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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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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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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清

黎采

清。

江。

当两个字站在一起,便组成一个异常美的名字。

清江——你轻声念一下,瞬间宛若有一个清丽出尘的女子自远方逶迤而来,梦一般地摘走你怦怦的心跳。你定睛一看,她却幻化成一片山水,你不由得追上去。

让你心醉神迷的,究竟是些什么呢?你也说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那种剥离了万千繁华与无尽喧嚣的——清。

清江,清。清的江,江的清——除了这里,还有什么样的清,能与你内心深处渴望的一种品质完美地对应呢?

向王天子的号角余音渺渺,至今还飘在清江的深处。清江,是“吹”出来的吗?答案在风中飘荡。一笑就好。但传说就是传说,绝对可以毫不费力地在你的脑海里演出种种神秘莫测的场景——这就神了!清江的神韵,可不是吹的。清的深处藏着神韵。神的内核始于清澄。清江,亦清亦神,至清至神。巴人廪君和盐水女神的故事,是飘浮在清江各个角落的神秘之网,没商量地捕捉你我的遐思和想象。神也好,人也好,都难免为一个情字所困。痴情无情皆成空,爱过恨过都如烟。因为清醒,所以疯狂。因为短暂,所以永恒。从纯美到凄美,不过是个过程。而这个过程,足以用完一个人的一切。并不遗憾。遗憾的是,有的人一生都没有这个过程。而清江,偏偏就拥有这么动人心魄的传说,清清而轻轻地将一种至纯至美的情愫种在你的心里,揉进你的眼里。你甚至想哭一场。仿佛你就是是盐水女神,清江水就是你的泪。仿佛你就是巴人廪君,清江水就是你的痛。

走神了。原谅我不羁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清江,总是一次次让我失神。这是个奇妙的体验。让自己的神走失一会儿也不要紧,这样你才能让清江的神韵渗入你的身心。

清江,其名始见于《禹贡》。这清凌凌的水啊,后又流经《汉书·地理志》。“夷水,即山清江也,水色清照十丈,分沙石。蜀人见其清澈,因名清江也”(魏晋时期的郦道元为《水经》作注)。夷水,是之于清江之先的名字。土家族先民——巴人(白虎夷)的传说,将永远流淌在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里,流淌在土家人的血脉里。白虎图腾,从远古的号角声里飘然升起,映照在清江的粼粼波光里,无限扩大。也映照在土家人的瞳孔里,无限深邃。

清江孕育了光辉灿烂的巴文化,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土家人。清江,是土家人的母亲河。当然,清江包容的,她怎样滋养土家人,也就怎样滋养而后到来的苗族人、汉族人等。

清江,古亦称“盐水”。它流经的地域,产盐。如长阳渔峡口之盐池温泉、巴山峡的盐泉,榔坪有咸池河,贺家坪有白咸池等。盐,本身就是一种味道,直接进入生活。清江,将这味道串起来,串成一本尘封的史书。翻开任何一页,都写着艰辛、淳朴、勤劳、智慧。

清江,从湖北省恩施州利川市齐岳山东麓出发,经利川、恩施、宣恩、建始、巴东、长阳、宜都等七个县市,在宜都陆城汇入长江。一路穿山越峡,清江走了八百多里。与其说这是一种流淌,更不如说这是一种奔赴。何惧万山阻挡,何惧峡谷险峻,何惧风云变幻,何惧霜雪凛冽。既然选择了出发,就不再回头。顺从上天的安排,顺从内心的意志,接受长江的召唤,接受灵魂的皈依。向前。向前!前路漫漫,不舍昼夜,不言放弃,无问西东,无关成败。

清江,在中国的版图上勾勒一条曲折迂回的独特路线,在北纬30度绘就一组无与伦比的绝美画卷。

万千山,一清江。那是坚硬与柔软的相遇相守。是静与动的相依相伴。坚硬也是柔软。柔软也是坚硬。静也是动。动也是静。

清江在青山间流淌,青山在清江中荡漾。山水,纵情痴缠成绵延起伏的画廊,惊艳了浅浅时光。江水,左突右冲,浩浩汤汤,或翻卷咆哮,或飞珠溅玉,或轻拍两岸,清色不移,奔流不息。青山,高低错落,巍巍耸立,或壁立千仞,或俊逸潇洒,或秀美玲珑,青颜不改,寸步不离。步步皆景,移步换景。无数奇数天造地设,随便截取一个片段,都令人惊叹,一叹再叹。比如,笑面睡佛,红花峡,千瀑峡,蝴蝶崖,五兄弟峰等,见过的人,如何能忘?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激情雕琢千般壮美、万种灵秀。任无边的想象纷纷浮起,留无数的传说悠悠飘扬。每一处都独一无二。每一处都宛如初见。每一处都似曾相识。每一处都惊心动魄。是眼前的景,是心里的梦,是梦里的诗,是诗里的画。乱了,乱了!清江,乱了你的心,在你心里建构全新的审美。

千秋万载,阳光,月光,星光,把这一方广阔的山水一再照亮。风、云、雨、雾、雪,将这一幅绵长的画卷久久晕染。所有的物语,从未改变。所有的更迭,从容不迫。一切,那么古老,如天地一般古老。那么新鲜,如露珠一样新鲜。

春来江水绿如蓝,两岸青山相对出。山花烂漫水中映,微雨蒙蒙燕双飞。春天的韵味,清江给你细细铺展,可视,可听,可触,可碰,可尝,可嗅,可思,可忆。

夏日炎炎江水凉,山舞绿袖风送爽。百鸟争鸣惊鸿影,一叶扁舟逐细浪。激情掩映在清凉之下,畅快游走在丰满之间,江水吐出蓝色的火焰,潜伏在谁的心间。

秋水长天共一色,层林尽染绘彩妆。落叶缤纷炊烟飘,浣女轻笑穿清波。五彩斑斓在澄澈如初的江水里静默,荡漾,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红尘万丈随它去,素心一颗书从容。

冬雪曼舞倾人间,山水无言展新颜。万般热闹皆退去,谁人独钓寒江雪。一下雪,清江就成仙境了。人只能被惊愕,一再惊愕。在惊愕里沦陷,在惊愕里超脱。

必定是要乘船渡一渡清江的。不论春夏,还是秋冬。也不论雨天,还是晴天。人生,需要这样的亲近,你懂的。

乘一艘大船也好,驾一叶扁舟也罢,把自己的身与心全部交给清江吧。去随江波飘荡,去看奇峰罗列,去听鸟鸣山涧,去闻野花幽香,去见雾锁江山,去阅雨蒙江润,去读千回百转,去品逍遥自在。从哪里开始不重要,到哪里结束随你意。更微妙的,是坐在船头听清江,听那深沉的呼吸,听那急促的喘息,听那澎湃的怒吼,听那动情的诉说。听着听着,你就听见了一个真实的自己。

清江,古老地流着,年轻地流着。你,像从远古而来的你,又像自未来而来的你。清江,裹挟着你,在一种叫“此刻”的时间里体验短暂与永恒。每一滴清江水,都是从该来的地方来,到该去的地方去,亘古未变。每一滴清江水,都是清江的因子,闪着润泽平和却也华丽璀璨的光辉。伸手掬一捧清江水,就是捧起整个清江。动身游一段清江,就是游整条清江。你沉迷着,赤子一般地沉迷。你终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你已和清江融在一起,奔向远方,还有远方……

你要记住,在清江的任何一处,你的气质要随性,你的思想要以裸体的形式打开。你要随时准备接受清江点燃你内心的火焰,你身体里的河流猛然间就沸腾起来。但你看起来异常平静。多少平静的背后,都藏着惊涛骇浪。一切震撼人心的东西,比如这清,这美,总能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不认识自己的感觉,实在太妙!陡峭的山崖接住你的纷纷的思绪,火花四溅,散落在草木之上,江水之中。你用内心里一种突然的崛起,接住这陡峭之美。你眼里泛起的水色跟清江的水色那般相似。忽地,看不见的琴弦,被你轻柔的呼吸款款地弹响……没有休止符,你停不下来……

我想穿越时空,邀请陶渊明来清江的岸边走一走,说不定他就留下来了。某一日,他采菊归来,悠然见清江,心里会漾起怎样的诗思呢?或者是李白,他是一定会坐船游清江的,不用喝酒,清江就把李白弄醉了,他随口一吟,浪漫得要死的惊世之作就横空出世了。或者是李甫,往清江边那么一站,像“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这种诗句,还不是惊鸿一般地飞出来。又或是李清照,她就只看了那么一眼,便“沉醉不知归路”了,她的愁,愈发地清,清江赶紧用无边的清迎上去,会碰撞出哪般清奇的词呢……

他们没有来。他们来或不来,清江依然是清江,风采不增不减。清江的子民守在这里,就很好。

掀开历史的垂帘,拂去岁月的尘埃,我们看见,建始直立人、长阳人在清江之畔繁衍生息,文明的火种缓缓地在清江两岸燃起,渐次明亮。200万年前、19.5万年前,无数的谜,扑朔迷离,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不动声色地勾走你的望眼。

一代一代的清江子民,享清江哺育,得清江润泽,受清江熏陶,骨子里镌刻着坚韧,心房里充盈着智慧,血脉里流淌着浪漫。

他们用清江水一样清澈的眼眸打量一下这个世界,安然地生活在这方土地。纵横交错的田地,葱茏摇荡的庄稼,五彩斑斓的果园,是他们写的散文诗。浸着血与汗,透着悲与欢,藏着爱与恋。他们在清江之畔走出了无数条路,长长短短都是寻觅,宽宽窄窄皆为试探,弯弯直直都是抵达,断断续续皆为思索。清江怎样义无反顾地奔流,清江的子民就怎样义无反顾地行走。清江奔流在他们的骨血里,他们就秉着清江的性子,奔走出江河一般浩瀚的路来。

他们在青山绿水间造一座座别致的吊脚楼,在蓝天暖阳下织一块块明艳的西兰卡普,在碧波荡漾里飞一曲悠扬的龙船调,在稻浪起伏里喊一声美丽的黄四姐,在明月星光下唱一首动情的哭嫁歌,在旷野从林间哼一串暧昧的五句子,在漆黑深夜里跳一支旷达的撒尔嗬,在篝火闪烁里扭一圈婉约的摆手舞,在丛林掩映中来一段狂野的茅古斯……

清江的子民,用勤劳的双手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计苦与累,不畏艰与险。质朴是他们的底色。每一个清晨,他们的内心接受清江的洗涤。那心,可以是奔腾的,也可以是宁静的;可以直面刀光剑影,也可以诠释似水柔情;可以轰轰烈烈地活着,也可以痛痛快快地死去。

清江的内在气质,清江的子民用生命来演绎。

不管你是谁,不要奢望读懂清江,也不要逃避疯狂或克制的喜欢。没有用的。清江,就是这么端庄沉静地做自己。清江,就是那么放肆张狂地诱惑你。

其实,面对清江,最好是什么也不写。连赞美都是多余的。文字也是多余的。清江并不需要你向她表达什么。清江永远都在向你表达。那样的“语言”,落在心上,就荡去尘埃,洗净铅华。

把自己隐在清江之畔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享受就好了。任清江在心中打磨一种无可替代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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