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冬天,我到千里之外的省城出差。不习惯省城的天气阴冷,一鼓作气连续加班,一周后办完事情匆匆返回。周末赶车的人多,买不到硬卧,咬咬牙买了张软卧。
上了车,找到软卧包厢,放好行李,寻思如何给老板解释:超标坐软卧的问题。正担心曹操,曹操却来了。一抬头,看见老板两口子拖着行李厢从过道那头叮叮咚咚走过来。他她们有急事回老家。老板娘的铺位和我在同一个包厢,老板的铺位在七八米外的档头。
老板问了问我工作的事情,举起大拇指夸奖了我几句,还说要准备请我吃饭的,只是我匆匆走了,他们也有事情回老家处理,时间不合适。老板的话如沐春风,我忧着的心放松下来,看来我这趟超标坐软卧的事情根本就不是问题,我不再解释。
我说把铺位换给老板,让他两口子在一起。老板看了看我放在行李架上大大的箱子,摇摇手笑着说:不用不用,行李太重,难得拿上拿下。老板不光客气,还体恤下属,我不应拒绝,也就不再强求,起身分别帮他她们把行李放上架子。
说话时,老板看见他的卧铺包厢来了两个熟人,忙走过去打招呼,摆龙门阵。
睡至半夜时,我听见敲门声,打开一看,原来是老板。他抱着外衣外裤悄悄进来,让我跟他换换铺位。他说那边有领导,他不习惯。老板不习惯那边的领导,有难处,我举手之劳帮帮老板,天经地义,义不容辞,再说我不认识那两人,哪里睡都是睡,无所谓。我起床抱着外衣外裤,迷迷糊糊跟着老板走到那个包箱。他轻轻拉开门,指了指右边的上铺位,我轻轻爬上去,老板轻轻关了门。
火车哐当哐当,继续在大山里跨桥梁钻洞子,绕山绕水。
我睡眠轻,火车上睡不安稳。凌晨四五点时,突然听见下铺位的男人小声问:东方呢?睡在我对面上铺的男人说:不晓得呀,难道下车了?沉默了一会儿,下铺的男人说:把东西看好!
包厢里,就我们三个人。我脑袋不笨。他们的熟人走了,换了个陌生人进来,下铺男人说这话的弦外音,不言而喻,我还是听得懂的,不过,我想,他应该是电影看多了,比如《天下无贼》。虽然那句“把东西看好”听起来有点伤人,让我有点愤愤,但人家也没指名道姓,并且是悄悄说的,出门在外,小心翼翼也无可厚非,我也不好发火。就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我自我安慰了下受伤的心。
既然你们不辞辛苦,要熬更守夜,守护贵重的行李,要累就累吧,那是你们自找的,我才懒得理你们呢。想了想,我翻了个身,捂住耳朵继续睡。
火车到达某市车站,外面还是黢黑一片。这两个男人下了车,我特意看了看下铺男人的脸。
火车继续向南开。
早上,老板来包厢喊我吃早饭。
我有点疑惑,讲了昨晚那两个男人的不解和小心。老板忍俊不住。
我问老板:他们是啥角色?
老板笑笑,说:你可以哦,跟市委书记睡同一个卧铺包厢!
市委书记?我有点兴奋。一个小老百姓,一个私企打工仔,和地师级大领导舟车同行,睡同一个包厢,这样的情形不可思议,简直是件蓬荜生辉、脸上贴金、可以到处吹牛的事情。
时光荏苒,十年过去。
今天,我在互联网上看见一条新闻:某市书记落马。看见他的姓名和照片,似曾相识。想了想,想起了这位落马的人,想起了那晚吊诡换铺的事情,禁不住感慨起来。
十年磨一剑,有的剑磨好了,有的却磨坏了。
我对那把磨坏的“宝剑”只能隔空喊话:那年你喊看好行李,过后你却没有看好自己的灵魂,行李没有丢,你却丢了自己,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