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采
1
不知怎地,我特别喜欢火花。尤其是木柴燃烧的火花。
对我来说,火花是一种很直接很强烈的诱惑。
火花着实美。瞬息万变,千姿百态,千娇百媚。时而热热烈烈,时而轻轻柔柔。有色,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色,红、黄、蓝,又不止是红、黄、蓝,变换,交织,融合,天真烂漫,自由绽放,如梦似幻。有声,不管不顾的坦荡从容的燃烧的声音,没有预设的韵律,没有既定的节奏,简简单单,忽有忽无,却又能迷住你没商量。有味,那是原木的清香在暖暖的空气中飘荡的味道,莫名的感动与忧伤并存的味道。
火花,火舞之花。可以像牡丹一般雍容,可以像罂粟一般神秘,也可以像兰花一般清雅。有浪花的奔放,有烟花的绚烂,也有冰花的冷艳。
火花,看似平淡的美,充满魔力的美。
小时候,一到冬天,奶奶便会在火坑屋里燃起或大或小的火。我和妹妹随爷爷从山上捡来新鲜的、陈旧的、粗犷的、纤细的、有叶的、无叶的木柴在奶奶随意的摆放下燃烧出一束束闪耀的火花,映红了围火而坐的一家人的脸庞。火花在眼眸里跳跃,世界那么小那么暖。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树枝、树叶以及松果等,一秒一秒地变幻出莫测又妖娆的形状和色泽。我呆呆地看着,如同看着一个未解的谜——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看着火花,说不清自己是否想从火花中看见什么——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那时的我为什么会对火花一见钟情。
我唯一能说清的是,我对火花一往情深。
现在,我在任何地方遇见木柴燃烧的火花,仍然会被深深地吸引,心甘情愿被木柴的火花迷得神魂颠倒。
搬一把木制的小椅子,静坐在火花前。火花明明灭灭,思绪起起伏伏。眼前的火花,远去的火花,交相辉映。时间仿佛无序,空间疑似失真。美好。伤感。没有文字可以形容的扑朔迷离,没有色彩可以描绘的斑斓绚丽。
恋一束火花,与世无争,与己有约。
有时,我面对一束火花是困惑的。没来由的困惑。这种困惑,有着貌似思考的外衣,却又是那么的不着边际。不过,我喜欢在火花前沉沦般的困惑,至少它能让心空旷,让魂飞扬。
2
火花其实也普通。没有谁没见过火花。
火花在灶堂里,火花在壁炉里,火花在火塘里……
火花在村野间,火花在城郭间,火花在天地间……
火花在风雨中,火花在汗水中,火花在血泪中……
取暖的火花,照明的火花,征战的火花……
狂野的火花,温柔的火花,无情的火花……
漂零的火花,潇洒的火花,孤独的火花……
火花里,弥漫了多少期待,多少落寞,多少欢笑,多少泪水,多少繁华,多少荒凉……
火花里,映照了多少成败,多少悲喜,多少纯真,多少沧桑,多少豪迈,多少狭隘……
火花里,凝结了多少智慧,多少情感,多少力量,多少勇气,多少禅意,多少哲理……
远古时代,人类的祖先在苍茫大地上燃起了火。火,粉碎了黑夜。火,唤醒了生机。火,照亮了思想。
火,星星点点,缓缓燎原。
火花四溅,蛮荒渐渐远去,文明款款走来。
火花在人类的前进史中熊熊燃烧。磕磕绊绊又缤纷闪亮。
火花,让人更人,让人类更人类。
火花,是一个大写的惊叹号……
3
今天,我又在我家楼下碰到了牵手而行的老婆婆和老爷爷。
老婆婆和老爷爷跟我住在同一幢楼,我常常遇见两位老人,但不知他们住在几楼,也不知姓甚名谁。
跟以前一样,老婆婆在前,老爷爷在后,慢慢地旁若无人地走着。满头银发似乎在无声地提示着白头到老。他们牵手了多少年?从青丝到白发?他们牵手走过了多少芬芳的小路、喧嚣的大街?……
每次看到这个画面,我心里总会忽地感到特别温暖。特别温暖。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温情满满的。
我甚至不由得放慢脚步——怎么忍心打扰如此简单质朴的美好?或者说,二位老人的世界无需外人走近——幸福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
谢谢两位老人,他们曾经的、现在的牵手,幸福了自己,也让别人看到了幸福,看到了爱情本来的模样。
不管你是谁,你来人间一趟,不渴望爱情,谁信?除非你天生无情。
遇见对的那个人,爱情的火花即刻就会闪现。
爱情的火花是蜜,会让人甜。
爱情的火花是酒,会让人醉。
爱情的火花是药,会让人醒。
爱情的火花是毒,会让人疯。
爱情的火花,来无影去无踪,可遇不可求。爱情的火花,你若遇见,你得珍惜——不是所有人都能遇见,哪怕是一生的时间。
当然,爱情只是人的情之一。是一种人视为生命的“一”,是另一种人不视为生命的“一”——两种都合理——因为两种都存在。存在即合理。
只是,亲情,友情,爱情,第四种情,第五种情……世间最难理清的是情,谁也逃不开一个情字。这些情之火花此起彼伏,绽放着,熄灭着,又绽放着,熄灭着……伴随人度过短暂或漫长的一生。
情之火花,你有,所以你活得漂亮。
4
丙辛是个哑巴。一生下来就是个哑巴。哑了60多年。在他的有生之年,还得继续哑。这一点无法改变。不管他内心有多渴望改变。
丙辛年幼以及年轻的时候,他的家人都嫌弃他是个哑巴,根本没把他当人看待,非打即骂。不再年轻之后也就无所谓被嫌不嫌弃了,因为他的父母逝去,哥嫂另起新屋,毫不犹豫地把哑巴丙辛甩在一边。从此,哑巴丙辛便彻底成了孤人,孤身一人,在他无语的世界里自生自灭。
哑巴住在那仅有的一间若拍鬼屋无需多加“打扮”的木屋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他连半分田都没从家人手中分得。只能说,他能活下来差不多是个励志的故事。他若没活下来顶多也只算得上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故。嗯,有点残酷。生活就是这样子。
捡干柴、去别人收过粮食的田里捡漏掉的洋芋、红苕、苞谷、豆角等,是哑巴一年四季的主要事情。没办法,每个人都长了一张嘴,不吃不行,不吃不能活。你没死就得活。你活着就得吃。可想而知,哑巴的日子过得多艰难多无聊,但他从来不偷不讨,遇到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会笑一笑,用手比划着热情地打招呼。
乡亲们都同情这个可怜的哑巴,没有人对哑巴出入自己的田间地头山中表示不满,有的人还会不时将家里的粮食或衣物送给哑巴。
近年来,哑巴被村里定为五保对象,风烛残年之时终于拥有了两间牢固的房子,衣食无忧。哑巴见谁都乐呵呵的,那手舞足蹈表达的喜悦和感激之情胜过许多能说会道者的千言万语。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平凡的人过着平淡的生活,默默无闻,没有丰功伟业,甚至没有任何建树。但谁又能说他们的内心不曾闪现过这样或那样的火花。当然不能。
一个人,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个或许给你温暖或许给你磨难的世界,或好或不好地活着。那些内心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强烈时而微弱时而急切时而平缓的火花,是一个人活着并愿意继续活着的依托。也是一个希望。每个人关于生活关于未来关于人生关于追求的火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先进落后之别。都是一个人真诚活着的内在姿态。美丽的姿态。
——从哑巴丙辛眼角未被现实抹杀的笑容就能说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