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嗑瓜子间,一只兔子突然从脑海中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仿佛跑到了眼前的茶几上,正望着我呢,这是一只曾经活蹦乱跳的兔子呀!
那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满山遍野的庄稼被农人们割回了家里,秋日的田野里只剩下零星的谷子粒,裸露的洋芋,被霜打蔫了的包包菜,以及蹶着屁股还蹲在地里的胡萝卜头,这便是兔子的食物了。不过,吃了一个春季,一个夏季,乃至大半个秋季的兔子,在十月里,正是膘肥体壮的时候。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它们正是猎人们追赶的对象。这些猎人,应该是在六七十年代参加过民兵训练的吧,农活一闲,打猎便似乎成专职的了,那时的枪声比村里的狗叫声还频繁呢。打准了,就拿一根尖溜溜的扁担挑在肩膀上,前面倒挂几只,后面再倒挂几只,心里怀着丰收的满足感,到集市上换钱去了。对此场景,我懵懂的记忆中司空见惯了。我不是猎人的追逐者,但我却是猎人的追随者!
每当一阵阵“嗵嗵”、“叭叭”的猎枪声过后,我和村里的孩子们就寻着枪声的方向像催命鬼似地追去,不管爬上多少道山崖,趟过多少条水沟,喘了多少口粗气,绊了多少个响跤,那都是次要的了。所有的这些,都是为了得到一枚金黄金黄的子弹壳,摸上去光溜溜的,还散发着热度,以及浓烈的火药味。放在嘴边,使劲一吹,怒目圆睁,竟能奏出像笛子一样的乐音,这种乐音在淳朴的乡村里真是美妙极了。只要能捡到一枚属于自己的子弹壳,揣在兜里,就像是捡到了宝贝一样。回到了家,拿出来就让父母看,让哥哥姐姐看,只在家人面前一晃,就又匆匆装进兜里去了。呵,生怕飞了,怎么办。
一次,就在村子的篮球场上玩,当时只安装着一个篮板,上面裂开的缝隙快能把整个篮球吞掉了。我们几个小伙伴打的是皮球,正玩得起兴,听见沟对面的枪声响了,一声接着一声,我们猜想,准时猎人又打野兔子了,那就让“子弹飞一会”吧。一只兔子果然中了弹,兔子就拼命地顺着山坡往下跑,猎人就在后面追着,兔子越过了一条烂泥沟,就往这边的山坡上跑来。猎人一看,撵不上了,索性就不再追了。谁知,慌乱的兔子沿着山坡,一直朝村子的方向闯进来。
突然,一只瘸着腿的兔子出现在了篮球场旁的小路上,一瘸一跛的,吃力地小跑着。兔子发现了人,只扫了我们一眼。我们马上放下皮球,拔腿就撵,那只兔子拼足了最后的气力,顺着球场边上跑过去了,它跑得并不快,这是它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我们孩子们便在后面跟撵飞机似地追了过去。兔子穿过一小片菜地,跑到了墙脚,眼看着被我们围追堵截,恰好墙根底下一个窟窿亮豁豁地开着,兔子凭着求生的本能一头钻了进去。这下安全了!呸!这帮小毛孩还在外面呢,几乎不约而同地提议“拿火攻”。于是,有人找来了柴禾,在洞口点燃,火苗着起来了,升起的浓烟像抽风一样伸进了洞穴里,我们是多么渴盼着兔子能够惊恐万状地跑出来呀。然而,十来分钟过去后,仍未见动静。我们只好使出了自以为是绝顶聪明的本领,就七手八脚地搬土块,你一块,我一块,把个洞门封了个严实,这下大伙心里都踏实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跟土匪有什么两样!
第二天的课堂上,我心里一直放不下那只兔子,兔子撞开土块跑了吗?它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能去哪里呢?伤口会不会好起来呢?中午从小学里放学归来,我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洞口,放下书包,双手挪开土块,焦急地期待着。我想,我那时在期待什么呢?不,不,我没有期待!
我们堵上去的土块全部被我用两只颤栗的小手移开了,刺目的阳光射进了洞内,也灼伤了我的眼睛。那只兔子就横卧在洞穴门口,头是朝外的,那一刻,我是怎样的心情?可以想象,不难想象,临死之前,它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撞墙?拿爪子刨?甚至大声呼救?肝肠寸断地哭号?它惦记着它的亲人吗?它肯定骂娘般地诅咒了我们。最后,它对这个世界发出了怎样绝望的眼神?
那时的我,只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我用两手把兔子抱起来,终于怜惜地摸着了它,很肥,很沉,它的皮毛棉棉的,滑滑的,腿上还粘着斑驳的血渍,我终于看清了,伤口是在右腿上,子弹打穿了它的腿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