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兰州,褪去了炎热枯燥的外衣,迎来飒爽风韵的季节。九月的兰州,母亲河畔的涛声高亢悠扬,欢呼着瓜熟蒂落的日子。九月的某个夜晚,我在微信上豪迈地写下了“脚踏大地,仰望莫言”的承诺。
我将以怎样决然的姿态迎接莫言,一时间激动、期盼、焦虑、渴望、惶恐,甚至无以名状的情感喷涌而来。我仅仅是仰慕他在斯德哥尔摩音乐厅领奖的光环吗?我仅仅是仰慕他是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坛的巨匠吗?我仅仅是为了证明那些荡气回肠令人捧腹大笑那些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语言是从他笔底下倾泻出来的吗?至少在1997年上中文系时我就听到过他的名字,至少在2012年之前我拜读了他的《红高粱》和《透明的红萝卜》,至少我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学习了他的《讲故事的人》。
我知道,一切多虑是对大师的亵渎!一切漠视是对大师的不恭!
18日清晨,带着梦的清香一觉醒来,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格外亲切,我像娶亲之前一样竭尽细致地打扮了自己。从铝厂的院子里出来,就到了一条略显凌乱略显粗糙的街道,这是一条我走了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街道,而今天突然显得隔膜起来。马路两边一排排的小摊上散乱地堆着圆溜溜的橘子、胖墩墩的条山梨、火红火红的枣子,还有从娘胎里蹦出来的早熟苹果。不久,莫言就要从这个街上来到演讲的地方。
径直向北,步行,七分钟,就来到绿树成荫的西北师范大学新校区。此刻的校园无比空旷无比幽静,柳枝依着秋风轻轻地歌唱,小草和着秋露酣畅地啜饮,花儿沐着秋雨舒爽地晨练。
校园里三三两两的人群有序地前进,我挤进人头攒动的报告大厅,放眼望去座位早已被“碾”平,但我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希望一直从前排搜寻到了后排,看到的全是一个个参差不齐的脑袋,极少数的几个位子上还正襟危坐着空荡荡孤零零的书包,我唯一的位置就是蹲坐在地上。
时间漫长地走到了9点。9点,毅然报告厅掌声雷动,人声更加鼎沸,比前一夜的雨点还密还快还疯狂还彪悍。“莫言来了,莫言真的来了!”身着一袭灰色考究的西装、青黑的裤子和枣红色的皮鞋,莫言向听众热情地挥手。再一看,半个铜镜似的头顶上贴着稀稀疏疏的发丝。莫言的靓丽装束点缀着整个大厅,而格调高雅的大厅似乎又衬映着客人的靓丽。曾几何时,莫言从高密一路靓丽到了中国,又曾几何时,莫言又从中国一路靓丽到了世界。
西北师大的陈克恭书记开始致辞,但致辞的这两分钟对我来说弥足宝贵:“我要立马把书递上去。”莫言就坐在正中间的第一排,前面席地而坐着三排学生,后面又架了好多台摄像机,怎么过去?只有弯腰匍匐盘桓而进,我挤过一个同学又一个同学的脊背,摊开中篇小说集《师傅越来越幽默》,呈到莫言左侧的嘉宾跟前,我自认为我用尽了毕生以来练就的微笑的伎俩。不料那位陌生的嘉宾也回之以微笑,把书递给了身旁的莫言,凝着双眉的莫言即刻俯身,取出笔签下了“莫言 丙申秋”五个遒劲飘洒的大字。隔着半米的距离,我的心突然出奇的平静,禁不住小声说道:“谢谢莫言老师!”这也是当天在报告厅里唯一的一本签名本。
校方宣读聘任莫言为西北师大 “荣誉教授”,师生们鼓掌祝贺。莫言从座位上起身,主席台前坐着的学生像藤蔓一样铺满了一地,莫言似乎拿出年轻时不凡的身手,一个箭步跨上至少50公分高的台阶,不料打了一个踉跄,陈书记连忙拽了一把,莫言显出尴尬而憨厚的笑容。仪式结束后,莫言来到“博雅讲堂”嘉宾席,三张灰色的软绵绵的沙发早已静静的等候,中央搁着一张四方形的朱漆红的茶几,场面显得温馨极了,一股高雅恬静的气息弥漫开来。
莫言的思绪开始无限的拓展无限的漂移,我们的思绪也跟着他翻山越岭,纵横叱咤。随着他手中的话筒,我们来到了他小学三年级学习作文的课堂,来到了他汗流浃背苦心劳动的农村,来到了一望无际红成汪洋雪海的高粱地,来到了最美丽最丑陋最世俗最超脱的高密东北乡,来到了庄重典雅富丽堂皇的瑞典学院演讲厅……
莫言在我们面前是一位老人,在120分钟的时光里,一会平坐一会站立,一会温婉一会激越,用最平实最诙谐、最谦逊最可爱、最沉稳最有力的语言向兰州听众诠释了魔幻神秘的“文学王国”。大幕落下,回声嘹亮,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一幅幅令人肃然起敬的画面,留下了一个个惊叹期待的眼神。
(刊于2016年9月28日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