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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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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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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腊月

乡村的腊月很红火,哪怕在数九寒天里,也被人们闹腾得热火朝天。这是我儿时的乡村,残留在我记忆里的乡村。

我记得到了腊月,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年的的东西。这时候,母亲把平常忙里偷闲纳好的鞋底从箱子里翻出来,上好鞋邦。那是母亲比照着全家人的脚掌大小,量做的过年的新布鞋,白底黑布面。要是那一年,在春节期间是极端寒冷的气候,母亲还要赶制棉布鞋,就是在鞋邦里填充进棉花。那样的鞋穿着很暖和。

母亲在夜里,在油灯下忙忙碌碌,穿针引线。我听得线绳在深夜里“索索”响,在线绳的响声中睡去。有时在线绳的响声里醒来,看到一面墙壁上映着母亲一手挥动纳鞋的剪影,是在桔红灯光下的一副图影。

当时,我想:母亲为什么没有睡眠呢?

就在我起床的时候,母亲在忙碌着淘洗过年打糍粑的糯米,或做年糕的粳米。要么把秋后加工晒好的红苕干、红苕粉、糯米粉,还有花生之类的干果在腊月有太阳的日子里翻晒,驱驱潮气,择一个日子,做过年的糕点小吃。那时候,我关心的就是这些过年的糕点小吃。

这不仅仅是我们家在准备过年的东西,而是全村庄的人都在准备过年的东西。我在这个时候,就喜欢在村庄乱窜,东逛逛西看看,走到哪家晒红苕干的晒席前,看到没有人在跟前,或趁大人在忙碌中没有注意,就抓一把红苕干,跑开去,边走边吃。有时候,既使被大人发现了,也不会责备我们,只是说:“没有炒熟,吃了,拉肚子。还是少吃点好!”这都是善意的忠告。因为家家户户都备有很多的红苕干,不是什么紧缺的东西,不像当时需要计划的糖、布料等等。

在年跟前,各家各户更加忙碌。主妇带着家里的人在厨房里蒸蒸炸炸,从清晨到夜深,家家户户的烟窗没有停息,柴草的燃烧味缭绕在村庄的上空。只要路过厨房的窗前,就能闻到飘散出来的各种香味和水汽,知道这家是炒瓜子,炸麻花,还是蒸鱼肉膏。什么事情都集中在腊月里,杀鸡宰羊,置办各种菜肴。

在腊月初的时候,大人们老早就把藕田里的水放干,控干藕田里的水份。等待一个晴朗的日子,人们拿上铁铣,下到藕田里取藕。尽管藕田里的水放干了,但是还是稀泥。大家伙穿上长筒胶鞋,才能下到藕田里去。他们一铲子一铲子翻动着泥土,有时一铲子下去,就铲到藕。这时候,大人们格外小心谨慎,慢慢地顺着藕的生长方向,剥离开泥土,取出一截一截的胖胖的连藕。

我们在冬日的太阳光下,站在藕田的地埂上,踩着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枯草,观看大人们挖田藕。有的大人干活很在行,能够挖出一大根完整无损的田藕,一连几截的田藕带着泥取出来,还能看到藕芽子在上面;有的大人一铲子下去,不是把藕铲断,就是把胖胖的连藕铲破半边,露出白白的田藕肉。那大人就把破损的田藕斩断藕节,把破损的田藕扔到田埂上,让我们捡起来,在水塘里清洗干净,生吃田藕。洗去泥巴的田藕,露出白胖的身子,一口咬下去,脆脆响,满嘴的香甜味,至今还回味无穷。

我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大人们为了照顾我们这些细伢子,故意铲破田藕,先让我们尝尝鲜藕味道。我们还把吃不完的田藕也送给挖田藕的大人们吃,既能解渴,又能填饱肚子。

大人们在挖田藕的时候,还能挖到泥鳅、鳝鱼。它们在藕田里冬眠,被人铲了出来,还能蠕动几下。泥鳅很肥,有大拇指粗,大人们就把大泥鳅放在一边,把小泥鳅依然放回到泥土里,还铲上一铲子泥土覆盖上,让小泥鳅继续过冬。当时我们很不理解大人们的做法,吵闹着要小泥鳅。大人们就斥责道:“不许动小泥鳅,留下做种。赶尽杀绝,明年哪里有泥鳅?”

更为精彩的是大人们在挖到鳝鱼时,那鳝鱼似水蛇一般粗,长长的身子在泥土上扭动。鳝鱼从污泥里出来,不带泥土,金黄色的身子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金黄的光泽。不一会儿,经过寒风的侵袭,蜷缩在泥土上不能动弹。

更为奇特的是人们还能挖到乌龟、老鳖。有的大人一铲子下去,就铲到了一只硕大的乌龟,或老鳖,这就是运气好。有的乌龟或老鳖有一斤多,大的乌龟、老鳖还有四五斤重哩。

有一个大人在藕田边上一铲子下去,就铲到了一只硕大的乌龟。那只乌龟在冬季里正躺在泥土中睡大觉,却被翻出来,很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在凛冽的寒风中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四肢,并且伸出长长的龟头,睁开还在睡梦中的两眼,看了看冬日的太阳,在泥土上翻了一下身,收回四肢,缩进脑袋,依然做它的春秋大梦。

我们这些细伢子却觉得这个大乌龟是一个稀奇的物件,把它拿到田埂上,折腾它。我们用枯草、小树枝戳乌龟的四肢、缩进去的头。乌龟的四肢和头被我们弄得一伸一缩,它终于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在藕田埂上爬行。在寒冷的风中,乌龟就停下来,我们就用枯草、小树枝戳它的腿和尾巴。它又伸出头来,睁着一对鼓鼓的小圆眼,抬起宽大而厚重的龟甲,迈开四腿爬行。我们就趴在田埂上,用手在乌龟后面拍打,让它加速前进。

乌龟在冬日的阳光下,在寒冷的北风中,彻底清醒过来。它加快脚步,嗅着有水气的塘堰边爬去。

我们就跟随在乌龟后面,看它如何运行。只见它来到了塘堰边停下来,它还回过头来看我们一眼。我们又用枯草、小树枝戳它的腿,好让它继续爬行,考验它的智力,往前是冰冷的塘堰,塘堰里的水又深又冷。它要么回头,要么拐弯爬行。然而,乌龟却义无反顾地伸展四腿,昂起高高的龟头,爬向前,一头栽进塘堰的水中,“扑通”一声响,溅起高高的水花。

我们惊骇地看着乌龟掉进水中,看到水面上冒了一串气泡, 再也看不到乌龟的踪影。我们一排排小伙伴们站在塘堰边,拍手跺脚, 高声叫喊:“乌龟淹死了, 乌龟淹死了。”

在藕田里挖藕的大人们都直起腰来, 相互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性急的大人放下手中的活计, 跑过来, 问:“谁掉到水中淹死了?”当他得知是乌龟时,只好摇头苦笑, 扭头就走了。

一天下来,人们收获颇丰。一大块藕田里的藕被挖出来, 各家各户都分得不少的藕。也有挖出来的泥鳅、鳝鱼、乌龟, 是谁挖出来的,就归谁所有。不过那时的人们不喜欢吃这些上不了餐桌的东西,有人愿意拿回家就拿回家吧,没有人斤斤计较。要是现在,那些泥鳅、鳝鱼、乌龟是野生珍品,就是拿钱出高价,也难得买到。那时的人们只把水中的鱼当作席面上的正品,拿上餐桌。

我记得在那个岁月里,也就在冬、腊月里,村庄里就组织青壮年劳动力张网捕鱼。我故乡是丘陵地带,塘堰多。父老乡亲们在腰塘、长塘、门口塘、边塘张网捕鱼,顾名思义,这些塘都是根据地形,或形状而得名。

大人们从仓库里取出尘封一年的渔网,抬到水塘边。在冬季里,雨水少,是枯水季节。只是塘堰中心有水,人们就穿上长筒胶鞋下到水塘里去,一边三五个人,从水塘的这头把渔网扯到水塘的那头。一网捞过去,大鱼、小鱼都一网打尽。还将蚌壳、虾子、乌龟王八也捞了出来。拣鱼的人只把大个儿的草鱼、鲢鱼、胖头鱼、青鱼甩到岸边,那些鱼在寒风中跳几跳,就不能动弹。大人们把不到两斤重的鱼又扔到水里,让它再生长一年, 等到来年再捕获。

每一个水塘里都要捞出来几百斤大鱼。长塘、门口塘捞出来的鱼最多, 每一个水塘捞出上千斤大鱼。这两口塘占尽地理优势,人们洗菜,淘米就在这两口塘里,给鱼的食饵就多,鱼就自然长得大。这样,各家各户都分得几十斤鱼。人口多的人户还能分得一两百斤鱼。

这在腊月里,各家各户凭肉票割回来猪肉,同鱼一起剁成肉膏。鱼肉、猪肉拼在一起剁,加上淀粉,勾欠,上蒸笼用大火蒸, 就是肉膏。这是我故乡鄂东的一道大菜,很有特色的一道大菜。逢年过节时的必备的一道菜,尤其是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的一道菜。

不信,在腊月里,人们就开始准备鱼肉、猪肉,在腊月二十以后,走进每一个村庄,老远就听到“咚咚”很有节奏的声响,不需要问,是人们在剁肉膏。而且不是一家、两家,还是数户人家在剁肉膏。我那时侯闲得无事,就在村庄里走巷串街,听人们剁肉膏、打糍粑的吆喝声。父母们在家里忙得不可开交,也巴不得我在外闲逛,免得在家里捣乱,给他们添麻烦。所以,在我童年时,我看到了大人们在腊月里忙碌的身影,把过年的气氛掀动得热闹而又有条不紊。

现如今的故乡也在腊月里准备过年节的东西,但是也没有了我儿时的丘陵地, 丘陵间的水塘也不存在, 那些地方变成了现代工厂。人们也不挖藕,也不捞鱼,这些东西在集贸市场上就能买到,丰富多彩。我听说,故乡的人也不用手握两把锋利的菜刀上下翻飞地剁肉膏,是用绞肉机把鱼肉、猪肉绞碎, 又快又好。

故乡的腊月还是很火热,就像浓浓的米酒一样,醇厚而绵长地扎根在人们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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