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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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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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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脚步

年的脚步像幼儿的脚步,蹒蹒跚跚,颤颤巍巍,仿佛穿过遥远的荒古,熬过一日又一日,仿佛摁响幸福的门铃,蹿过一分又一秒,在人们望穿秋水的守望中,欣喜地朝我们一点一点走来。

年,挥动着幼稚的小手朝人们傻笑,没有理由的笑,没有遮掩的笑,赭红的对联是她的笑脸,琳琳满目的年货是她带给人们丰盛的礼物,着实让人爱怜。也许我们曾经拒绝过一个恋人,但相信,没人拒绝一个年吧。

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像春天的柳芽儿,荡漾着生命的气息。年的每一寸肌肤,摸上去酥酥的,温润的很。温润了大地,温润了山川。

憨态可掬的金猴手捧两颗仙桃忙着祝寿,一幅幅年画被村民们用一把稀糊糊的浆糊一抹,便皱皱巴巴地爬上了大门。紧接着,早已急不可耐的孩子们点起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地上升腾起一股灰色的烟,味道沿着院落四散开来,年就算正式迎进门了,像迎接高贵的客人一样。

这是山村人一年中最为隆重的礼节,过去是,现在是,估计将来也是。

在我的家乡甘肃静宁,有一种传统小吃在年关前上演,叫做压猪头。就是把年猪杀了以后,用清水把猪头洗净,再用斧头剁碎,放在锅里煮上一两个时辰,捞出来,再用干净的塑料袋层层包扎,放在一个平整的木头板子上,上面压一袋装满粮食的口袋,口袋上面还要压一块沉重的水泥板,活像上了一套刑具,场面有点吓人。我就不免纳闷,压得这么结实,难道是为了防止猪头乱动?压上一天的工夫,才能把油完全憋出来。据说这样弄好的猪头肉不腥不腻,不粘不涩,就等着除夕之夜全家老少尽情地享用了。

这些琐碎的活计没人会干,都是年前由母亲亲自操持。在大冷天的院子里,年届七旬的母亲支起一个粗糙的火炉,挽起两只袖子,伸展着两只油乎乎的手,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起身挪动着笨拙的身子,反复地操弄着。时光经不起推算,母亲至少为儿女们操弄了50个年吧,时间从1966年算起,这年,母亲做了妈妈。

母亲年老了以后不常下厨了,不过年前母亲显得格外得有精神,格外得喜悦,二嫂则用另一种口气说叨:“人家亲儿来了,不然咋能干这么扎实。”母亲也不生气,乐呵呵地回应道:“把屁放哈了,哪个不亲?”

大年初一的中午,端上来了一盘鱼肉,全家人围着火炉子准备开吃。嗅觉灵敏的小狗狗“豆豆”和小花猫“熊熊”闻讯跑了进来,围着大人打着转转, 看它们眼馋,二嫂随手给扔过去一块肉,豆豆个高一点,抢先一口接住,熟料站在一旁的熊熊急了,一个鹞子翻身扑上去,朝豆豆的脸上就是狠狠一爪子,豆豆扔下鱼肉不干了,两个扭打起来,小侄子急得扯着嗓子大喊:“豆豆,熊熊……熊熊,豆豆……”全家人被眼前的这一幕逗笑了,笑声围住了炉子,也围住了年。

过年,村民希冀一个又一个的梦,而让梦变得五彩缤纷的恰是正月初五夜里的一场大雪。霎时,山村魔幻般地变成了一个绚彩夺目、晶莹无比的世界,像是盖上了一个宽大的雪绒花被子,软绵绵的,让人不忍心踩上去,我怀疑这是冰雪奇缘里的盛景呢。就一顿觉的工夫,山村全变了模样,往日皲裂的皮肤不见了,萧瑟凋零的寒酸气不见了,层层叠叠的瓦片不见了,三波两片的庄稼地也不见了,大雪覆盖了整个村子,村子被一夜的雪给幸福住了。

清晨,走到老家的场院外,一行行清晰明澈的脚印,像一座天桥一样延伸到玉米桩子底下,我说:“这是小老鼠半夜偷食来的吧。”侄子鹏鹏眼一瞪,不削一顾地说:“哪呀,是鸽子,这明明是两条腿!”对,仔细一看,真的很均匀,来的时候是两道,去的时候也是两道,十分的可爱呢。

真是一份天赐的大礼,雪在盛年里降临到人间,孩子们怎能轻易地从眼前放过。侄子亮亮和鹏鹏搬来前一天夜晚已经燃放过了的烟花筒子,有圆形的,方形的,扁形的,撂在雪地上,一屁股坐上去,顺着场院的斜坡坡像条鱼一样滑了出去,不料空筒子被雪一蹭抛在了身后跟着人往下滚。人一起身,满裤子满身粘了厚厚一沓沓的雪,但孩子们笑得更开朗了:“这真个美!跟坐飞机的一样。”然而,他们连飞机的影子也没见过。

 四

大嫂一边忙着做年饭,一边逢人就说:“你大哥去年就跟疯子一样,大路上过来一辆车,就像小娃娃一样跑到门外面。”

大哥确实看得出神,确实看得认真,连上学时读书都没那么认真过,说哪个牌子的车关门子的声音“噌噌噌”的极清脆,说哪个牌子的车屁股撅得老高跑山路好,说哪个牌子的车宽敞能把全家都装下。一句话,车把大哥迷住了,或者大哥把车迷住了。

结果到了年跟前,大哥和村里的其他三位农民朋友们一起,花了一整天的工夫,从县城接来了四辆全是银白色的江淮越野车,村民们摆宴席轮流贺车就贺了三天。过年了,大哥天天嚷着走亲戚,每每撒了一圈回来,上面落了一层层厚厚的黄土,车头上的,顶盖上的,倒车镜上的,后备箱上的,大嫂拿抹布一遍一遍地擦,像缝针线一样仔细,生怕落下一丝灰尘,绝对比城里车行里的服务员擦得还要亮晶呢!

拥有属于自己的小轿车,在大哥这一代农民身上成了不太奢侈的梦。二十年前不敢想,四十年前更不可能想,然而这不是华丽飘渺的梦,而是硬朗踏实、铿锵有力的日子。这是年的脚步,日子拔节的脚步,新时代的脚步,更是老百姓幸福的脚步!

不过,大哥也有抱怨自己的时候,说:“去年害苦了我,苹果一收下来存在了镇上的果库里,本想年后再发,谁想年前价格却跌了,一两万元白白溅了,不然还能接个更好的车呢。”

二嫂接过话茬:“你二哥去年撞了狗屎运了,苹果一下来直接在果园里就定了,一斤四块六,干干的票子装在兜里了。”

从哥哥嫂子们谈话的眉宇间,我看出了很深很深的忧虑,因为家乡人们的头上还顶着一顶沉重的帽子——“国家级贫困县”,我的先祖们顶着,如今我的父老乡亲们顶着。然而,家乡的苹果似乎是村民们永远说不完的话题,也是村民们最愿意津津乐道的话题。一年四季,村民们总有忙不完的活——剪枝,拉枝,追肥,匀花,套袋,取袋,摘果,装箱,搬运,入库……苹果就像家乡人的孩子,一生下来,大人们就有了操不完的心,苹果是家乡人的朝思暮想的金疙瘩,也是家乡人挥之不去、牵肠挂肚的纠结。一颗颗苹果凝结着家乡人多少夙夜耕耘的汗水,凝结着家乡人多少担惊受怕的眼泪,凝结着家乡人多少魂牵梦萦的渴盼!

苹果是家乡人们的儿女!

苹果是家乡古老的土地上衍生千年而诞生的不可思议的奇迹!

仿佛几夜的工夫,苹果改变了家乡,改变了山村,改变了农民,也改变了那千百年来的苦日子。

我儿时的玩伴“努力”则不交好运,秋天苹果一摘下来,四川客商在园子里讲好的价,一斤四元七,钱赊下了,不料年跟前客商打来了电话:“现在发价坍下来了,你家苹果要降一块,就算给我帮个忙呗!”

“努力”哪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一想,钱还在别人手里捏着呢,拧一把狠心,强忍住悲愤说道:“最多降五毛!”客商又扳价:“降七毛吧!”

像“努力”一样的农民伙伴还有四五家呢,难怪正月里我和“努力”一起串亲戚,一起打牌喝着啤酒,没几杯,“努力”就酩酊大醉了。

不知是年醉了村子,还是村子醉了整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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