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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居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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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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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艺人“黄小手(小说)

"画像艺人"黄小手(小说)

社会上,对能人称呼的变化是颇具时代性的。现时遇到凭手艺吃饭的技艺人便统称之为师傅,听来虽简单便捷,但从称呼中却有难以明了技艺人玩嘛手艺之疑。而在早年间则不同,人们对在江湖上行业的技艺人大都以匠称之。诸如砌砖做泥水的称为泥水匠、做木工的称为木匠、剃须理发的称为剃头匠等等。那时节,对玩艺人的称呼中更是把技艺人玩耍的行业挑明显白了,听来立时对技艺人玩的手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也有特殊的,便说同为凭手艺吃饭的画像人却称之为画像艺人,而不是以画像匠称谓之。许是乡下画像人画像算是一门艺术,是技巧娴熟的画画艺人。他们画像时不追求独创性和艺术性,以迎合大众口味为目的,把像画得好看以维持生活、求得生存。他们的画技与画家有较大的差距,称之为画家有抬举过高之疑,因而,乡间里便把吃画像饭的艺人介乎于画家与画像匠之间,称为画像艺人。

坑塘村黄小手便是这类人儿,在当地算是个人物。

黄小手大号叫黄大勇,但人长的与名号有些许出入,长得瘦瘦弱弱的。他的头发留得挺长,象野生的杂草乱蓬蓬的,常常把一对大耳朵遮蔽住了。淡淡的眉毛底下,一双略显细小的眼睛满是淡淡的忧郁,捉摸不着他的内心世界。从那淡淡的眼神中,不时流露出一丝儿慧智,给人有一种小聪明的感觉。身子儿挺高手脚也挺修长,特别那手指儿长长的尖尖的,按老者们的话语便是"干不了乡下活的种儿".很小时邻里们便改叫他为黄小手,连他自己都把大名忘了。

黄小手出身在富裕家庭,解放时被划为地主成分,老爸只生他一个儿子。在解放初时,他才十多岁尚不懂得如何生活,父母便因地主身分挨批斗,终日忧郁不久便撒手归天了,家产全被没收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他没有了任何生活来源,也没有人敢去接济他。他一个远房叔公见他可怜,于一个月黑暗之夜偷偷的带着他出走,穿行于僻村乡野中。那时节人们忙于"三反""五反",一个小孩蛋儿是没人在意的,不知不觉的黄小手便在人们视觉中消失了。

黄小手这个远房叔公没婚娶,孤身寡佬一人,把黄小手视为亲生儿。远房叔公身怀画人头像技艺,属靠手艺吃饭的乡间艺人之类人物,称为画像艺人。日常,叔侄俩整日在远离热闹之地的僻野乡村里行走,帮村民画个头像讨得一角二分,要是遇上那些生命火苗将要熄灭的老人,子女们见是留了幅""像颇为高兴。兴致之下老人的子女们会多给一分二分,家里稍为富有的也会多加一两条番薯什么的,给叔侄俩留个一餐半餐的食粮,他们的日子过的挺为艰辛。

叔侄俩虽过的苦,但日子倒也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的挺了过来……

坑塘村的村民们再见到黄小手时是七八年后的一个黄昏时分。饭后正在闲聊的人们看见有二个蓬头垢面的人从村东头走来。看去年纪稍轻的穿件长及膝盖的麻布唐装衫,衫上有几块不同颜色歪歪斜斜的补丁,衣摆上两个挺大的袋子不知装着什么,随着行走一荡一荡的。缠绕在腰板上的麻绳子拴了个双头小铁勾,小铁勾勾挂着二张小凳子。左手臂膀夹块尺多宽近二尺长的木板,右手牵着个头发挺长且全白了的老人。老人腰弯的挺利害,头几乎挨着地了,白头发乱松松的蓬散着把脸面全遮了,看不清老人是男是女。

村民们但见二人一拐一拐的走着,慢慢打村中间道走过,来到村西头一座挺有气派的庭院大门台阶前停了下来。那年轻的拿眼定定的打大门朝屋子里望去,眼里流露出丝儿哀愁神情。

这原是坑塘村地主成分黄小手的家。

黄小手的家为一正堂二厩房构造的红砖墙绿瓦面庭院。原大门雕龙刻凤,门扇镶金缕玉挺显气派。但眼下那两扇镶金镂玉的门扇板不知何时被拆了,留下个大门看去似黑黑的大洞。打黑黑的大门洞望去,院子里乱七乱八的堆放了一些杂物及胡乱的挂着一些衣物,以前那热闹的景况全然不见了,一派败落的模样子。

原来,在斗地主分田地时节,黄小手的家被分给几户贫农佃户居住了。

那二人刚在台阶前停留了一会儿,年纪稍轻的便见有两行泪水顺着脏脏的脸颊流了下来。咦?那不是黄小手么?围观的人群中有眼尖悄悄的说了声。人们定眼一看,嗬!真的是呢!人们想想,这孩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不觉的有好多年了。可只这几年不见,一个小孩儿怎么就变为这般模样子了?算下来不就是二十来岁么?打眼看去似半老头子了。

唉!这孩子这么年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呀!下雨天有地方避雨吗?寒冷天有衣穿吗?饿了能有口米汤吗?没爹没娘的真难为这孩子了!人们纷纷叹气。那年老者虽看不清脸面儿,但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叔公了。嗬!这般模样子了。唉!这日子真的催人老呀!

家被分住了,没有家了。村里人可怜黄小手叔侄俩,便在村场外搭了间简陋的茅草屋。叔侄俩算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黄小手跟随叔公穿行乡村几年,得了叔公炭笔绘画真传,绘画老人头像尤为顺手,日常里专画老人头像。

早上天还未透亮,黄小手叔侄俩便早早的便穿行于周邻村场。黄小手依旧穿件长长的唐装衫,腰间拴个双头小铁勾勾挂着两张小凳子,左手臂夹块木板,右手牵着腰弯弯头几乎着地的叔公慢慢的走,哑哑的叫--画炭像哟!画老人头炭像哟!音调儿挺低挺沉。

有人见了甚为不解,便说:整天牵着叔公走多辛苦呀!留家里不好么?

黄小手张张眼说:你们不懂,不多懂的。

人们听着怪怪的,便不多说了。

在村间行走着,见有要画像的招手便跟随来到主人家,随手取下挂在腰间的木凳子并排放置地上,扶携叔公在木凳子坐好后便顺势挨旁边坐下,长长的衣衫摆把屁股及双脚全裹围住了,只在面前露出双脚膝盖儿。稍许,但见黄小手把夹在臂窝的木板放双膝盖顶托着,拿张白纸平铺在木板上,然后打眼对着端坐于面前约三米的主人定定盯上数分钟,便收回目光投在画板上专注的绘画着。在绘画时黄小手是不用再看画像人的,只凭着那数分钟的印记,一笔一抹的画绘。

坐在旁边的叔公左手撑地身子向前倾伏着,看去似只乌龟匍匐在那里。而他的头此时是抬着的,右手中指无名指时不时的拨拢着散披遮掩在眼前的白头发,露出苦瓜般的脸面。混浊的目光一会看看被画像人,一会儿扭转过来看看黄小手膝盖上画板的炭画像,并不时的小声说:这耳根旁的老人斑再加深点炭素、眉梢旁的黑痣小了点儿……

随着黄小手画像渐渐完成,叔公皱巴巴的脸露出丝儿笑意。

刻多钟后,画像出来了,打眼望去画像是挺象的。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唇、那神态!特别是脸面上那些标记如老人斑、黑痣儿等,绘画在恰当的地方,与眼前坐着的被画像人没二样。

像吗?画好头像,黄小手便问声。

像!被画像人望着画像伸手摸摸脸面上的老人斑点点头说。这斑儿,神了。

像极了!傍观者也齐齐喝彩!

便见黄小手两嘴角儿往边上动了动,露出一丝儿笑意。

被画像人甚为高兴,便递上张五分或壹角的纸币。黄小手接过,从口袋中拿出个布包包,一层一层摊开,里面有几张壹角五分的纸币。把新收的钱币放上面小心叠好,又复一层层包好慎慎的放回口袋中,并张开右手用力压了压袋口,方起身收拾好工具,把小凳子钩挂在腰间上,牵着叔公离去。

"画炭画像哟!画老人头炭画像哟!"……

有了茅草屋,有了简单的家,黄小手叔公俩却是常常不回家的。村挨村的走,走着走着走远了天黑沉回不来了,或在路边挨着颗大树、或找间破庙,叔侄俩抱在一起,长夜在擅抖抖中捱过去了。

翌日,太阳刚露脸儿,又见黄小手牵着头挨着地的叔公慢慢的走,哑哑的叫"画炭画像哟!画老人头炭画像哟!"。有时三几天回来一次,有时半个多月也回不了一次。此时,人们便是明白了黄小手牵着叔公外出谋生的原由了。

回村里的时节,天是全黑沉了。黄小手牵着叔公从东头穿过村中间道慢慢的往茅屋走来,摸索索掀开用竹篾片编织的门进了茅屋。许久,才见有一丝淡黄色的光从茅屋中透出。

日常,需要画像的人不多,叔侄俩日子过得极为艰辛。

日子是难以预料的,时光转转的便到了全国"一片红"的时节。那时乡下能画像的人少之又少,公社里要搞"一片红"画伟人的头像需要画像能人。公社革委会便派干部找了黄小手。 

不行呀!不行的。炭画不同于油画,我没画过油画,画不了,画不了的。听公社革委会干部说了来意,黄小手惶恐不安的说。

画不了也得画。在绘画中学,在学中绘画!这是群众运动!这是革命工作!是人民群众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革命运动!干得了得干!干不了也得干。公社革委会派来的干部接连硬邦邦的说。

事情容不了黄小手多话语。

于是,黄小手叔侄俩住进了公社院子的一间杂屋里,便有了一日两餐。

这之后,黄小手每天一早随着公社革委会干部到各村子画伟人头像。许是具有画像天赋,只经过几天的绘画,便掌握了在墙壁上用红漆油绘画伟人头像的技巧。绘画时先用炭笔把伟人头像轮廓在灰墙上描绘好,然后再涂抹红油漆儿。在描摹绘伟人眼睛时,黄小手是挺为细心的。轻轻的描、细细的摹,把伟人那双眼睛描画得神气活现。眼睛绘画好了,伟人头像便有几分样子了。远远望去,伟人头像目光炯炯有神、神彩亦亦,挺似模似样的。三二幅伟人头像上墙后,到了开饭时间了,便到公社饭堂领了碗白米饭,回到杂屋里拨半碗儿给叔公,叔侄俩吃的香香的。

可是,好日子过不了多久,黄小手便遭难了。

一日,在公社围墙上画伟人头像时,许是墙面高了点,益或是快到食饭时间了,肚子饿脚抖手抖的。在绘画伟人那炯炯有神的眼晴时节上,手稍稍擅了一下,伟人眼睛下方便多点儿漆油。大意看没觉着什么的,但打眼细细望去,竟看似是一滴泪珠。而偏巧的是,隔天一早,县革委会一行十数人来现场指导工作。带队的是一位挺细心的领导,那会儿他偏偏站在伟人头像正前方,把"泪珠"看得一清二楚。伟人流眼泪?这还得了了!领导的眼睛瞬即瞪得圆圆的,脸绷得紧紧的,即时指示对黄小手进行调查。

通过调查,得知黄小手出身是地主成份,属贫下中农革命的对象。领导即时定性:这是阶级敌人仇视伟大领袖毛主席,仇视新社会,破坏"一片红"群众运动的反革命行为,是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具体表现,属反革命事件!立时,黄小手被扣上顶"反革命分子"的大帽子,当即召开万人群众大会进行批斗。

这之后,黄小手叔侄俩又搬回坑塘村的茅屋居住,时不时的还要接受批斗。每遭批斗,他只是反反复复的说:我有罪,我是反革命。声音挺小,嘈杂的批斗大会上别人是根本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只看见他的嘴巴在不停的嗡动。

由于受到人民群众的批斗,黄小手在周边村场上绘画人头炭画像是不可能的了。日常都是缩在茅屋里,饿的慌了便是弯着腰、低着头、目光呆滞、头发脏乱的挪出茅屋,到村场上讨得一二条番薯什么的拿回茅屋填充肚子。

那天早上,天刚麻麻亮雾挺大。坑塘村早起的村民们看到黄小手牵着叔公往村外慢慢的走去。

黄小手依旧是穿着那件长长的唐装衫,两个口袋都装满了东西,走着衣摆一荡一荡的。腰间钩挂的两张小板凳子相互碰撞着,发出咔哒咔哒声响。右手牵着的叔公看上去腰更弯了,白头发从脑后往前翻覆着,发尖儿随着走动一路拖扫着地上的泥土,飘扬着黄黄的尘埃。

叔侄俩走到村场外,便停了下来。黄小手扭转头默默的望着因雾大而蒙胧胧的村子,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然后牵着叔公渐渐消失在浓雾之中……

这之后,黄小手叔侄俩好长日子没回茅屋了。

多年后,据说有人在百多公里外山里的村子看到了黄小手叔侄俩。

黄小手的头发也白了不少。

黄小手仍以画人头炭画像为活……云云

                

                               广东省高州市胜利农场机关 梁居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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