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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才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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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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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连(小说)

风雨中,莲儿还是走了。

这也就是乡村人的秉性。并不因为风雨的阻隔就断了之前选中的目标。莲儿虽是一介柔弱女流,骨子里却还是承袭了这一韧性。有了这一韧性,么家人间奇迹创造不出来?

莲儿的家,就在这石桥后头的塆子里,这个塆子也有名字,叫石桥塆子。可能因了这座石桥而得名。这座石桥的历史,也有点悠长,具体有多悠长,塆子里的人,哪个也说不清,道不明。不过,从石桥上那厚重、长宽的石砖,和那斑驳风蚀的痕迹,就能揣摩得出来其历史的悠远,但这也只是揣摩,却也不能断定究紧是哪一年建造起来的。

莲儿家人口简单,哥嫂老母加上莲儿,也才四口,父亲亡故多年,至于父亲因何而亡,莲儿也不知。问及老母,老母只是一个劲地叹气唉声,莲儿却也不死心,还是一个劲地追询,老母被逼急了,流着泪说,你老子死时,你还没有出生哩。后来,莲儿无心去问哥哥,哥哥忍不住啜泣,却也只是说出了一句,不把那碗饭给我,父亲也不会故去。莲儿的哥哥也是命苦,小时在公路边玩耍,被车子轧断了腿,好了好了,终是落下后遗症,走路时,一摇一摆。

父母怜惜,搬文动武,说尽好话,终也搞去学了缝纫。也是“穷人的伢儿早当家”,学徒期间,哥哥也争气,规规矩矩搞完三年,三年下来,不说学了师傅的十成十,九成九也学得到手。回家后,本来是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可队长看到这个情景,也不好再狠下那个心了,毕竟是一塆之见,低头不见抬头见,政策正车,太认真了背后塆子里人指指甲,通娘骂老子总也逃不了。此后,队长也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了。哥哥在家闲了几日,父母凑足几个钱,买了辆旧缝纫机,在家替人缝纫了。

后来,手艺圆熟了,胆量也大了,哥哥从此也可跟人做上工了。乡村人管上人家里缝纫叫做上工。

尝到了甜头,哥哥胆子也大了,心眼也活泛了,后见公路上通了汽车,哥哥就在公路边做起两间平房,专职做起了缝纫,见生意清淡,又连带卖起了物品,一年下来,也还有些收入。

那时,父亲还在世,晚上,父亲还可跟哥哥做个伴,壮个胆。父亲死后,母亲接替了。却也只在白天,晚上,也只有哥哥一人了。

莲儿小时,放学后,就在哥哥店铺里看护。晚上,也在哥哥店铺过夜。大了,懂事了,也不好意思再在哥哥店铺过夜了。但每逢星期天,节假日,就在哥哥店铺帮忙。没得生意时,莲儿忽闪着水灵的大眼睛,看着哥哥缝纫,时间一长,又加哥哥也有意教授,莲儿自然也就学会了。等到哪家来请,又加莲儿得闲,兄妹二人同去,做出来的衣服也就更多了。兄妹二人出去替人做活时,店铺自有母亲看顾。如此以往,家中的生计一时竟也比父亲存世时还要过的活滑些了。

后来,经人撮合,哥哥才跟外地过来的个女子结了婚,店铺从此就由哥嫂二人去经营了。只是结婚已多年了,嫂子也没生下一个半个侄男侄女,不免有些遗憾。母亲年事一高,也就不再出外做事了,只在家中操持。

莲儿读书倒也聪慧,成绩也还是前几名。只是有一点却也叫人搞不懂,每遇大考,总也出不了彩,故此,连考了两年,总也差了那么一截。当莲儿还想继续时,却又经不住母亲的一再哀求,终是收起继续的心肠,安心在家参与哥哥的店铺了。经过个多月的努力,哥哥终是耐不住莲儿的一再撺掇,终是去了镇上,开起了第一家缝纫铺。哥哥还跟莲儿许愿,说只要搞的好,还要开到县上去,那时,就要莲儿单独当家理事了。至于家中的这个店铺,也就留予母亲打理了。倘母亲精力不济,不愿打理了,再去售卖倒也不迟。

莲儿在临去镇上去的那天早上,跟自己心上人韵子见了个面,莲儿自是依依不舍。

韵子戴了斗笠,穿了蓑衣,赶了老牛,刚走到石桥前,就见风雨中的莲儿,自是加紧催赶老牛,上前与莲儿会面,莲儿趴伏在韵子的怀里,口中嘤嘤哼唱着儿时常唱的歌儿,歌名叫《换衫换裤不换心》:

天旱跟哥(妹)挖口井,

井深不比妹(哥)情深……

韵子听了,也跟着唱了:

千年古井自换水,

换衫换裤不换心。

二人一连唱了多遍,总也意犹未尽,后来,又齐齐唱起了另一首《绊根草,节节青》:

绊根草,节节青,

相好的人儿要长情。

男不长情短命死,

女不长情死自身。

要学松柏四季绿,

莫学杨柳半年青;

莫学灯笼千个眼,

要学蜡烛一条心。

唱完,两个都成泪人了,也成连体人了。

韵子见雨愈下愈大,狠心推开莲儿,柔声说等我耕完田,再去送你,说完,赶了老牛去了田野。莲儿抬起满眼情泪,目送韵子的远去,却也没有即刻离去,还是尽情地享受了一番,见韵子还没来,又见时间到了,车子马上要来了,终是硬起心肠走了。

塆子离石桥也不远,也就一两百米远的距离;公路离石桥却有里半路的距离。车是过路车,一天也只一趟,要是误了,也只有明天了。莲儿也想等来韵子,双双去到车站,有心爱的人儿相陪,莲儿的心里自然多了几分甜美,可莲儿也知道,“两情若要长相久,又岂在朝朝暮暮”?莲儿自是形单影只去了车站,心里自也装了诸多的落寞。

等韵子慌急火燎耕完那块田,再回到石桥上时,哪还有莲儿的影子?湿漉的空气中,仿佛只残存着莲儿那独有的淡淡的体香。韵子只是略微走了回神,赶着老牛回家去了。边走,韵子的心里边在盘算,这第一步该么走?

韵子的家与莲儿的家就在一个塆子里,韵子家的家口也和莲儿家样稀薄,只韵子和母亲两人,父亲死的也早,母亲拉扯韵子长大成人,又供给韵子读书,个中辛劳,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道清?寡妇家业的酸楚又岂是外人尽知?韵子也本想和莲儿样来个三盘予定,但看到母亲那日渐花白的头发,韵子还是狠心断绝了那份念想,中止了学业,却也没有出去谋事,只想重拾家中早已荒芜的那十几亩水田。也不是韵子不想出外,实则韵子心内时刻铭记着那句古训:“父母在,不远游。”

韵子却也不想重操塆子里人的老路,去种那赔钱不讨好的稻谷,韵子也是个有心人,在校时节,时时关注种殖方面的新闻,后见某处种香莲赚钱,韵子眼前一亮,心中有了主张。临回乡前,韵子还报了农业函授大学,韵子明白,以后种田,再也不能只凭一身蛮力瞎干了,种田,同样需要知识来作支撑。韵子在给自己报名的同时,也跟莲儿报了,学的不是农业,而是服装设计。韵子知道,莲儿即便考上了大学,学的自然是服装设计了,这些,都是莲儿平时闲话时,莲儿说的。至于学费,自是韵子平时从生活费中积攒下来,预备明年的学杂费用。现在不需要了,这些钱,自要用到该用的上面。莲儿的手续自在刚一刻一一交给莲儿了。莲儿接了,先是惊喜,后是疑惑,莲儿连番追询这钱哪来的?韵子吭哧了半天,才说出了原委。莲儿得知了,好一通埋怨,还连声说道,难怪每回吃饭,你都背着我,还以为你有好吃的不给我吃,现在,现在……说到这里,莲儿的语气已有了哽咽,又是抬头,连连在韵子的脸上小鸡啄米样啄个不停。想到这些,韵子又抬手轻抚,似在轻抚莲儿的玉手。

现在,莲儿走了,韵子也要按照自已的规划来去做了。种香莲,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最主要的还是购买种藕的钱。十五亩,这也得万多块呀。韵子的手上,老实说,一分钱都没有。韵子心内虽急,却因还不是时候,还有大半年哩,韵子也只有慢慢积攒了。

韵子回家,跟母亲说了打算,母亲听了,自是欣喜,也支持,说到钱,母亲挪动小脚去了房间。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个红布包。母亲一层一层打开,里面露出一摞零钞,十元,五元,一元,一角,都有,母亲推过来,告诉韵子,我只有这多了,还是预备你下学期的学费哩。韵子含泪又推给了母亲,说你郎留下吧,我再想其它的办法。

韵子第二天去了趟镇上,先用报名剩下的钱买了一二十个鳝鱼壕子,又去看了莲儿。莲儿见了,自是欣喜,非要留韵子住上一夜。韵子却情不过,留下了。莲儿又问了来意,韵子先也不说,却终是耐不住莲儿的一再追询,这才道出了实情。莲儿哦了声,也不再问了。等到韵子吃完饭,莲儿说出去一趟,韵子说我也去,莲儿推着韵子去了自己的闺房,笑着哄道,你先歇会儿,我去去就回。说完,转身走了。

第二天韵子走时,莲子直送到车站,还送上随手提着的个袋子,韵子问是么家,莲儿神秘一笑,说你等车开了再看。说着,又陪韵子说话。直到车开了,莲儿才下车。车开多远,韵子从后视镜上还看到莲儿站在原地未动。韵子打开包,赫然就是鳝鱼壕子,韵子一一数过,有一二十个,内里还有一摞钱,韵子一数,有四五佰吔。韵子拿了钱不再放下了,就攥在手心里。

有了这五十多个壕子,韵子的日子好过多了,也忙碌多了,但心里却又甜蜜多了,仿佛莲儿就陪伴在自己身边。韵子又将卖得的钱一一交给了母亲,母亲又用布包了,挪进房里去了。闲暇时节,韵子也不出外,牵了那匹老牛去耕田,把那早已荒草丛生的田土一一耕过来,留待来年下种时用。时日一长,昔日的白面书生,也就变成个皮肤黝黑的老农了。

有时,莲儿回来见了,都差点认不出来了。莲儿心疼道,韵子,值吗?韵子笑着反问,你说呢?莲儿含着泪道,值值都值。

等到翻过年,到了买种的日子,田已翻过多遍,钱也积攒的差不多了。虽然还差那么一点,好在大头子朝上,韵子也不再愁了。就在韵子准备第二天去进种时,莲儿先一天晚上回来了。韵子惊问,有车?莲儿妩媚一笑,答,便车。说完,掏出个信封,递了过来,拿着。韵子一把接过,同时,也接住了莲儿的玉手。

下种后,韵子更加的忙碌了。为了多做点事,也为了看护方便,韵子请上几个人,忙了两天,在田头搭上了两间草屋。从此,母亲也过来帮忙,只在晚上回去照看。

过了半年,莲儿回来了,同时,还跟韵子带回一部手机,说以后联系方便些,还说,就要去县上了,以后回来就更难了。这一夜,二人相拥一处直到天光。年底,韵子的香莲卖了个好价钱,除去开支,收入也颇丰。

春节期间,莲儿打回电话,说不回家过年,要去省上,参加个时装展销会。韵子说,我去看你?莲儿想了想,道,来吧,说不定对你的香莲有帮助。说完,挂了电话。

韵子跟母亲一说,母亲自也欣喜,炒米,麻叶子,糍粑等等,都装了几袋子。韵子只在一边劝阻,够了,够了。母亲说,都不值钱,拿去叫亲家偿个鲜。

莲儿的母亲在莲儿去了县上,也跟去了。店铺卖给了别个,原说给的韵子,韵子说忙不过来,也就放弃了。老家由韵子的母亲看护着。

至于二人的关系,两家人早就认可了,也搞了个简单的定婚议式。韵子的母亲还拿出一对玉镯,亲手戴在了莲儿的玉腕上。

春节过后,韵子又把周边的十亩田租了过来。这一来,韵子就更忙了。莲儿得知后,劝道,请个工吧?政策允许。韵子答应了,却又作了点修正:只在施肥,除草时,才请上两个人。其它时日,还是韵子一人。至于母亲,也只在天凉时才许可搭把手。

这一年的春节,韵子随了莲儿去了省上,也见了世面,开阔了眼界,也与莲籽加工厂的老板搭上了线,老板倒也热情,在问及种殖规模时,韵子说了实话,还说,经验不足,资金不足,只能一点一点滚雪球。老板听了,甚为欣赏,并也承诺,只要有,就往他那里送。韵子听了,自是感激。

年中,莲儿又来了电话,说要出国了。韵子问,哪国?莲儿答,日本。莲儿还说,她的几款新衣,被家模特公司看中了,邀她加入,运作一番,要去日本参加时装模特大赛。

韵子听完,自是欢喜。过会儿,莲儿嘻笑道,韵子,不怕我嫁了日本人?韵子坚定道,不怕,大不了再打八年,抢回你来。二人嘻笑着挂了电话。

年尾,莲儿又说去了香港。转年,又说去了美国。又说伦敦。又说巴黎。转年的年中,莲儿说要回来看望。

这年,韵子的种殖面积已扩大了一倍,足有五十多亩了。还请了个人。韵子也没让这人与自己住在一起,又在亩田的中间搭了个窝棚,悬空,犹如了望哨,上下需用梯子。此时,正是荷叶田田,荷花怒放时节。莲儿在天中午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班人。这些人一下车,见了这副仙景,直夸莲儿的眼界高,会选地方。

韵子有了收益后,出钱修了条路,直通石桥,这也是乡人多年的愿望。又在上面铺上了石子。乡人出来进去倒比以往方便多了。年底,韵子还计划把路修到塆子里,让乡人更加的便利。

莲儿见了韵子,燕子样飞了过去,毫不顾忌身后一众人等,扑进了韵子的怀里,又在韵子的脸上啄个没完。有个中年人见了,急忙要人拍下了这一场景,口中连呼,美,美,美。转头又对旁边个年青人道,保证能拿个金奖。

年青人笑了笑,脸上有了不自然。年青人是这家服装公司的老总。这一年多来,年青人用尽办法,总也讨不到莲儿的欢心,现在见了,年青人自然自然不起来了。众人在这拍了一天,笑嘻嘻走了。莲儿也依依不舍地跟着走了。

年底,韵子打了电话给莲儿,说你回来吧,规模扩大了,莲韵的牌子也挂起来了,人手正紧哩。莲儿回道,明年,明年那个雨季我就回。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韵子收起电话,走到石桥上,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幕,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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