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山塘

与女儿告别时十二点刚过。挤上开往苏州火车站的公交车，我向女儿挥挥手。

是晚上九点多的火车票，还要等大半天才能上车。等车倒不怕，反正没什么当紧事做。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买的是站票，一千多里路，又是晚上，又困又乏又拿劲，一想就头皮发麻。这样的苦我吃过的实在太多了。得买个小板凳坐，我想。

向南走过便桥，到了平四路，买份报纸。下一步去哪里？我想到了桃花坞大街，那里好像有个小市场，应该有小板凳卖，也正好能借此打发一些时光。看着报纸一路漫不经心地向前走，猛抬头，坏了，错了道了。“别走回头路了，反正时间宽裕的很。”我告诉自己。接着上了惠济桥，过桥向左还是向右，我有点茫然了，但直觉告诉我左边是闹市，于是向左拐进了广济路。此时，我已经分辨不出东西南北了。

一边走一边留心着两边的店铺、超市，没见到我要买的小凳子之类。往前又是一座桥。站在桥上，我犹豫了。这是到了哪里了？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桥下有喧哗声，一艘游船，载的全是金发碧眼的男女。后边还有几艘游船尾随而来，也是外国游客。我想，没地方去，就在桥上看会风景吧。几位老外拿着相机对着我站的地方作拍照状，我想，他们也拿我当做风景来欣赏了。

蓦然发现沿河是一道小街，古色古香，旗幡飘扬，人群熙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这里肯定有小板凳卖的。我拐进了小街。小街真是热闹，卖什么的都有，小吃居多，多挂苏州风味小吃的牌匾。也有卖青菜水果的，卖鱼虾的，多操吴地方音，一句也听不懂。卖布的，卖服装的不停歇地吆喝，很好听，也是一句没听懂。我走走停停，心思只在小板凳上，没见有卖。不时有旅游团队招摇而过，导游小姐举着小旗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一边招呼游客不要走散了挤丢了。偶然听见说道“山塘街”三字，心想这里可能离山塘街不远了。

小街平行着的小河上隔不多远就会有座小桥通到小河的另岸，小桥似乎都颇有些历史，石桥居多，石桥栏风化的早失了原貌，也有砖桥，桥栏上的青砖粉化的也相当严重。小桥上都镌着名字，字迹多模糊不清。我是每遇小桥必去凭栏观景一番的，所以如此，因我眼中所见完全暗盒了意念中的姑苏风情。小河很窄，河水很绿，河里的游船来往如梭。

不能再往前走了。我的意识里，我是在一直顺着小街往东南方向走，这样的话就会越来越远离火车站的方向。那就回过头来走，走得很慢，一边看小街风景，一边听吴侬软语，一边留心两边的小店有没有小板凳卖。从广济路大桥下穿过，小街干净了许多，也宽阔了一些。道旁指示牌上赫然写着“山塘街”三个字。这就是山塘街啊！这里就是《红楼梦》中大肆渲染的“红尘中的一二等风流富贵之地”啊！我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在迷路的情况下竟然误入了山塘街。

往前来到古戏楼，台上两个演员在唱弹词，女士身穿旗袍，手抱琵琶，男士穿长衫，拉着三弦，声声韵韵，一招一式，端的很有做派。台下聚集着许多人，也有旅游团队的身影。弹词唱过，紧跟着上来一个五六号人的小民乐队，拉下架势就是一番吹奏，一个年轻的时装女士跟着乐队伊伊呀呀地唱着，表演着，很投入的样子，可惜全是苏州话，听不分明。

离开戏楼再走，眼前出现一片较为宽阔的水面，上了宏伟的拱桥绕到对面去，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明明是向城外方向走，怎么越来越靠近闹市区了呢？越走越迷惘，越想越糊涂，走到一片开了花的灌木丛，身上感到有些乏，于是席地坐在草地上休息。蓦然回首，这才发现身后不远竟是一座门楼，凑近了，认得是“阊门”二字，门里一条通向正西方向的大街，艳阳正在街面上挥洒着金色的光辉。我知道，此时的我已完完全全颠倒了东西南北了。

既然这里是东南，那么，来处就是西北了。我要重返山塘街找感觉，总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来这“最是红尘中的一二等风流富贵之地”一游吧！更何况我还没有买到小板凳呢。

从原路返回戏楼，已经曲终人散，继续走，小街好像比刚才更多了几分热闹。我留心观赏着两旁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铺面、建筑，很是惬意、悠闲。

来到一家杂货铺，我眼前一亮，老板娘屁股下不是小方凳吗？老板娘身穿一件绿稠衫，四十岁出头的样子。我走近她，用普通话问：“老板，小板凳多少钱？”老板娘好像没听明白我在问什么，反问我一句，我也没听明白。我就用手指着她的屁股下面：“小方凳。什么价钱？”老板娘明白了，笑着摇摇手：“不是卖的。”老板娘在努力说着普通话，尽管苏州味浓浓的，我还是听懂了。“什么地方有卖？”“这边好像没有。”“您这在哪买的？”“在里边，很远的。”我失望了。天已经有些晚了，我不可能再到女老板说的很远的地方去买小板凳了，这一夜的“罪”是非受不可了。谢过女老板，刚走出两三步，听见她在叫我。回头看看，她已站起来：“我看你不是本地人吧。买小方凳干什么？”我如实告诉她，女老板笑嘻嘻道：“您要不嫌弃，这个就卖给你。”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马回答，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她不是要宰我一刀吧！见我犹豫，女老板又笑起来：“刚买不久的，还不旧，不赚你的钱。”“多少钱？”“五块。”我确信女老板没有宰我的意思，于是拿出五块钱，从女老板手里接过小方凳，然后不无感激地向老板娘道谢告辞。

那一晚，因为有了“座”我免受了许多颠簸劳顿之苦。小方凳也从此摆在了我家的客厅里，渐成为一道风景，而每每看到这道风景，就自然想起误入山塘的前前后后，想起山塘街上那位女老板荡漾着春风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