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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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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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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随一条河

黎采

我相信,一定是冥冥之中有某种牵引,让我遇见你,便想要追随你。

你就那样静静悄悄地点缀在苍穹之下,铺展在大地之上,流淌在湖北省鹤峰县下坪、容美、太平、燕子、五里、走马等乡镇。

你——江坪河——宛若一个遗世而独立的佳人,亿万年来,不来不去,风采超然。

那就乘一只小船,随河飘流,让身体和灵魂受一次全新而震憾的洗礼。

船在前行,激起层层叠叠的浪花。也激起人心里的浪花。

江坪河,不由分说就没收了人的浮躁,唤醒了人的渴求。

初夏该是有多么偏心,才把那么酣畅淋漓的颜色纵情泼向了江坪河。山,青翠翠,绿漫漫。水,清凌凌,碧莹莹。山色荡漾在水色里。水色掩映在山色中。真像一场甜蜜蜜的爱恋!这爱恋是另一条河流,这条河流太满,再也容不下一滴多余的杂念。

这个正午的阳光跟千年以前某个正午的阳光也没什么不同,无悲无喜地洒下来,给江坪河渡上了一层宗教般神秘又温暖的光辉。粼粼的波光是谁谁谁在前世种下的火焰,迷惑了一双双望眼。

不知不觉,船进入江坪河的支流——隔子河——只一眼,就颠覆了我之前对其所作的各种想象——惊艳!太惊艳!

山,用不约而同的陡峭令人平静的心湖彻底失守。鬼斧神工,才能劈出那样雄壮的气势吧。没有哪两座山的陡峭是一样的。直插云霄的陡峭。起伏跌宕的陡峭。应接不暇的陡峭。陡峭,陡峭陡峭,陡峭陡峭陡峭陡峭陡峭,陡峭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人实在是措手不及,不由得挺直了身子,像山一样直,直成陡峭的范儿——山,霸道又温柔地把陡峭传染给了人——人哪里还有思考的能力,只能乖乖地跟着山一起陡峭——那一刻,人因陡峭而异常美丽。

隔子河的山,陡峭出了男人的英气之美。那就是男人顶天立地的姿势,那般岿然不动,那般气宇轩昂,那般神采飞扬,那般勇猛刚强,那般无所畏惧,那般义无反顾。巍巍然站立,潇潇然凝视,肃肃然静默。如同李白的诗句,随便翻到哪一页都能触到惊天动地的豪放与浪漫。

水,用接连不断的弯让人奇特的想象纷纷折腰。忽左忽右的弯,或大或小的弯,出其不意的弯,别出心裁的弯,流畅飘逸的弯,匪夷所思的弯。弯着弯着,就把一个人的眼神带弯了,思绪也跟着弯了。人陷在一种想要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的弯里,恍惚地快活着。

隔子河的水,弯出了细腰之美。那就是女人的腰,如此纤细,如此婀娜,如此曼妙,如此温婉,如此优雅,如此缥缈。轻轻地扭动,悠悠地舒展,缓缓地定格。宛若一阙阙散落的宋词,轻轻一碰就打开一个翩若惊鸿的片段。

山。水。山映在水里,水依在山脚。只有山水。山守护着水,水环绕着山,相依相伴,缠缠绵绵,不离不弃。这不要命的爱,毫不客气地乱了人的心怀。

山水挟裹着人。山水润泽着人。山水点拨着人。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许多人心里梦里的远方。尤其是像我这种久居闹市的家伙,早已被无休无止的喧嚣逼得神经错乱,目光呆滞。在许多个恍惚的瞬间,心都逃离似地在寻找一方幽静的山水。而隔子河,完美地对应了心里向往的山水。

这甚至像一种莫名的恩赐。

我竟然想流泪。

隔子河,隔断了凡俗与尘埃。

醉了醉了。醉在山水间,岂不快哉!

继续醉。你来人间一趟,何必时时清醒。醉山水,实清醒。

当然,隔子河才不关心你的想法呢。管你究竟是为何而来,她有一万种本领叫你甘心情愿没完没了地醉下去。

比如,她给你来一串串飞瀑。这边悬崖上斜一帘,那边峭壁上挂几束,清亮亮,轻盈盈,娇媚媚,仙飘飘,再坚硬的心也会瞬间柔软起来。那飞瀑之水,是直接滴到人心里去了的。心一下子就清凉了。且任清凉的心,随一滴飞瀑之水去禅修吧。

更要命的是,那些陡峭的绝壁之上,奇树棵棵,青苔点点,野花朵朵,疏疏密密,深深浅浅,浓浓淡淡,是妙不可言的写意画,是至纯至性的诗句,是直击灵魂的歌唱。不管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生的旅程里,你都需要这样的画这样的诗这样的歌。生命,需有留白,但不能苍白。让身体里残留的毒素都见鬼去吧,只管放出那种山水般澄澈的感觉,去跟神仙接洽。

隔子河还真是仙气飘飘呢——

当地有传说,王母娘娘在此用拂尘一划,划出一条河,把儿子隔在了凡间——隔子河——这名字,够神的!干吗要把儿子隔在凡间呢,神仙的想法,凡人不懂。

另有传说,隔子河上游有个七眼泉,七仙女经常到此地戏水,七个泉眼,一个仙女一个。有一天,董永从这里经过,与老七一见钟情,结为夫妻。后来,王母娘娘知晓了,很生气,便用拂尘一划,划出了一条河将董永和七仙女隔开了。夫妻俩便化作两座山隔河相望,这两座山后来便叫夫妻山。

把儿子隔在凡间也好,把一对夫妻隔开也罢,都是在隔一样东西——情。只是,就算天崩地裂,也隔不断情呀。天上或者人间,谁也没有隔断情的能耐。情,才是最深的河最高的山最烈的火最坚的冰。情甚至跟时间一样,无形无状,无所不在。若要隔,从哪里下手呢?谁还没动过情呢?

反正,我此刻就很动情。

如果可以,我愿意就这样动情地隐在隔子河的某个角落里,神仙般地过完余生。

终是不能。

但是它们能——两只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在我身边翩翩起舞。它们也是一对夫妻吧。隔子河的山水,见证一对蝴蝶的爱情。我目送蝴蝶飞远,渐渐地消失不见——不,最后飞进了我的心里,将永远地舞动……

他们也能——隔子河附近的山民——他们在河边修房安家,耕田种地,生儿育女,从青丝到白发。他们喝着隔子河的水,吹着隔子河的风,看尽隔子河上空的风云变幻。每一天,隔子河的水洗涤他们的内心,抚慰他们的疲累。他们闲下来的时候,隔子河陪他们一起发呆……

我也在发呆。

我是为山水交接处那一抹灰白发呆——那是一棵棵死去的树——叶子已经全部掉落,根仍然扎在原地,枝干依旧一丝不苟地伸展着——曾经以怎样的姿势活,就以怎样的姿势死。

仿佛并没有死去。那些光秃秃的枝干就是它们的骨头,它们的魂魄。在整个江坪河流域,还有很多这样的树。从前它们在河水里无数次照见自己的无限风华,如今在河水里慢慢坐化,一声不响。这就是树的风骨。

六七只白鹭在一丛死去的树枝上飞飞停停,树枝摇了摇,就像要从一场长长的梦里醒来,河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仿佛在翻动一组久远的寓言。白鹭飞走了。树枝不动了。河面平静了。刚才的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这是死与生的碰撞,让死更死寂,让生更生动。

是的,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我就是那飞翔的白鹭。我刚好飞到了江坪河,我恋上了江坪河。我徘徊着,舍不得离开。我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果然强烈,水波果然温柔。

我终将是那死去的枯树。只是,我死去的身体无法保持如树一般绝然的风姿,我只能灰飞烟灭。我死在这珍贵的人间,彩虹依然绚烂,星星依然闪烁。

生死之间,短若一瞬。能飞的时候,且用力飞。

飞吧,飞!山谷的微风卷走了沉重,只管张开翅膀放肆地飞一回。

我要飞到江坪河的其他支流去看一看,定然有数不清的秘境在等着我去邂逅。

我要飞在落叶缤纷的秋天,看江坪河是怎样的秋色斑斓。

我要飞在白雪飘飘的冬天,看江坪河是怎样的圣洁神圣。

我要飞在百花齐放的春天,看江坪河是怎样的春光浩荡。

我要在晨曦里飞,看薄雾如何将江坪河萦绕得胜似仙境。

我要在黄昏里飞,看晚霞如何把江坪河扮成娇媚的新娘。

我要在黑夜里飞,看群星如何从江坪河的天空呼啸而过。

……

我飞着。我活着。江坪河为我作证。

那天午后,我离开了江坪河。

我头也不回——我没有离开江坪河——在浮华与露水过后,我要重新叙述某些情节。

江坪河,是你,让我张开了隐形的翅膀。我必须追随你。你听见了我的心语了吗?

江坪河默不作声。

我与江坪河相视一笑。

天地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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