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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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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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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路

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事儿,年终将至。

入睡前,花珂的妻子又一次提醒:“明天你们科评先进,你可一定要多运动、早下手。你这人,实在是没脾气,烂忠厚。看看你们科,跟你工龄差不多的不都晋升中级了?就你,老初级!晋升职务,一个县先进顶五年工龄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天,先进再给人抢了去,职务晋升这辈子你都甭想了!”

花珂憨憨地笑笑,拍着胸脯:“夫人放心。锦囊妙计我早有了。明天带回个县先进给你就是。”

第二天,花珂起得很早,摸摸昨晚放进兜里的两包红塔山和两张老同志,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简单吃了早点,匆匆地骑了自行车上班去了。走了一段路,又赶紧折回,对妻子说:“忘了一句话,中午不回家吃了。”

下午两点半,科长召集开会:“同志们。一年来,大家辛苦了。首先感谢大家在工作上给予我的支持,同时祝贺大家在工作中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现在,我们评选本年度的先进个人。按照县里的文件精神,我们科里两个指标。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大家工作的都很好,成绩都很大。评谁做先进都没话说。但是,指标毕竟有限嘛。不可能人人都被选上。所以,我希望同志们发扬风格,多些礼让,少点争吵,莫把好事弄成了坏事。下面,我宣布评选原则,六个字:公开,公平,公正。”

鸦雀无声。副科长接着说:“根据我们平时的观察,花珂、秦驰、老古、陈植四位同志工作更突出些,经研究决定,现提名这四位同志为候选人。下边大家投票。”

每人发给一张纸。秦驰首先站起来:“感谢领导信任、同志们厚爱。我首先声明,如果我被选上了,花珂没被选上,我愿意让贤给花珂同志。”所有人都为之热烈鼓掌,还有赞叹声:“老党到底是老党,觉悟就是高。”

无人提出异议。花珂站起来:“感谢秦大哥,感谢大家,我请大家抽支烟。”说着掏出一包红塔山。

一阵骚动。“真没办法。”齐航苦笑一下,“从来没抽过烟,今天少说也得抽七八支了。不抽吧,不好。抽了吧,又难受。这点子事,该咋办就咋办呗,抽烟,抽烟,还是抽烟,这到底是哪一出?”齐航的话给花珂听得一清二楚。花珂脸有点热,但心里却一凉:“抽七八支烟了?还有谁?”

花珂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压力,心里有点乱,好一阵子才记起自己的选票没有填,急忙拿起钢笔,极利索地写下两个名字,一个秦驰,一个是自己。然后快速折叠,急匆匆交到科长手里。

当众唱票。秦驰全票。第二名老古。花珂、陈植甚是惊诧:老古早在前年就已经晋升了高级,以桃花源中人自居多日了,怎么还来趟这汪浑水?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老古,想从他脸上寻找答案。可老古也是一脸茫然。

评选宣告圆满结束。花珂欣喜地从科长手里接过秦驰让出的先进申报表。

临近下班时候,老古走进科长办公室:“科长,我也让。”神色极庄重,语气极坚决。科长心下狐疑:老头犯神经吧。多少年来,谁不知道他视荣誉如生命的性格?哪年不是争先进?把他列为候选人还不是为了堵他的嘴?今天是怎么啦?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吗?这不科学啊!

科长微笑着招呼老古坐下:“老同志要赶时髦?”“何贞是我的小老乡。”老古很直接,“刚才她找我,问能不能把先进让她。不然,明年评中级没戏。我老了,眼看就退了,让就让吧,就答应她了。又觉得私让不妥,这才特来请示。”科长沉吟一下:“这怎么行?都这么乱让,可不乱套了?”老古不以为然:“秦驰能让?我不能?”“不是一回事嘛。”科长仰仰身子,“一,花珂是候选人,何贞不是。二,秦驰有言在先。他让得顺理成章嘛。”“可是——”老古有点犯难了,“我,我,我已经答应了,说出来的话怎好再收回来?”科长把身子又坐直了:“你告诉她,这是领导研究,民主选举决定了的,岂能私下交易坏了规矩?都私下交易了,还要组织原则何用?我们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岂不成了笑柄?”

听科长如此说,老古想,既与原则二字沾了边,必不似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幸亏来请示科长,不然,真要办砸!于是起身告辞。刚挪了两步,科长又叫住他:“老古啊,如果你确实难张嘴,让何贞来找我好了。”

次日上午,九点左右。花珂正请教老古写小结、填表,科长请老古到办公室去。递烟、倒茶、寒暄后,科长看着老古:“表还没填吧?”“没有。这就交吗?”“没填就好。”科长声音突然神秘了,“老古同志,还愿不愿意把先进让了啊?”老古不明所以:“又怎么了?”“是这样。昨天下班我刚回到家,何贞就到我家去了,上来就哭哭啼啼,怎么也劝不住。说昨天选先进,她光是极品云烟就散了好几包。”“不错啊。我就抽了好几支。”老古想起来是有此事。科长手一摊:“其实,何贞不说,我也不怎么明白。老古,知道何贞为啥发烟吗?”老古如有所悟:“莫非要大家都选她?”科长摇摇头。老古不解了:“那是为啥?”“请大家都选你。”“都选我?”老古完全迷糊了。“对,都选你,然后请你让她。”老古愣怔了半晌,一拍脑门:“这套路啊!明白了明白了!那就让吧。”

科长一喜。老古却又犹豫了:“科长——”科长心一紧:“怎么?”“让先进我是没啥说的。万一别的同志——”科长摇摇手:“不要管这么多,有我呢。”

老古答应了,他让科长稍等,返回办公室去拿表。陈植惴惴地凑上来:“老古,科长找你,贵干啊?”“让先进。”老古实话实说。“让谁?”“何贞。”“凭啥啊?”陈植差点跳起来,“凭啥是她?妈的逼!谁的馊主意?”

陈植把办公桌擂得山响:“大家来评评理!老古的先进就是让也该让我啊!我候选人,何贞是什么?”“就是嘛!”不少人在附和。老古没吱声,也没动。陈植却越说越气:“我这人嘴臭!不怕得罪人!为个县先进,这个哭,那个闹,说让就让,想给谁给谁,到底还有个原则没有?这到底是评先进还是送人情?什么公平、公正、公开?我看就是个屁!明天我就去人事局,这到底是哪国的法子?”

“嚷嚷啥?谁说老古要让啦?”陈植正在跳脚,科长进来了,“老古,填表。还有你,花珂,回头我来拿。要相信领导嘛。”

老古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眼珠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像。突然,他狠狠地把表子抓在手里,搓成团,两步走到火炉边,重重地往炉膛里一砸:“我填个球!这样的先进,算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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