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风中飘荡

黎采

夜深了，黑暗吞没了整个城市，我失去形状，听见自己没有节奏没有色彩的呼吸。

风，就在窗外。

风不能穿过玻璃或墙，吹进屋里来，但我能到风里去——至少，我感觉我来到了风里，轻盈盈的，如一片叶儿——我是穿越了什么去到风里，我不知道——也许，答案在风中飘荡……

而我去到风里，或许正是被风里那些捉摸不定的答案所吸引……

比如：

我上周究竟是在哪里弄丢了驾驶证？

又是被谁捡到后交到交警大队？

漂亮的交警姐姐又为啥只望着我笑，不告诉我关于拾证人的信息？

这三个问题对我来说，都没有答案。所以我来到风里，寻找答案。

第一个问题折磨得我晕头转向。我清楚地记得我把驾驶证放进包里，然后就拎着包上车开启了难得的踏青之旅。中途一时兴起在马坡、石牌湖游玩时，好像没有在哪个角落把包打开致使驾驶证掉出来了呀。后来到了老家，忽然想看看驾驶证，把包包翻了个底朝天（而且翻了好几遍），可好歹就不见驾驶证的踪影了。回忆，仔细回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把驾驶证弄丢了。莫非它是成仙了？隐身了不成？飞上天了不成？讽刺的是，我开车的技术本来就不咋地，这倒好，驾驶证也弃我而去了，还真是打脸也。呜呼，可恨呀可恨，一路上我也没有忘乎所以呀，咋就偏偏把驾驶证弄丢了？我咋就不把自己给弄丢了呢？唉。唉唉！只差打自己两捶了。

第二个问题更是让我神智不清。我因驾驶证失而复得，有些飘飘然，怎么看自己都长着个“幸运儿”的相。糊涂人有糊涂人的福，嗯哼！可怎么着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拾证人是他还是她？年轻的他（她）、还是年老的他（她）在哪条路上、或哪棵树下、或哪丛草边邂逅了我的驾驶证？他（她）捡起时是否在想：谁这么粗心大意的？竟把驾驶证弄丢了！然后打开一看，原来是个姓蔡的家伙。他（她）也可以选择随手一扔，让它躺在水底、或沟里、或石缝中、或乱草下，甚至，他（她）还可以撕了它烧了它，我也不可能知道，更不能把他（她）怎么地。显然，他（她）没有做我想象中的那些事儿。这个“没有”无可置疑地告诉我：他（她）是一个多好的人啊！他（她）是否知道，因为他的举手之劳，让糊里糊涂的我傻笑了好几回？他（她）决定将驾驶证交到交警手中时，事实上已经改变了后来我对整个事件的心理体验：如果他（她）没有将驾驶证转交给我，我的心里将一直有遗憾。我自然会去补办一个，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了，那种失去，并不仅仅是失去一件物品——在将来的许多个瞬间，我可能都会想起生命中这一次“失去”，想起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遗失了一张有着我的照片和名字的纸片，它日复一日地经受风吹雨淋、蒙上尘土，上面的照片和名字渐渐变得模糊，就像我本人在时光里渐渐荒芜一样……但是，他（她）做了件好事。是的，这就是件好事，无需解释说明。因为他（她）的“好”让我重新得到了我本来认为不重要但在丢失以后却感到怅然不已的东西，终止了我的遗憾和叹息。他（她）让我复又得到的，也不仅仅是一件物品啊——没有失去过，就不知道拥有的珍贵，不管你失去的东西本身是什么。而失而复得，几乎算是上天给一个人的格外奖励，得到这个奖励，总之是件愉悦的事……呃。呃呃！脑子不受控制，想象力泛滥成灾。

第三个问题让我觉得世界美好得有点过分。交警姐姐那一抹灿烂的笑容仿佛让人觉得：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我问她什么，她都会告诉我的。然而，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拾证人的信息？（我不是个喜欢纠缠的人，她没打算给我说，而且她很忙，所以我并没有一再追问。）也许，是拾证人本来就没有告知她相关情况吧？如此一来，让我除了给她说了个“谢谢”，接下来就不知道该感谢谁了——生命中总有一些时候，你不知道感谢谁——而这个时候，就是幸福光顾你的时候，世界在你眼里心里，自然就格外美好。嗯。嗯嗯！我不知道感谢谁，我看见谁都想感谢。

驾驶证丢了，驾驶证又回来了。48小时内，失去，复又得到。失得之间，内心像经历了一次坐过山车，起起落落，大起大落。丢了证，变成一个问题；证，回来了，丢证之问题不再是问题。但却明明又还有一串串答案不明的问题摆在那里。而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我说我一点也不关心，谁信？但我却又实在不知道答案，我在风中徘徊，不过是想离答案近一点。

人，没有一个时刻可以活在问题之外。也没有一个时刻可以活在答案之外。

一个人在世间活着，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清晰明了的答案摆在眼前心底。那些无法确定的答案，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里清清楚楚地存在着，蒲公英似的在风里飘荡着，飘到田野山间，飘到大街小巷，但就是不会飘到我心里来。不，或许飘到我身边来了，但它们不认识于我，不知道我在找它们，所以，它们飘过我的时候跟飘过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在我头发上蹭一蹭，在我衣角上停一停，然后，无声无息地飘走了，飘远了……

这些在风中飘荡的答案，也是一个人活着并认真活过的证据。是生命在风里留下的叹息或歌唱。

我一次一次去到风里，风一次一次吹过我的身体我的心灵。我曾经那么执着地在风里寻找答案：我的未来在哪里？我要走向哪里？远方有多远？……我在风中静默——除了静默，我还能做什么？我既不能阻挡问题的出现，也无法抓住缥缈的答案。现在，我常常是那么无奈地在风中面对答案：未来，未必会来。哪里都诱惑不了我了，我走累了。远方，就让它远去吧。……我在风里依然静默——静默惯了，会觉得静默是个不错的状态。我既不能骗自己答案不存在，也没法哄自己答案是假的。

答案，很多的答案一直都在风中。只是我一时半会儿感受不到。等我感受到了，我却又宁愿自己感受不到——那些关于我的答案呵，不管我情不情愿，在我想知道的时候，离我那么远；在我不想知道的时候，却又离我那么近。这仿佛是一个阴谋，而主谋是谁？——是自我的执念？是人生的必然？是时间的无情？ 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风依然在吹，把心敞开，任风把关于自己的答案吹进心底，是一种态度。只是，拥有这种态度需要勇气。

所以，我现在伫立风中，算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吗？

答案在风中飘荡……

2018年4月2日写于建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