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贼,你还是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此生无悔也。”
听到这话,我的心没有一丝颤动。只是右手扭动剑柄时,在他撕心裂肺的嚎叫中,我能清晰的听到剑滑蹭胸骨的嘎吱声。没一会儿,他死了。我使劲拔出宝剑,然后把脚从他的胸口上拿下来。剑上血肉模糊,大约是还有他的肉渣。此时,突然雷雨交加。我乘着雨,用他的裤脚擦拭这一场凶杀。一盏茶。我向城中去,大仇已报。
七年前,我父亲是梁将军府上的贵宾,随后成为幕僚。梁将军要谋反,得我父亲便是如虎添翼。可就在谋反大计前一个月,父亲却在一次归家路上,被别人斩首。母亲问这是何人所为。他们说,江湖上会这门绝技的只有一个人叫剪刀刘。此人已十年不出江湖,上次出手是杀掉上书弹劾当朝宰相的那位言官。他们还在讨论,这事是谁指使的,是不是谋反大计泄露了。母亲早已带我出了城。她不管是谁指使的,她只想让我杀了剪刀刘为父报仇。
我在竹林里练剑五年,拜了蜀地最有名的剑术大师金宏为师。临行前,师父给了我一把剑,和一卷画像。他已托人为我打点好出蜀地的一切,出了蜀,才是真的江湖。我寻了两年,花了百金,才在今日傍晚,报了仇。这晚的夕阳如他浸透了衣衫的血。可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他的嘶吼,天空中瞬时乌云密布,雷声大作。雨泼洒在我身上,砸的我后背肩膀阵阵酥麻。大雨过后,如释重负。
我该去何处,归蜀?蜀地早已无故人。
母亲死于三年前那次漫长的瘟疫。蜀中各地无一幸免,连梁将军也没扛过去。我与师父身在竹林中,才得以幸免。上个月,蜀地来信,说师父也没了。世上已再无牵挂。我在郊外的庙中住了一夜,不知明日。那一夜,我两眼放空,似乎看到千里之外。我看到那是西方,西方昆仑山。
多日之后,我醒来。恰逢一商队进城,我便随着一起进城。我以为这两年的寻找,让我无暇顾及周遭环境,看不见人、看不见风景。这一进城,便如鱼入大海,会看到所有的人与建筑都在闪闪发光。可事实上,无差。我问商队去何处,他们告我去长安。
一个月后,我们到了长安。自此分别,一路上,我们并无过多交流。他们只觉得我是不爱说话,从没过多过问。我倒希望他们多问问我,毕竟我已经一个人生活太久了。其实我从来也不是一个人。我有师父,有母亲,还有父亲,还有那个杀父仇人,他们四个一直陪着我。只是在我杀掉他的一场雨后。他们都走了。我发现,我早已记不起父亲的模样,也许久没见过母亲,连那个人的画像,也被我丢掉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孤独的寻找着这个杀父仇人。可又不孤独,因为父亲母亲一直在陪伴着、支持着我。还有这个人,他似乎是我生活的唯一。那一刻,像剪断了风筝线,像喝了冥河水。
客栈里,看到一个女人。才想起自己还未婚配,又想起当初在江南遇到的一位老者。他说人的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还是传宗接代。他说你看看这些人,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像他这样在地里干活的,都是为了活下去,然后传宗接代。我不同意,和他说了很多报效国家光宗耀祖的例子。他说,很多人这样,为了光宗耀祖,也是为了后代。如果一个人纯是为了报效国家,那才是真错了呢。我问他,那人和猪有什么区别。他说,人是不会被吃肉的猪。
我想起出蜀之前回家的那次,遇到了小时一起上私塾的发小。他已然婚配,膝下一儿一女。少时他骨瘦如柴,如今却大腹便便。他读过书,但考不了功名。我问他为何这么胖。他说婚后自会如此。我不解。他说:你我少时都有凌烟之志,可现在,我考不了功名,自是无法报效国家,婚后有子有女,我又不愁吃穿,自然如此。我想,我此时便如结婚一样,松了口气,因为那都是我们一辈子的目标。他日若是民间流行先立业后成家,怕是会好些吧。
想到这个发小,我又突然想起了梁将军家中小女,不知她如今如何呢。于是我决定,我的下一件事,便是寻她了。
出发蜀地,一路上,我想起了那老人的话。人和猪到底有什么区别。我又想起少时学过荀子的性恶论。他说人生下来是恶的,是一点点学好的。大概如此吧。不然,为何人本身就有着争斗,繁衍和复仇这种情绪呢。他大概在平时都是被掩藏起来的。这种争斗,就像山中出现了两只老虎。他们的争斗为的地盘。他们吃羊吃鹿才是为了生存。那地盘是什么呢,是生存空间吗?
我想,大概同类之间的争斗是高于生存这种本性的,而不同类之间的争斗厮杀,才是为了生存。那人和老虎,其实也没什么区别。老虎是为了一天有一天的活着,那人呢,那我呢。我是为什么活着,还是只是活着,为了活着活着。
到了蜀地,已是盛夏。前几日雷雨交加,不眠不休。蜀道尽毁。于是我想,如果我找不到什么理由活着。那便为了让别人活得更好活着吧。我当掉宝剑,换成工具,开始日复一日的修复蜀道,只为能让后来者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