名字。按理说,一个乞丐不该有名有姓的,可他偏偏就不一样。他是一个老乞丐从河里捞上来的。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何尚来。老乞丐在他七岁那年死了,他顺着老乞丐的意思,把尸体扔到海河里,顺流而下。从此,他便只记得老乞丐叫何上走了。
“大叔,你叫什么?”
“我叫杜,算了,你就叫我老杜吧。”
“挺好,听说你是杜甫的后人。”
“嗨,不就那么一说嘛。”
“杜甫是谁啊?”
“杜甫啊,是个诗人。”
“诗人?”
“就是文人,写诗,就跟咱们看戏,写戏词的差不多吧。他是唐朝的诗人,就是咱们昨天看的那个戏的那个时间的人。跟咱们现在差不多,他们也是面临着国破家亡。他啊,为国奔走,满哪求职,一直为国分忧。”
“哎,杜大叔。”他看着河水,“您老说咱这算不算为国分忧啊。”
“是吧。”老杜看着小何,这才感觉,这是个孩子。
“大叔,人死了是什么样的啊?”
老杜嘬嘬嘴,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然后从河里捧起一捧水,又扬到河里,然后说到:“看了吗,就像这样。一捧水,河里来,河里走。”
“您真是活明白了。”
“他们让你什么时候去?”
“钱花完了就去。”
“那你就没想过,跑?”
“跑?那不是咱天津卫的爷们儿。”
“说的是啊。”
过了一个礼拜,这群乞丐,又来到了胡同的蹲墙根。不同的是,他们都换上了新的脏衣服。蹲墙根,就避免不了嚼舌根。嚼谁呢,就嚼那个没来的人呗。说到关键的时候,谁都不敢接着说了,毕竟那吃人家嘴短。还得是老杜,他在念念叨叨说出了事情的原委。这帮人这才知道,原来张三找他不是睡他,而是要他的脑袋。
老杜眼珠子一转,也想象出那天是他自己被怎么嚼舌根了。他开始说,那天张三给他五十来两,后来给他七十两。他奶奶的,七十两就买个人头。结果,张三第二天给了小何一百两。得嘞,谁让人家年轻呢。你说这一百两,要怎么花呢。
“要我花啊,我能花一辈子。”其中一个乞丐说。
“那你怎么又来这了?”老杜问道,“他没给你钱?”
“那不是……”
“没什么不是的。”老杜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从来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天天等死。这是运气好了,等到了好事,过了几天好日子。要是等不到呢?一辈子要饭啊。这小年轻的。死了是真就一了百了了吗?为了一百两啊,把一辈子交代了。多年轻的小伙子啊,多可惜啊。”
“好家伙,你吃他的时候,我也没见你可惜。”
“那是他活该,乐意请我。我不像人家,没牵没挂,死就死吧。我要是有一百两,我早给我们家里的了。你说,他有这一百两,他不请咱们,他干嘛去啊。自己花,画的完吗,就这几天。”
老杜说完这个,其他人也不太乐意听了,纷纷往旁边靠,比那天他被张三叫走第二天回来离得还远。
“你老几位还别不爱听,就是这个道理。”他说完,往墙上一靠,“有人挣钱就有人花。”
正说着呢,张三带人来了。他站定了,扫了扫这一圈人,问道:“那个小年轻呢?”
“花天酒地了吧。”
“人没了,我找了两天了,找不着了。”
“好家伙,好小子,跑了。”老杜说完这个,哈哈大笑,其他乞丐也都坐直了看着张三。
“真跑了?”
“完咯,完咯,一百两白花咯。”老杜说完这个,一阵哄堂大笑。
张三气的直哆嗦,转身就要走。老杜叫住了他:“哎,张三爷。钱花的心疼吗?”
“关你屁事。”
“怎么不管咱的事呢,这是咱天津爷们的事,他怎么说也是我们的人,他跑了他不地道,咱不跑,咱替爷了了这事。”他说完这个,众乞丐皆投来鄙夷的目光。心道,刚才一句一句的话,归齐是因为动心了。也恨自己没有抢到头,又失去了这么个挣快钱的好机会。
“你,要多少钱?”
“嘛钱不钱的。”他笑了笑,“那是个小孩子,你甭跟他一般见识。我不要钱,我跟你走。钱我是不要,我只要你一句话,往后你要是在天津地界上看见他,你甭为难他就是了。”
“哦?”
“成不成,成我就跟你走。”
“哎,成。”
“老几位。”他朝这几个乞丐拱了拱手,“咱们这几天有吃有喝的,过了好日子,别忘了人家的好。他给了你们一人好几两银子,老几位,要是有良心的,你们给我一人凑一两,送到我们家去。告诉我们媳妇,今天别等我吃饭了。要是这么办,我就谢谢各位了。要是不这么办,您啊,这几十年的饭就算白吃了。”
“饭怎么能白吃呢,您就请好吧。”
“多谢,多谢。”老杜道完谢,一转身,把手递出去。张三带的人把手铐给老杜带上,从哪来,回哪去。
一直,走到胡同尽头,没有阳光的地方。看着他从容赴死的样子,那些乞丐都咂摸着滋味,摸摸自己的脖子。最后一个鬼门道最多的乞丐反应过来了:“好家伙,老杜这是搁这转差价呢啊。”
“怎么说?”
“本来买他五十两,这回呢,一百两了。”
“嘿,可不是。”
(二)孝子
火烧望海楼之前,狗子就在天津卫了。
一直到还有这一个月杀头,他都不知道天津卫这么不平静是为嘛。咋回事呢,因为他没心思管这些,他老娘病了,病的很严重。家里的郎中都让他准备后事,说这是痨病,没法治。村里的老人跟他说,还有一个招,吃红馒头。
啥是红馒头?就是血馒头。
他回去跟他娘一说,他娘立时反对。她知道,要是真有红馒头,那个血也不会是别人的。
桃花谢了,柳叶翻了,转眼,秋虫就要死了。村里的人知道他娘是痨病,都绕着他们家走。他带着老娘,来到了天津卫,找了个城里的老郎中。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郎中,可还是不够。郎中念他一片孝心,就一边让他去城里打短工,一边在攒钱治老娘。
郎中有个女徒弟,名叫小娟,长得很周正,心眼随师父。她每天照顾狗子他娘,也不怕传染,让狗子感动至极。他心想着这可能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治了多日,也不见好转。狗子是着急,但也没什么辙。他攒不下钱来,没钱给他娘换地方治病。那一日,他终于还是想到,要不回老家算了。可刚蹦出来这个想法,他就立马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心里骂自己不孝。话是这么说,嘴巴也可以打,但是这个想法一旦有了,就总会影响到他的行为。老娘也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她也能看出来,也不愿狗子再浪费钱,于是跟郎中家的姑娘说,让这姑娘去劝劝狗子。
话说了也没用。虽然母子都有回去的想法,但谁都没法开口。要说真有个人不想让他们回去,那就是郎中了。他想治好狗子他娘,他也知道这是痨病。从小到大,这得了痨病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他想成为第一个治好痨病的郎中。他知道,历史上那些说吃什么什么能治好,谁得了痨病能治好的,都是瞎话。他行医这么多年,一直想治好痨病,无奈医术不高明,根本就没人找他看痨病。这回终于有机会了,他可不能放过。
又治了半个月,他提出,要带狗子他娘去南方生活。这里的空气不好,不如南方湿润,如果进了蜀地,那是更好。即使不能完全治好,也能延年益寿。狗子同意,老娘也同意,可是兜里的钱,它不同意。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老娘和狗子说,要是花太多钱,还不如回老家山里住着呢。狗子让老娘放心,钱不用管,他有招。
送老娘回屋后,他回去问郎中,要多少钱。郎中比划了一个五。他皱皱眉,这可不是个小钱啊。郎中还说,如果你能先拿出二十五两,他就用师父留下的绝招试一试。狗子问他为什么不早说。他说,这个招太贵了。狗子笑着说,那也比五十两便宜。
“嘶,哎,我这条命,能值五十两吗?”
第二天,狗子跟老娘磕了几个头,说儿子不孝,以后不能给您尽孝了。说完他就出门了。到中午回来,他买了酒买了肉给郎中一家和老娘吃。还一把掏出三十两给郎中,使了个颜色。二人会心一笑,这钱一是让他去弄那个绝招,二是谢谢他们一家这么长时间的照顾。吃着饭,他问郎中,最快能多久。郎中掐了掐指,那也要十天。他想了想,问,能不能再快点。郎中摇摇头。
狗子叹了口气说道:“儿子现在就一个心愿,就是希望能看到老娘病好了。哎,可惜啊。”说完他就出门了。
小娟看着他出门,念叨着:“哎,真是奇怪,这狗子平时憨憨的,一有了钱了,真就是不一样,大气多了。”
“快追上去看看。”郎中支使自己闺女。
等她追上狗子,狗子正在河边偷偷抹泪。他见是这家姑娘来了,也不哭了。说自己洗把脸,透透。他掏出二十两,给了小娟,说自己明天就要走了,不能跟老娘尽孝。他看她心善,如果老娘病好了,就把钱给老娘十两,她后半辈子够花了,小娟那自己留一点。要是好不了,就希望她能代替自己尽尽孝。送走了老娘,能剩下多少,都是她的。
她点点头答应。
他拿出五十两给了郎中。回到屋里给老娘磕了几个头,又嘱咐了几句才走。他刚走,郎中就把这家老娘接到屋里,说她养了个好儿子,说她的病一定能好。就是这几个人,谁也不知道,狗子这一走是去哪。
十天后,三更天有人敲门,送来一个布包。老郎中赶紧让闺女给老太太送去。
老太太打开一摸,是个湿乎乎的馒头。闺女嘱咐着,让她赶紧吃。老太太乐了:“没想到啊,来这治了这么多天,最后还是吃这东西。”她吃了一口觉得不对劲,想吐,可一想,这是儿子……就咽下去了。
转过天来,老郎中来看老太太,问她怎么样了。她说,是感觉好多了,身子轻了,也没那么咳了。他让老太太回乡下准备准备,过几天去南方。老太太说不,她要留在这等儿子。老郎中骗她说儿子去南方当兵了,到了南方给他写信,他就自己找来了。这才哄着老太太回了老家。
她回了家,逢人就说自己好了,要搬去南方了。有人问她狗子呢,她就说狗子去南方当兵了。人们都笑,笑她有个好儿子。等到她收拾完了,再回到城里,找到郎中家时,这里就剩下一个小姑娘了。
原来,她刚一走,老郎中就露了坏心思,打算来个卷包会。闺女年轻,还算有点良心,说你就不怕狗子回来找你吗。老郎中哈哈哈大笑几声,说道:“你以为那血馒头是谁的血啊!”
小娟一怔:“那,那你还要他几十两。”
“傻闺女,这叫死得其所。他要是直接死了,给他娘做了馒头,一分钱没有。你知道吗?这回去那死,还给咱留了一笔。也不枉咱们冒这么大风险救治他娘一回。”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谁知道她娘好不好得了啊,咱们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要过他的钱。”
“你,要走你走。我不走。”
“好啊,你要不走,我就当没了你这个女儿。”他转身出门,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走不走,你可想好了,她娘找来,可说不清。”
见姑娘脸一横,他剁了下脚,喊了声“呸”,出了门,扬长而去。
(三)慈母
最后一个人,最不好找。
这天张三走在街上,打算再去寻几个乞丐混混。可是他这十几二十天在乞丐间早就臭名远扬了,都知道他在招人去死,就把他看做黑白无常。直到有个乞丐说了句明白话,“那阎王爷来叫你的时候,可不会给你白花花的银子,让你去玩白花花的娘们儿”。
有人问了,那您怎么不去了。他说他自己胆小。
可说是呢,平日里,一句句都是自己胆大不怕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这真一摊上事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张三这一凑过来,乞丐们一下就散开了。这要是让他去创文创卫,肯定是个先锋。
没多长时间了,他也着急。上面给的口风是,必须凑够,要是不够,就只能他自己充这个人数了。好不容易赚了一笔,他可不想就这么死了。但是他又怕,怕这不义之财不损阴德损了阳德,成了现世报。这就溜达进了个大饭馆,吃了几样招牌菜。可这吃完,出门就奔了茅房。一边拉他一边想,嘿,还真他娘的是现世报。
解决完了,他想上估衣街溜溜。这还没走到,他就又起了邪念。路边有个妇女在那卖儿卖女,姑娘还挺好看。他上前一打听,女孩十两,男孩五两。怎么女孩比男孩贵呢?因为男孩八岁,女孩十八岁。
张三点了点头,咂摸咂摸说:“你把这俩孩子卖给我,你还管吗?”
“不管了。”
“那敢情好,您老是真狠心。”
“我只卖一个,卖一个就能救我们一家子。他爹昨个病死了,卖一个给他爹买棺材。”
“哦?哎。”
张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要走。
“大爷您等会。”妇女拉着,“您再看看吧,这姑娘能给您干活,什么都能干,小子聪明,一教就会。您要是没孩子,他能给您当儿子,还能养老送终。”
“好嘛,我才多大,就给我送终。这小子不给他爹送终,给我送终。”
“您看看吧。”
“您家这个女儿,给我当媳妇行。”
“那那那,那就不是一回事了。”
“您要是想有我这门亲事,我也不乐意。我啊,把这俩孩子都买走,给您五十两。这姑娘,我留着当媳妇。这小子,是我小舅子了。我啊,给他花钱,让他去上学。不过啊,您以后,别找我。小子,他学好了乐意找你就找您,我不管,这闺女,您就甭管了,就当泼出去水了。”
“这。”
“您琢磨什么呢?”
“我……”
“您岁数也不大,找个人接着生呗。五十两啊,以后再卖儿卖女的时候,可没这个价了。”
“啊?”
“您不会想跟我生吧,我可没这心思。我看上您闺女了,俩,我都得这,一个我就不要了。”
“您看上我闺女了,要她不就得了?”
“那你甭管,这小子,我以后游泳,瞅着就聪明。行不行吧。”
“行,我答应你。”
“好。”张三掏出五十两,派人给这妇女护送回去。他一手领着一个回家了。
他想的是什么啊,这姑娘他留着,这小子,他送走。他也是心急,也没办婚宴,当天晚上就洞房,把人姑娘睡了。睡玩让小子从屋里再拿五十两送给他亲娘。白得一大姑娘,他也在自己“家人”身上赚差价。
赶第二天,他中午领着姐弟俩吃了顿好的,晚上就要送小子走。临走前,他领着姐姐问弟弟:“小子,怕死吗?”
“不怕。”
“好小子,这一趟,跟死可差不多啊,你能忍着吗?”
“能。”
“好,好小子,为了一大家子,是个男子汉。男子汉嘴要严。”
“嗯。”小子紧闭着嘴。
弟弟转身离去。姐姐眼里,看到的不是光明,只是从这里的黑暗,走到那边的黑暗里,宛如赴死。这种疼痛,她这三天感受的太多了。前天,他看着父亲咽气赴死,昨天离开母亲,晚上抱着赴死的心躺在床上,今天又看着弟弟走。她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被张三领着回了屋。
可张三,转头就派人给弟弟毒哑,送进了大牢。看到这您也明白了,这张三,就是让他小舅子去当着最后一个人。本来他想要一个,大老远看着,心里想,也没人说妇女就没参与。可凑近了一看,这姑娘是又狗狗又丢丢。心里就想了,也没人说小孩就没参与。
孩子还不知道怎么咋回事,说又说不出,在大牢里就只能哭,摔摔打打。大人们也只是摇摇头,感叹活着太难了,这么小一孩子。张三太不是人了,这父母也太不是人了。可心想,哎,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谁有不是因为这点事进来的呢,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哭了几日,孩子也明白了,明白送走自己之前,张三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他不哭了,从此再也不哭了。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谁那么大的时候没想过一辈子都怎样不怎样这种事呢。虽然,他这一辈子,还有三天就结束了。
都要死了,还要什么值得哭的呢?怕死了?还真不是。
就是因为啊,行刑的那一天,他跪在地上,看见了人群里的一个熟人。那是衣着光鲜的老娘,她来看热闹了。老娘一边鼓掌一边喝彩,给天津老爷们喝彩。还听见她说,这小娃娃都能为天津卫出力,真是好样的,英雄儿女。呵,这是夸谁呢。
他不知道老娘是不是故意认不出自己,还是自己认错了,要不不可能过了不到十天就认不出了啊。他想大声喊着,让老娘看这边,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也喊不出,于是只能哭。
“别哭了,小子,就这么一会了,乐着走。”
“对,乐着走。”
这,这又怎么乐得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