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丁光
站在广东第七大名山霍山的顶峰眺望,逶迤的群山被臣服一样,如同条条地瓜垄,一条洁白的织带向东延伸,这条织带就是韩江。这里是韩江上游,我的家乡龙川县龙母镇的地域。家乡人把连成片的良田称为塅。一条韩江,把家乡分为河东河西,河东有个张坊塅,河西有个花东塅。张坊塅及花东塅,共有良田千多亩,土地肥沃,是龙母人的粮仓,也是龙川县为数不多大规模的农田保护区之一。这对地处丘陵地区的家乡来说,实属难得,不愧为宝地。世代客家人在此耕种,繁衍生息,这些农田称得上是家乡人的衣食来源。
南粤气候温和,雨水充沛,盛产稻谷。我的家乡每年稻谷两造,每到收割前夕,成熟透了的稻谷如金子般铺满田间,晨晖照在沾满雾水的稻田上,闪动着金灿灿的光芒。一阵清风拂来,空气中散发着稻谷的清香,沁人肺腑,令人沉醉。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幼年及求学均在乡间度过,七八岁开始跟着父母下田干活,学插秧割禾,十多岁时练就了好把式,干起农活毫不逊色于大后生。这些农活都是力气活,儿戏不得,少点力气都干不动。每到夏收夏种,是一年中农事最忙的季节,时间紧任务重,男女老少一齐上阵,个个挥汗如雨,但田间地头忙活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这是丰收的喜悦,又孕育着秋收的希望。
记得读小学五年级那年的夏收,我跟家人在花东塅收割稻谷,忽然下起瓢泼大雨,慌乱中,我一不小心把左手无名指割掉一小块肉,顿时血流如注。一向严厉的父亲没有责备我,他扯了条稻秆,赶紧给我包扎伤口,教我说割禾动作要正确,扼紧稻谷的手在上面,镰刀就要往下割,镰刀那么锋利,动作不对再多手指也不够割。
晒稻谷最怕遇上雷阵雨天气,这边蹲在田里忙于收割,刹那时倾盆大雨就来了,全村人丢下镰刀,不约而同跑去晒谷场抢收稻谷,那场面比打仗还激烈,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这可是关键时刻,弄不好稻谷被雨水浸坏,造成的损失就大了。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抢收稻谷的苦楚,更无法体会“粒粒皆辛苦”的艰难。
早在1988年,龙母镇就获得了河源市首个吨谷镇的光荣称号,所谓吨谷镇,就是全镇的农田,每年亩产达到一吨。然而,几十年前,韩江在龙母境内弯曲迂回,每到汛期泛滥成灾,别说河两边的稻田,连房屋都未能幸免,凶猛的洪水冲毁房屋,淹没稻田,甚至颗粒无收,龙母的老百姓深受其害,竟然守着良田挨饿。上世纪七十年代,龙母人掀起兴修水利的热潮,把韩江弯曲部位改直。改河行动时,我还没出世,我的父母参加了改河行动。“那时夜以继日挖泥、挑泥、筑堤坝,哪个都不偷懒,干劲十足。”母亲回忆说,那时的人思想很单纯,几乎没有什么私心杂念。河道改直了,龙母人“治韩”宣告成功,韩江两边的稻田从此结束了遭受洪灾的历史,为实现吨谷镇的梦想提供了水利保障。
我家所在的黄花井,曾经人均一亩稻田,算得上稻田较多的村庄。不过有一段时期,农民增产却不增收,年头忙到年尾都不能过上丰足的生活,于是青壮年纷纷外出打工,有些精明的人完成原始积累,在他乡做起小本生意当上老板,家乡的良田被弃耕的现象越来越多。我曾徘徊在韩江两边的田间上,打量着稻田上疯长的杂草,丛生成齐腰高,不禁扼腕叹息,这可是我们农民兄弟赖以生存的土地,子孙后代怎么办?焦虑同样困扰着父母官及乡亲们。
2004年,国家免除农业税,农民耕田不用再交“皇粮”,延续了几千年的“农赋”划上句号。随后,农民种田国家给予补贴,广东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免学杂费,河源实施村村通公路等一系列惠民政策相继出台,给农村注入了活力和动力。一些在外谋生的农民敏锐地抓住机遇,放弃他乡的工作或者生意,义无反顾地返回家乡耕田,哪个还敢说不要田耕?往昔丢荒的田地重新耕种,插上绿油油的秧苗,重新点燃农民的希望。当然,他们不再单一地种植稻谷,还种下了经济价值比较高的柑桔、木瓜、西瓜等农作物,与市场需求紧密挂钩。不过,稻谷仍是龙母的主要农作物,一日三餐,哪顿少得了大米呢?
多年前,我在河源市从事“本报讯”工作,那年阳春三月,几个龙川县人大代表向我反映,韩江上游龙母境内由于无良商人疯狂抽砂,造成河床下降灌溉困难,严重影响农田耕作。我接到报料后,马上前往实地调查、采访,连夜赶写出一篇具有分量的报道发回报社。几天后,那篇报道刊登出来,引起了当地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他们迅速行动起来,坚决取缔非法取砂行为,帮助农民春耕作业。这篇报道,我至今还保存着,作为我捍卫家乡农民利益的见证。韩江水及家乡的谷米,把我养育成人,纵使远走他乡依然牢记家乡的恩泽。
又是稻谷飘香时,我行走在韩江上游的堤岸上,一望无际的稻田披着金色的衣裳,在风儿的吹拂下弯腰微笑,这里是充满希望的田野,家乡农民兄弟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越过越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