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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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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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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朵桃花所用

黎采

车一停,我就打开车门,向桃花飞奔而去。

真像没见过桃花似的。我的长发,在春风里舞出翅膀的范儿。

那是盛开在悬崖之下的几树桃花。

远远地,只一眼,那一簇红就把我的魂给勾了。

大概是一面陡峭的悬崖做了桃花的背景,瞬间颠覆了我从前关于桃花的印象。一见钟情,再顾倾心——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微妙的感觉了。很多时候,我看着这个世间,总是莫名地黯然神伤,于是,万物失色。我知道,真正失色的,是我。我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失色,而我的无可奈何,竟然长势良好。

那么,且跟随自己的感觉,停下来。如果总是急着赶路,恐怕我会失色更多,无可救药,那人生还有个什么劲呢?

近了,近了!但见七八树盛放的桃花婷婷袅袅地站在那里。像一种无言又炽烈的等待。

恨我无所有,只能赠给她们一朵无声无息的微笑。

每一树都妩媚得跟个新娘子似的,好像谁一靠近就会碰掉她那精致而神秘的红盖头,撞见一丛丛流转的眼波。

每一树又像是悬崖怀揣了千万年的柔情,悄悄地借桃花绽放出来了,朵朵花儿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陡峭之美。

每一树更像是仗着悬崖的守护,悠悠地把所有的蜜意释放出来了,朵朵花儿又带着一种扑朔迷离的娇羞之美。

有点奇怪。

也不奇怪。谁也不能证明悬崖没有情感,桃花不暗含坚硬。

吹过悬崖的风也吹过桃花。照在悬崖上的阳光也照着桃花。飘过悬崖之上的云也飘过桃花。

什么都可能存在。什么都可能发生。

它们日日相望,夜夜相守。自从桃树定居于此。

悬崖第一次见到桃花开时,是不是脸红了一下下呢?我无从知晓。

遇见这些桃花的那一刻,我的脸红了吗?没有。哪怕桃花在我的眼眸里无限缤纷闪耀。

脸红也是一种能力,不可捉摸,不可培养。记不清从何时开始,我的这一能力就下落不明了。

也没什么,这尘世里,谁不是孤独地走在自己的世界里,走着走着就把一部分自己走丢了。比如,不会脸红了,不会心动了,不会执着了,不会痛苦了。虚空一点一点地逼近,人只能把自己交上去。这么想着,我的灵魂就放过了我的肉身。

算了,看花就看花。我看桃花时,桃花也在看我。若她们看到我一副无精打采的鬼样子,搞不好会被吓到。人吓到花和花美到人,差不多是一回事。

且好好地看,方不负遇见。

穿行于棵棵桃树之间,我的眼里心里全是花影,呼吸里满是花香。一些花瓣飘在柔柔的春风里,一些花瓣落在我的雪白的外衣上,像一种无所不在的拥抱。几只黄的粉的蝴蝶飞呀飞,时不时地停在某朵桃花上,像在跟桃花说悄悄话呢,人一靠近,蝴蝶连忙飞走了,桃花也佯装前一秒什么都没发生,那天真烂漫又古灵精怪的模样儿,一下子就把人给弄恍惚了。真亦幻,幻亦真。亦真亦幻。妙在真与幻之间。

此刻正好——这大概就是活着的感觉——全身心地感受一朵花,感受自我,感受浩瀚,感受渺小,感受美,感受爱。

静。

多好,我在一朵桃花里,还找到了静。

纯粹的静。丰富的静。流淌的静。定格的静。缤纷的静。芬芳的静。

静静地,我伫立花间。一秒就宛若永远。

我不想离开,想假装这里是我梦中的天涯,我可以携一朵花,御一阵风,揽一片云,裁一缕霞……

恍惚间,那些远去的桃花的影像,渐渐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家乡许多个春的大门,好像都是被桃花打开的。

村庄东头横斜一枝,西头摇曳一树,南边婀娜几株,北边挺拔几排,疏疏密密,影影绰绰,千姿百态,千娇百媚。虚掩着大门的春,经不起桃花那么轻轻地一叩,吱呀一声,便迷迷糊糊地把门完全打开了。

桃花更艳了,春索性什么也不管了,醉生梦死般地,把潜藏的诗性与野性,胡乱地倾倒出来,直把个人间弄得神魂颠倒。

村里不少人家都在房前屋后栽有桃树,一年一年,与土墙青瓦木格窗相映相衬,沐阳光月光星光放肆生长,迎春风夏雨秋霜冬雪修炼勇敢。

春去春又来,桃花开了,村庄仿佛又变年轻了。桃花就是村庄红扑扑的脸蛋。乘一朵桃花,就能抵达村庄最初的美好。可以想象一下,没有桃花的村庄该是多么的无趣。

花枝摇曳,花影婆娑,花香弥漫,随春风十里悠悠荡,引蝴蝶蜜蜂翩翩飞,惹鸟儿洒下歌声一串串。

最销魂的,是指不定在清晨或在午后还是在黄昏,一张桃花般绚烂的脸儿,轻轻地从颤颤的花枝间探出来。一截时光毫无防备地就被惊艳了,某个看见的人毫无准备地就动了凡心。一些故事就这么开始了……尽管多年以后才发现,不过是一场虚妄。可有些开始,从来都无法阻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潭水深千尺。桃花开东园。桃花一簇开无主。桃花尽日随流水。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桃花羞作无情死。万树桃花月满天。歌尽桃花扇底风。倩魂犹恋桃花月。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几千年来,谁的心里没有刻着一朵桃花?不分季节地开着,无所顾忌地美着。多少人,在一朵桃花里梦着,根本没打算醒来,或者说,怎么都无法醒来。多少脚步,一生都没能走出一朵桃花。

世有桃花,人皆爱之。是偏爱,人偏偏将一种谁都无法抗拒的情感寄托给了桃花。如果桃花窥透了人的心思,会不会觉得自己背负不起万丈红尘里的无法计量的情与感呢?我宁愿相信,桃花始终是为自己开的。桃花是桃花的爱情。桃花不是人的爱情。至少,桃花不是所有人的爱情。桃花始终是个谜,人不必猜,猜来猜来,青丝就成白发,桃花依旧还是桃花,盈盈地笑春风,顺便笑笑你。

也许,桃花开了,不过是为结果。和那年月乡亲们栽桃树主要是为吃桃一样简单明了。

桃花说谢就谢了。跟说开就开一样。

小小的青青的桃子迫不及待地冒出来了。少数花瓣还没掉下来呢,不知所措地依在枝头,等一阵风,化解其无处安放的慌乱。这时的桃树,像是刚从一场热恋里冷静下来,懒理自己的妆容,也不管什么风来云往,跟那些村庄里的新媳妇发现自己有喜后的神情倒也神似。过个三五天,不知怎么地,就想明白了,从容了。毕竟,不能让花一直开下去。每一朵桃花,结不结果都得谢。接受这结果。

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无可避免。一切都恍若一梦。

桃子渐渐长大。桃树愈发丰腴。跟个少妇似的丰腴。

桃子熟了。桃树安详了。跟个母亲似的安详。

甜。我的眼前,闪过多年前在村庄里某棵桃树下吃桃子的情景。那甜是从摘的时候就真真切切地有了的,在清溪里洗的时候又甜了一分,咬上一口就甜到心坎上去了。

后来,再也吃不出那样的甜。从任何地方买来的,都不是那个味。偶尔也回乡摘桃子,但就是不能把从前的那个味摘回来。

是的,有点苦味,正在侵袭我。很多甜味,难免在岁月里慢慢的变成苦味。人生百味,终需尝尽。

我多么想,化为一朵桃花,开在春风里,无忧也无虑。能结果,就努力结果。没能结果,就随风飘散。

也只是幻想一下而已。

鉴于忧伤,我写下上面的文字,记录春天再一次被桃花点燃,记录一个女子再一次被一朵桃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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