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克塔维奥•帕斯说:“我们活在遗忘与记忆之间,此刻是受绵亘不变的时间所侵蚀的一座岛屿。”而我,总是在遗忘与记忆之间,手捧散发着油墨香气的书,在时间的岛屿上驻足,遇见似曾相识的梦境。在心理学中,既视感(原文为法语Déjà vu)指对于未曾体验的事情,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每个正常人或多或少都有过既视感的体验:在某个时刻,自己所处的环境、自己的言行和他人的言行似曾相识或觉得和经历过的完全一样,甚至可以“预感”到下一时刻某人会说什么话或做出什么动作。而在阅读一本书的时候,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会蜂拥而来,强悍到让你绞尽脑汁去苦苦追忆究竟何时何地有过相似情境。
一本书、一个女人,他们相逢的刹那,是否有怦然心跳的气息,是否有惊鸿掠影的艳丽,是否有念念不忘的回响,可能取决于这本书的题目,可能取决于它的装帧,可能取决于它的主角是否独居个性……轻轻翻阅,慢慢合上,静静臆想,这是相遇时最常见的动作,仅仅是轻轻翻阅、慢慢合上、静静臆想,停留于“发乎情止乎礼”的君子之交阶段,所以,这不是艳遇,是生命成长的拔节,就像俗尘男女刹那间的惊鸿一瞥,然后擦肩而过;可又不仅仅只是擦肩而过,还可能有相遇瞬间那狂奔生风的喧嚣而来,有窈窕婀娜的聘婷而来,有乍见欢喜的止步遥望,有暗生情愫的漫长储备。然而,书中的一道景,一幅外貌素描,一段刻骨记忆,一次风趣对白,却可能如历史博物馆外那棵历经沧桑风云的老树那样,盘根错节纠缠于心底,再也不忘。与相遇片刻有关的点点滴滴,包括相遇时的空气和风,都带上了不可替代的独特味道,如果有那样一个魔法瓶,你一定愿意把那时的空气和风都装帧进去,等到回忆翻涌的那一刻,再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细细回味。我喜欢在每一次遇见新书的时候,在微信动态里存照留念,其实也只是为了记住阅读那天的天气、阳光、风力和心情,于是那一天连同那本书,都变得满是生命的张力了。也许,在下一本相似的书本被打开时,这本书里的记忆会成为下一本书的心驰神往的“既视感”的由来。
希腊现代诗人康斯坦丁·卡瓦菲斯说:“这个城市会永远跟踪你,你会走向同样的街道,一仍其旧。在同样的住宅区,白发苍苍。”
我不敢想象,一个女人,在同一个城市,走同样的街道,一仍其旧,重复从前的心境,直至白发苍苍;我也不敢想象,在不同的城市,一个女人带着同样的记忆,走过相似的街道,一仍其旧,重复从前的心境,直至白发苍苍。可事实时,不管我们十八岁那年,想过多少次流浪远方,最终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都会把我们逼入狭仄的小胡同,然后看着那些流浪远方的梦如断线的风筝跌落在地上。可是,女人,是要靠给养活着的,心灵的给养,于是,书,一本又一本的书,成了抵达远方的车票,成了徜徉不同城市不同街道的资本。那一本本或厚重或轻灵的书,仿佛多看它一眼,看书的人也会多了几分浸染其间的韵致。恰如西汉刘向所云:“入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之化矣。
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帕斯在诗歌《去留之间》里写道:“我在一只眼睛的中心将自己发现,它没有看我,是我在它的目光中将自己观看。”我觉得,时间种种语句,风情万种,最能代表爱情的,不是“我爱你”,而是“我懂你”,书,唯有书,他能懂得你每一个情绪,每一次期盼,借由不同的作者之手,圆你的梦,成全你的诉说。书,他每一行字,都如深情的凝望,让你在他的目光里,遇见自己,将自己观看。
一不小心,读着摊放于膝头的书,书中的文字就穿越了心底的记忆,一下子分不清哪些是书中内容,哪些是从前记忆了。不变的,是书的玉树临风,是书的深情款款,是书给了想飞的心一股落地生根的力量!
就是这样含情脉脉的书,这样善解人意的文字,把人生最闲暇最余裕的光阴深深挽留,闲余的时光才是最有创造力和爆发力的,因而书中字字句句的这一留,让我得以在他不露痕迹的牵引下遇见更美的景,遇见更好的情,遇见更纯净的自己。他如一个睿智的导游,候在每一个情绪变化的路口,话语不多,用几帧心动刹那中按下快门的絮语,用几多情之所至不吐不快的笔画,作着不着痕迹的诱饵,至于我们这样半途而遇的旅客,上不上车,他不强求。反正诱惑在这儿摆着,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你还对那个更美的自己心心念念,那就来吧。
若问相思何处歇,相逢便是相思彻。相逢的刹那,就是阅读的刹那;阅读的刹那,就是在书的眼睛里,将自己观看的刹那;愿你,遇见更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