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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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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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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河东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微山湖东的老百姓称微山湖西为湖西,但反过来微山湖西的老百姓却不称微山湖东为湖东,而是称之为河东。湖西、河东,之所以有此称谓上的差别,也许是因为古老的京杭大运河在微山湖西部穿过的原因吧?

那么,下河东干嘛去?换粮食去。微山湖西是低洼平原,水网纵横,土壤肥沃,盛产优质稻米。河东则处在鲁南山区的西边缘,土地相对贫瘠而且高亢,广种玉米棒子。盛产稻米的湖西人多地少,广种玉米棒子的河东那边人少地多。这就形成了一大奇观:土地肥沃的湖西缺吃少喝,土地贫瘠的河东反倒吃喝不愁。

这当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事。

能吃上大米却吃不上几顿饱饭的湖西百姓知道河东有的是玉米棒子,青壮劳力们就在冬闲时成群结队地用平板车拉了大米下河东换玉米棒子去。

二级坝是下河东的必由之路,因为此坝地处苏鲁两省交界处,所以两端都有公安人员二十四小时值守。那时,私运粮食出省境是违犯政策的,要想顺利通过二级坝上的检查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如果能拿出大队开具的介绍信是可以畅通无阻的。

河东是革命老区,山里的百姓淳朴厚道、不欺生。粮车进村了,不知哪个吆喝一声:“换大米的来了!”马上就围拢来许多村民。端簸箕的、背口袋的、抱罐子的,男男女女,嘁嘁喳喳,村子立刻热闹起来了。这边问哪位大哥大嫂家里有秤不,借来使使。那边马上就有答应的,有,你等着。

下河东换玉米棒子没有带秤的。老区人民不是不相信你的秤,而是他们都有秤,而且都乐于拿出来给你使,你再带了秤去岂不是多此一举?

秤拿来了,买卖开张了。不用多问,老价钱,一斤大米换一斤半玉米棒子。通常情况下,一个村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来山里村子小、人口少,本就不大下货;二来老乡家粮食也并不十分宽裕,大米又近似奢侈品,一家也就换个十斤八斤的。

咣咣当当地拉了平车下河东,咣咣当当地拉了平车在山里面跑了前村跑后村,再咣咣当当地拉了平车班师回家。除了山路就是土路,坑坑洼洼很不好走,一来一去往往要三五个昼夜。赶上好天气没风没火还好,如果运气差碰到了阴雨天,你就歇着吧,泥泞的道路能把你的鞋底粘下来,你便是头水牛恐怕也拖不动满载着一家人希望的平车的。

玉米棒子换回来了,一家老小眉开眼笑了:口粮丰足了,可以敞开肚皮,吃个不亦乐乎了!

没有青壮劳力的家庭下不得河东,只能眼羡地看着邻家大人孩子扛着狗头般大小的黄面窝窝或是鏊子大小的黄面大饼摇头晃脑地津津有味地啃着招摇过市。最可气的是,从你身边经过时,他们还故意吃得“吧唧吧唧”嘴响。

我的父亲当时虽正当壮年,却常年罹患重病,进入冬天甭说拉重载平车,就是任什么事不干也“呼呼”喘得拉风箱似的。我有三个姐姐,但姐姐再多也下不得河东的,哥哥倒是大我四岁接近成人,但刚读初中的哥哥个头尚不如平车把高,能拉得动几百斤的重车下河东换粮食去?所以,我家只能一年到头大米白面地吃着。现在想想蛮搞笑的,全年基本上以大米白面为主食的我家跟吃粗粮为主的街坊们相比到底哪个幸福指数更高!

没青壮劳力的当然不止我们一家,比如会计家。会计家倒是比我家富裕得多,但照样不够吃。也许是太眼馋街坊们的大黄面窝窝、黄面大饼,会计决定只身下河东。

这天五更,会计拉着平板车“吱扭吱扭”上路了。三天后,黄昏时分,会计拉着平车东倒西歪地回来了。进了家门,一腚坐在磨盘上,会计对着走近来的婆娘直喊:“他娘,给我碗水!渴死我了——”

孩子们呼啦围上来,稍后,几位高邻也跟过来。有位高邻绕着车子转了一圈,嘴里发出“咦咦”的叫声。会计老婆问:“你咦个啥?哪里不对头了?”高邻皱着眉头:“就换回来这点粮食啊!路上没丢吧?”会计擦着汗:“我有那么木吗?丢袋子粮食会不知道?”高邻就问:“你怎么换的?”会计道:“一样啊!一碗大米换一碗半棒子。”高邻就笑起来:“你还能写会算呢!一碗大米多重,一碗棒子多重?你呀,给人家坑了!”“你才给人家坑了!”会计粗着脖子红着脸,“人家说没有秤,用碗量,两碗换三碗,有啥不对的?”高邻们哄地都笑起来:“对,对!你呀,嗨!”

会计到底是不是给坑了,给坑了多少,要弄清楚其实很简单,拿秤来验证一下立见分晓。但到底却没有去验证,几十年过去竟成了一个永久的谜,只是每当提起当年下河东这一节,总忘不了说道会计这精彩的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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