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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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2021年1月7日。
那一天清晨，一城人打开房门或是伫立窗口，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雪趁着夜的黑，把建始扮成了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近十年来，建始城都没有落过一场大雪了。
雪总是下在别处，一城人也是无可奈何。
雪终于下在建始，一城人真是喜出望外。
雪，铺天盖地的雪，纵情将建始城席卷成一幅气势恢弘的水墨画。
环绕小城的群山，披着一袭雪色，谜一般的轮廓线，若隐若现，起伏交叠，蜿蜒天边。分外动人的，是雪中的凤冠山，巍峨又妩媚，像一个沉静的智者将小城深情凝望。城里的人，不经意间与之相顾，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就蔓延心间……在雪中，人与山无限靠近。
雪，恣意挥洒惟一的白，把小城的五光十色一律掩盖。小城安然地换上雪白的盛装，秀出最灵动的风韵，炫出最奢华的璀璨。
高楼林立的大街小巷，顶着一层白雪，呈现出一种坦然的接受，又散发着别样的整齐、庄重、静穆、辽阔。那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房顶，全部变成洁白的块面，如一组组待谁弹奏的琴键。街道则变成白色的带子，纵横交错，似一条条轻柔飘逸的白色绸缎。点缀在各条街道的一丛丛、一排排玉树琼枝，姿态万千，万千风情。
穿城而过的广润河，接住纷纷扬扬的雪花，融成冰凉的水。雪花与河水相遇的一刹那，是否就像一种宿命的消失。不，更像一种勇敢的重生。又或者，某片雪花的前世就是广润河里的一滴水？雪花，河水。幻变，轮回。
一下雪，广润河不再是往日的广润河，而是一条雪语纷飞的无限浪漫的河。河水仿佛忘了种种过往，不管不顾地陷在雪花的低语里，恍惚地幸福着，每一寸流动都脉脉含情。雪花慢慢地飘，河水缓缓地流。时间，仿佛也被这份缠绵牵住，舍不得走快了。
沿河而建的亲水走廊，玉龙一般缠饶在河边。情不自禁漫步走廊的人，三三两两，走走停停。他们在河边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高楼里看他们。雪装饰了他们的眼睛，他们装饰了别人的梦。每个人眼里的风景不一样。一样的，是这雪带来的静好。静好本身就是一种风景。因了这雪，许多喧嚣退远了。至少是暂时退远了。静的好，雪轻轻悄悄地告诉你。城市忽然变得很陌生，陌生得令看风景的人怦然心动。仿佛记忆里所有的雪从未飘远，终于在这一天，飘回在眼前在心间。人，不知不觉地，就把一身的尘埃抖落，澄澈的双眸里映着一个雪白的世界。岁月无情亦有情，静好其实本在心。
平日里，多少人在这个城市里匆匆赶路，来不及看一眼身边许多平凡也珍贵的美。这一场雪，叫许多人不得不慢了下来。雪路滑得很，走得太快，摔个四脚朝天还是有点尴尬的。那就索性慢慢地走，每一步都得走稳了。一步一个脚印。雪，毫不客气地让人走好每一步。
更要命的是，沿路全是雪打造的诱惑。
“哎呀，上班就要迟到哒。不能看了，不拍照了。”说这些话的路人，也就说说而已，其实那表情愣是一点也不着急，分明就很享受嘛。
也有一些人，在雪里呆立着，自己都不知道一颗心随着雪花飘向了何方。雪，总是没商量地令人心生妄念——想要在雪上写出谁的名字，想要与谁在雪里一直走到白头……
还有的，干脆堆起了雪人、打起了雪仗。雪，硬是有着叫人返老还童的本领。
当然啦，最开心的还是孩子。在雪里大笑、疯跑；抓一把雪放进嘴里，尝一尝味道；捏几个雪球，宝贝似的，拿回家，收藏在冰箱里。在孩子眼中，雪，只是雪。那样简单的快乐，大人是学不来的。
踏雪寻梅，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就这么干了。
说不清为什么，看到满城的雪，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一幅幅雪中梅的图景。对我来说，那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我走向广润河畔。那里就有梅花。我曾一次次在蓝天下阳光里领略过它们的风姿，但从未见过它们傲立雪中的样子。
一路上，我不停地想象它们全新的模样。但在我远远看见的第一眼，还是瞬间被惊艳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句来描述那样的美。我只能说，我笑了。漫天的雪花作证，那是一抹傻里傻气但绝对真诚的笑。
快步走近。
呵，有两树红梅，一树开得正盛，一树含苞欲放。是两个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吗？两树梅花羞答答的，默不作声。但又好像明白我的心情，每一枝，每一朵，纷纷扑向我，控制我所有的情愫。我愉悦地承受。热烈的恋，深刻上演。
朵朵梅花在雪里清醒地绽放着，但却更像在雪里做着一个盛大而绚烂的梦。那精巧纤薄的花瓣，那修长整齐的花蕊，那饱满温润的色泽，在雪里，显得那么柔弱又坚强，惹人爱怜。如果我落满一身雪，一定无法像梅花一样淡定无恙。梅花的风骨，人看得见。人的拥有或者无能，梅花是否也看得见？人与梅花的距离，可能在毫厘之间，也可能在万里之外。梅花没有等任何一个人。也许，梅花等的只是一场雪，只有雪，才能触到梅花最隐秘的心思，以及最彻底的勇敢。
花影婆娑。于花前，静凝视，我就是一个痴迷于阅花的人。雪花与梅花的倩影，在我的瞳孔里缤纷闪耀。
暗香浮动。在花下，深呼吸，我就是一个沉醉于读香的人。雪花的寒气与梅花的香气，在我的身体里翻卷奔腾。
我到底在寻什么？或者说，恋什么呢？没有答案。没有答案也是一种答案。就让我跟着梅花在雪里一起做梦吧。人生本来就是梦一场。梦醒之前，恋我所恋，无惧无悔。
雪，终将全部融化。从这个小城的各个角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城人在雪中踩下的种种脚印，也将一一了无痕迹。不，雪来过，痕永存——山河记得，大地记得，草木记得，梅花记得，你我记得……
雪，倾了城。我们恋过，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