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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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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黄记忆之:看电视

东庄聚居着十几户回民,应该是基因遗传的关系,这些回民头脑都很活络。分田到户那阵子,当我们老老少少都沉浸在有地种、有粮吃的喜悦之中乐得找不到北时,东庄的回回们已然操起了屠刀大张旗鼓地干起剥牛宰羊的营生,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全发了。

新社会毕竟不是旧社会,人发了家不可能去置上若干顷地去做土财主,那时又不兴买彩买债炒股炒房借款放贷开店建厂之类的投资投机。于是,回回们就把赚来的钱先盖了浑砖的大瓦屋、浑砖的配房,再拉起浑砖的院墙,安上大铁门,大铁门刷上铁红漆……东庄的回回聚居处俨然成了“经济特区”。

每家回回都买了电视机。尽管电视机都是黑白的,尽管最大的也不过14寸,但是,这已经足够让我们四近的村庄都羡慕得一塌糊涂了。因为就那时我们正常人家的生活、消费水平,谁家如果能买一台晶体管收音机就已经是村里最大最大的新闻了。

据看过电视的人说,电视机里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玩的,哭的笑的闹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黑皮的白皮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看不到的。更神奇的是我们到了饭顿都得去吃饭,可电视里的人愣是不知道饿,依然固我地说笑。这还不算,明明数九天气,电视里的男男女女照样穿短裤背心、穿凉鞋;三伏天了,他们反而倒穿上棉袄棉裤,戴上棉帽子了……

这么多稀罕景不看可是有点太对不住回回们了。于是,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包括女孩子,就像当年去东庄看电影一样,一到傍晚就三个一帮、五个一伙地径奔东庄。

东庄的回回们都很友好,每天都及早地吃过晚饭,收拾停当了,将饭桌往当院靠近堂屋大门的地方一摆,搬出电视机,将音量调到最大,招呼一声:“看吧!”

最爱看的是《霍元甲》《陈真》等香港武打片,热闹刺激不说,片头片尾的粤语歌就够鼓舞人心的了。院子不管大小,都会挤得满满的,有些甚至骑上围墙,再来晚的好不容易挤进去,没有插脚的地方,再挤,挤到电视机后头去了,什么也看不到,免不得发牢骚:“还是不如电影好——不能看反面啊!”

先到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那地盘儿也就会越来越缩水。后边的人也会越来越频繁地叫:“充什么高个子!不能蹲下啊!”蹲不下咋办?那就虾着腰。这一下罪就受大了,一集看下来,腰酸得想直都直不起来了。

人满为患到这程度,要出去解手可不容易。这倒是小事,问题是你出去了还能不能进来,进来了还有没有你的地方。拼死拼活捞了个立足之地,出去一泡尿给尿没了,是不是也太冤了?折本的买卖可不能做。那就忍着,难忍也得忍,憋不住也得憋,憋得浑身哆嗦也得憋。实在憋不住,就地解决吧。所以,每每曲终人散后,那回回的院子里就像刚刚接受了一场中等雨水的洗礼,气味之骚臭令人掩鼻。好在回回们杀牛宰羊熏染的嗅觉已不再灵敏,要不然,恐怕绝没有以后的第二次、第三次到第N次。

如果那时能像现在塑料袋、方便兜随处可见、信手可拈的话,我们定可减轻许多憋尿之苦。遗憾那时塑料袋这类玩意也实属罕见。我们就只好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日的故事,个别带婴幼儿看电视的大嫂们玩得更绝,当众把着孩子拉臭粑粑,还不停地哼着唱着:“拉粑粑,拉粑粑,一拉拉到大娘家,大娘不让拉——放屁哧个花。”那孩子就心有灵犀地“噔噔”几个响屁,接着“嘟嘟啦啦”一阵稀屎,臭不可闻呢!一圈的人个个掩鼻,那大嫂也就有点不好意思:“不臭不臭。小孩的粑粑不臭……”

十几家回回我们都光临过,丝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对他们家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对我们自己家的熟悉。十里八村的男孩男人、大姑娘小媳妇天天齐集回回家看电视,几乎到了风雨无阻、风雪无阻的地步。时间一长,猫猫狗狗的事儿也就应运而生了。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野地里的人越来越多,风流公案一桩接着一桩,这看电视的事反倒成了次要的了。

忽然听说东庄大队队部买了一台进口大彩电,赶过去看,很失望了一晚上。电视是很大,院子也更大,可是没人会摆弄,有个假在行在前边这样调那样按,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原有的那个台也找不回来了。都骂他,那家伙干脆关了电视,颇不平地说:“还骂!人家演电视的都给骂恼了,不演了。”

年关将至,听闻除夕夜中央电视台有联欢晚会,出演的全是名角儿,李谷一、蒋大为、姜昆、马季、陈佩斯,还有个香港歌星张明敏。我们很期待,早早地赶到东庄大队部,只有看房子的老头孤零零地一个蹲在当门抽旱烟:“彩电没人会调,搬到小学里去了。”马不停蹄赶到小学,有个三十多岁的男老师在,他说他就是校长。我们说明来意,校长激动不已:“有春节联欢晚会?还真没听说过。谢谢谢谢,可惜我也不会调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调出台来了。晚会精彩至极,张明敏出来唱“中国心”,我很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有个老哥出去撒尿,回来说:“飘雪花了,回家吧。”正看到兴头上,没谁理会,继续看。到晚会结束,打开房门,雪已经下的没脚脖子深了。我们抱着膀,缩着头,佝偻着腰,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雪出了东庄。

野外白茫茫一片,小路根本分辨不出来,跟着感觉走吧,雪在脚下“嘎吱嘎吱”地响个不止,凛冽的朔风裹着雪花迎面扑来,我们就都搀着拉着走,到了东沟,那沟已经被雪埋得界限不甚分明,最前边的那位一个不留神,“呼通”滑下去了,接二连三地都倒了下去。七手八脚爬起来,一身都是雪,脖子里都是雪。你也拍我也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路笑着、骂着,到家的时候已经天交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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