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始之秋

黎采

我都不知道我干嘛要写建始之秋。

可能是眼看着秋天就要完了，我想抓住些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用慌乱的文字留存一些秋的片段；也许是这个秋天，我几乎就没离开过建始，别处的秋天，我也没看见，更无话可说；大概是我中了建始之秋的毒，无可救药，唯以胡言乱语作快意的挣扎。

我实在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建始之秋。或许，这就是建始之秋的神奇魅力所在。

建始之秋，似乎是从某一片飘落的叶儿开始的。

立秋后，行走在建始县城的大街小巷，或是漫步于建始任何一个小村一角，总能邂逅随风飘落的秋叶。一两片，三四片，七八片，不经意间扑入眼帘；黄色的，红色的，褐色的，各色落叶争奇斗艳……建始2600余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遍布着种类繁多的树木，在秋天，可谓是处处落叶缤纷，处处诗情画意。

飘飞的落叶，是秋的情书，调皮地落在你的头发上、素手上、衣襟上。更落在你的微笑里，落在你的静默里，落在你的沉思里。一叶知秋，秋到建始；万叶炫秋，秋染建始。

最迷人的秋叶，是不能不提到银杏叶的。我甚至觉得，银杏叶就是秋天最独特的绽放。那样的绝美，跟凋零根本扯不上边嘛。不，也可以说，那是一种绝美的凋零。不论是在建始县城中，还是在建始的乡间，一树黄灿灿的银杏叶或是一地黄灿灿的银杏叶忽地闪现在眼前，总是叫人不由得怦然心动，无限沉迷。

当然，落叶落得最壮观的，还是要数莽莽山林。比如，龙坪乡的长岭岗林场，数万亩日本落叶松纷纷落叶，落得遍地金黄，落得遍地松软。尤其迷人的是，这片松林的叶子在将落未落之时，齐刷刷地在枝头玩着从黄到红的魔法。你看着看着，就着了它们的魔，只剩下两件事会做：发呆，傻笑。

建始之秋，似乎是在一重一重金黄的稻浪里渐渐变得浓烈的。

那些随风起伏、接天连地的稻浪，在建始三里、长梁、高坪、红岩等乡镇的田野里，热热闹闹地铺展开来，铺成一幅幅朴素又华贵的秋之田园画，在蓝天之下熠熠生辉；也谱成一曲曲空灵又激昂的秋之交响乐，在大地之上悠悠回响。

我总是无法对一片稻浪视而不见。我一次次在稻浪前停下脚步，任翻卷的金色稻浪经过整个自己，把一身的疲惫与孤独交给稻浪去抚慰。也把心底最虔诚的敬意投向那些在稻浪里出没的农人。是他们，生动了整个秋天。是他们，丰盈了整个大地。

在秋天，农人是辛苦而幸福的。丰收也好，没能丰收也罢，都是收获。从春到秋，每一块田里都洒满了农人的汗水与希望。当一个农人迈着矫健或蹒跚的步伐，于秋天的某个清晨、午后或黄昏，背上农具去田里收割的时候，便有一种说不清的的仪式感顿时升腾起来——农人不必说半个字，他所伺弄的庄稼就懂了农人的意思——于是，一块块稻穗都肃穆地低下了头，一丛丛高梁都谦卑地弯下了腰，一片片苞谷都庄重地停止了窃窃私语……

建始之秋，似乎是从漫山遍野的成熟瓜果间愈发神采飞扬的。

秋，渐深了。你瞧，建始的大地上，红了柿子、苹果，黄了橙子、桔子；石榴、板栗咧开嘴笑了，核桃、柚子摇摇头乐了；一串串关口葡萄在秋阳里闪烁着夺目的光亮，一个个猕猴桃在秋雨里的蕴积绵长的香甜；坡上坎下，南瓜书写稳重，辣椒演绎热烈……

疯长了一个夏季的瓜果，在秋的怀抱里，在建始的村村寨寨里，拼尽全力长成各自最“成熟”的样子。就这样，所有瓜果达成共识，结成联盟，轰轰烈烈地绘就一种绝然的五彩斑斓。那是阅尽繁华之后的凝练与旷达，是穿越冷暖之后的平静与慈悲，在一个人的心底写意成一种简单的幸福，以及一种丰富的安定。它们中的一部分，被主人或是非主人采下，装进小竹筐或是大背篓，带着乡野的万千风情，来到建始县城及各乡镇的街头，把一条条街装点得格外有色彩，格外有味道。

建始之秋，似乎是在一丛一丛盛放的花朵上走向绚烂的。

山间田野里，雪白的、浅黄的野菊花开了，别样清新，别样娇羞；农家小院里，高的、矮的、大朵的、小朵的菊花开了，如此可爱，如此俊俏；长梁镇瓦子院村、茅田乡梦花岭村、业州镇罗家坝村的百余亩皇菊开了，那般壮观，那般闪耀。不错的，菊花，从来都是秋天群花中的主角。菊花，在建始的各个角落竞相绽放，纵情绽放，绽放成一个盛开的秋天。人在其中，人淡如菊。

除了菊花，街边巷尾，村头路旁，一树树桂花也争先恐后地开了。香，馥郁的桂花香，在空气里弥漫，弥漫成一种诱惑——有很多脚步，是被桂花香引向桂花树的——走近一棵开花的桂花树，真好，闻缕缕馨香扑面而来，看簇簇桂花娇俏轻柔，享浅浅时光恬淡安静。脚边，飘落的桂花像一种无言的温柔，让人不忍离开。

建始之秋，似乎是在一条条奔流不息的江河里变得格外梦幻的。

石门河、野三河、广润河、清江景阳段……建始境内的各条河流，不约而同在秋天里沉静下来，像极了一个人褪去浮躁后的内心。

澄澈的静流是秋水的眸子，荡漾的波纹是江河的思绪。秋天的河流，是哲学家，是思想者。也是诗人，是画家。

一河秋水，流经峡谷旷野，就是在沉吟一首首深邃无边的诗。没有哪一个诗人能够捕捉到一河秋水所用的神秘词汇，倾吐出漫漫时空的寂然，流淌着气象万千的意念。不要企图装作很懂一河秋水的样子，你一时兴起抓住的只言片语，在一河秋水的诗语面前，终究只是苍白无力的憋足表演。

一河秋水，倒映一方秋色，就是在作一幅幅变幻莫测的画。没有任何一位画家能像一河秋水那样，勾勒出那般飘逸神秘的线条，调配出那般匪夷所思的色泽，渲染出那般如梦如幻的意境。不要指望自己在一河秋水之畔无动于衷，你有意或是无意望一眼秋水里天空里、云朵啊、山林啊、房屋啊，以及那个影影绰绰的自己，你就忘掉自己了，你就不在此时了，你也不在此地了。你是谁？你去了哪里？你回答不上来，你却又那么欢喜。静倚秋水，遇见新的自己，岂不妙哉？

建始之秋，读你千遍也不厌倦。

2019.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