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都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好在他们身体还算康健,暂时尚不需要我这个做儿子的全天候在他们身边值守。这当然是我的福气,也正因此,尽管与父母的住处相距不过一箭之遥我才敢不必一日三次去父母跟前问安,甚至连一天一次也不曾做到。为此,妻子常常提醒我:“该去娘那里坐坐了吧?”“有三天了吗?”每逢妻子如此这般地提醒,我都会习惯性地反问一句,然后颇为认真地扳扳手指头,“还不到三天吧……再等等。”
我的三日之限其实是有出处的。据说,以孝著称的乾隆皇帝对母亲也仅仅做到了“三天问安,五天持膳”,我能自动与乾隆大帝“看齐”也算是名副其实的“见圣思齐”了。
入冬了,天一天天冷下来了。这天,母亲盯着我的羽绒袄:“好几年了吧,还暖和吗?换件新的吧。”是有好几年了,那年刚入冬,小妹嫌我的破袄与我的“身份”实在不相称,买了这件羽绒袄并亲自给我送到家里来。妻子也说起过要我换新袄的话,她的理由简单而充分:洗了好几回了,不暖和了。我劝妻子:“这袄不烂不破的,能穿。等年底把欠账还上,明年再考虑换吧。”妻子就没再坚持,买房子欠下亲朋好友许多年的旧账尚未还清,这是她的大心事,当然也是的大心事。
过了不几天,傍晚时候。下班一进家门,妻子一脸激动地迎上来:“刚刚女儿打电话来,要给你买件新袄。”“你怎么说?”“我没答应……可她非要买,说自己上班了该回报爸爸妈妈了。”妻子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女儿今年大学毕业,工作挺好,目前已经领到了好几个月的工资。女儿有此孝心,做妈妈不感动个稀里哗啦那就怪了。“你答应了?” “没有。”妻子摇摇头,“可她坚决要买……最后好说歹说,我们达成了协议:我们自己买,她出钱,但一定要买好的……要不,就买一件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架势,不买新袄是不行了。不过,我并没有马上表态。“我想好了。”妻子看出了我的犹豫,“小区大门旁有家缝纫店,专做翻新羽绒服,头几天我就问过了,翻新一件花不几个钱。要不,把你的旧袄拿去翻新算了。”“那就翻新吧。”妻子的建议正合我意。
“新”袄穿上身,妻子一直看着我夸:“是像年轻了好几岁……快成了帅哥了都!”“帅哥他爹还差不多!”这是我固有的幽默,儿子都快大学毕业了,我还敢以帅哥自居吗?正要脱下恢复真身,妻子说:“甭脱,咱们去看看娘吧。”“有三天了吗?还不到吧。”“哎呦,我的乾隆爷!你咋就这么坚持真理?只识‘三天’这个数?”妻子的语气语态都甚是夸张。
来到父母亲住处,两位老人家刚刚吃过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你总算买了袄了——”母亲打量着我,“怎么花好钱买个破袄?”母亲说到破袄的时候,笑了。我微怔了一下:明明是“新”袄,母亲怎说是破袄?老人家果真老眼昏花,看不清了?正思忖如何对答,母亲站起来走近来了。“看这衣裳做的,好好的,非弄几个大‘补丁’缝这儿。”母亲抚着我袄上的几个大“补丁”,脸上含着笑,轻轻喟叹了一句。我恍然:母亲说是破袄原是开儿子的玩笑啊!看她这“默”幽的,我堂堂中文大本居然中了招,没能在第一时间搞明白!
“暖和了?”母亲轻轻地抚着我肩头的大“补丁”,意犹未尽的样子,像似在欣赏传说中的火龙衫。“暖和,暖和。”我狠狠地点头。“暖和就好。”母亲微微颔首。“不好看吗?娘。”或许这问题太过突兀,母亲先是怔了一怔,随后就特别特别认真地上上下下又打量我好几遍,不曾开口,先自笑起来:“好看啊,好看……真好看。”母亲的笑容在纵横的沟壑间绽放着,满头的银丝也瞬息之间灿烂无比起来。我和妻子对视一下,跟着母亲朗声大笑起来,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受了感染,禁不住“嘿嘿”笑了好几声。
融融春风在客厅里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