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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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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汉的无奈

二零一零年七月,早晨天刚刚放亮,李家寨李老汉一家三口已经匆匆忙忙赶到种植烟叶的地里,一家人忙着采摘变黄的烟叶。

李老汉的三个女儿如今都已经出嫁成家,家里只有老伴和小儿子刚子,刚子还在读高中。

李家寨三十多户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植烤烟,但大家最近几年都没有赚到钱。运气好的人家勉强够养家糊口,运气差一些的人家一连几年负债。李老汉家就是村里负债最多的人家。

种植烤烟的苦楚经历过的人都明白,一家人一年四季都在土地里像老黄牛一样劳作,最终将地里的烟叶换成人民币,中间要经过很多有风险的环节……

今年和以往不同,老天好似要弥补前几年对李家寨的亏欠:同情李家寨烟农的遭遇,上半年雨水下得很足,隔三差五就下一场小雨。大家地里的烟苗长得比成人还高。远远在李家寨对面山峦上望去,寨子周边地里碧绿一片。

李老汉记忆里,今年地里的烟叶也无疑是种植烟叶十多年以来最好的一年。

微风从烟地里拂过,大片大片的烟叶上,水滴从无数细小经络上汇集到叶片主干上,滚落到李老汉衣裤上,露水从黏糊糊的粗布上渗透到人体早上还没有睡醒的细胞上。

虽是夏天,却晨露冰凉,但对于李老汉这样的烟农早已经习惯。一家人像呵护孩子一样照顾地里烟叶。一年要施三至四次肥料,旱了要及时浇水,长草要及时清理,生幼虫要及时打农药,长枝桠要及时摘除……

李老汉看着自家地里大片大片的烟叶,烟叶上几乎没有斑点;看着烟叶薄厚适中……李老汉仿佛看到一张张钞票挂在烟苗上跟随着微风摇曳,他脸上绽放满意的笑容。

在夏天,李老汉一家人要尽量在早上和下午气温相对较低时将变黄的烟叶寨回家。中午太阳温度太高,烟叶上的烟油粘到身上黏黏糊糊的,很容易弄断还不到采摘时机的烟叶。

老李、老李媳妇,还有儿子刚子在一排排烟叶地里小心翼翼地穿行着。从每一株烟杆上摘下二到四片黄烟叶。

整个摘烟叶的过程中,为了避免地里杂草扎破刚摘下来的烟叶子,烟叶一直平平整整担在手臂上,直到单手抱不动了,才将烟叶送到事先准备好的比叶片还大的竹箩筐里。

老李媳妇一边劳作一边叮嘱儿子:“刚子!注意些,干活慢一点不要紧……千万不能把烟叶弄坏了,要不然烤出好的颜色也没有人要!”

“知道了妈……早上你都说了十多次了,哎!我又不是第一次摘烟叶……”刚子脸上带着不高兴的表情,抬头对母亲的方向大声回了一句,又低下头摘身边的黄烟叶。

在刚子低头时,手边突兀传来一声清脆的烟叶断裂声音。是刚子伸右手摘烟杆底部的黄叶时,手肘不小心攀上了旁边一株烟杆上的青色叶片。慌忙中刚子及时采取补救措施,直接将那片青叶摘下来放到手臂上黄烟叶堆里,没想到忙中出乱子,一连传来几声清脆的响声。

刚子的小动作哪能骗得了父母,常年和烟叶打交道的烟农,能轻松分辨不同烟叶断裂的声音。正在近处的母亲听到声响后迅速将眼睛扫描到刚子,从烟叶间的缝隙里将儿子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刚子又少不了被母亲抱怨一顿,刚子却还贫嘴低声说:“谁让你一直说话!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李老汉无奈地摇摇头,他眉头紧皱,但听到老伴责备儿子,随即眉头也舒展开来。他和老伴对烟叶的关心程度都快赶上自己的亲儿子了。听着儿子被老伴责骂,李老汉也没有不想开口劝阻。

无奈的是幸苦付出并没有获得等价的劳动报酬,最近三四年大家种植烤烟几乎都没有赚到什么钱。但村里没有其它产业,没有其它选择,没有其它致富途径,大家只能老老实实和土地打交道。

李家寨祖祖辈辈在这片贫瘠的沙土地里刨食,想到可能会赚钱的方法都在这块土地上尝试过,结果都无法令人满意。

在土地上种植玉米,却销售价格太低,除去肥料、人工成本几乎没有赚钱;种植水稻产量太低;种植核桃又被专家忽悠,核桃树四五年都没有结果,最终大家不得不挥泪砍倒核桃树。全村人对当初鼓励大家种核桃的村干部,帮忙选种的专家,在心里默默问候他们祖先十八代,指责专家赚“黑心钱”。

经过多年的尝试后,李家寨尝试种植烤烟,刚开始种植的几年确实多多少少都尝了一些甜头。但最近这几年要么是烤烟选种不好,要么是老天不作美,长得好好的烤烟被暴雨打得歪东倒西,又或种出来的烟叶烘烤不出好颜色,李家寨子的农户几乎家家亏损。

李老汉这几年种植烤烟下来借的债越来越大。加上老伴身子弱,经常生病,一个月总要在镇上医院里疗养几天;儿子在县城私校读高中,一年要花费一万多元。家里的窟窿越填补越大。如今欠街上王老五的肥料钱都有两三年了。

还好今年情况有所好转,地里的烟叶在吸收肥料和充足的雨水后快速生长。李老汉看着自家地里的宽大烟叶子,他的生活也仿佛照进了阳光,今年的烤烟是他种烟以来最好的一年……

李老汉为了把前几年的债务还清,年初李老汉一人力排众议,不顾媳妇和儿子的反对,像输急的赌徒,一心想着赎回本钱而不断加注。李老汉扩大了种植规模,自家的二十多亩土地全部种上烤烟,他还租了邻居家的十多亩土地一起种上了烤烟。

虽然种植了这么多烤烟,烟的涨势也好,但李老汉的开心后面还隐藏着浓浓的担忧,在烟叶没有换成一踏踏钞票之前李老汉的心始终还是悬着的。

每次走到自家地里,李老汉会不由自主想起王老五,想到今年去找王老五赊欠肥料的事,他就感到心里沉重,心想今年无论如何都要把赊欠的肥料钱还了。

长期欠王老五的债令他感到十分羞愧,平时他让自己尽量不要去盘算,不去想这些糟心的事,但大脑里老是想起欠……

年初扩大种植规模后,李老汉下了很大决心,决定厚着脸皮再去找王老五,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拉着王老五一起拼搏一次,他实在找不到能还上王老五钱的途径。他想表明决心让王老五再支持他一年,他不相信自己会这么倒霉,不可能种植烤烟年年有天灾人祸,打算今年卖烟赚钱后一定先把王老五的钱给还了。

怎奈本就不善于言辞的李老汉见到王老五后内心慌乱,原本在心里演练过的话在现实中讲出来却是硬邦邦的、无感情的命令语气:“老五……哥,今年……要肥料……”

李老汉一心只想把事办成,忘了自己不善言辞,更不可能干好一个外交家的事。话还没有说完李老汉就后悔了,后悔没有找一个中间人帮忙,但话已说出。听到李老汉的话后,急性子的王老五脸色立刻变了,王老五心里顿时来了火气:

“老……李!赊欠你肥料是觉得你讲诚信,人老实!同情你,你呢?我连续给你赊欠三年了!是你李老汉亏欠我,是李家寨差我的债,不是我王老五应该给,不是我厚着脸皮要硬给你们肥料!今年不可能再给你赊账了……”

王老五越说越气,气愤得脸都涨红了,声音也放大了很多:“你……老李!不地道,最近这一年多来,你到街上赶集都远远绕开我的铺子,怎么!我还以为你是打算欠账不还了?你不来我铺子里我就找不到你吗?我这几天正打算到李家寨挨户拜访你们!今天必须把以前的账都还了,否则你今年不要想从我这里带走一粒化肥……”

王老五的铺子就在街道中间,店铺卷帘门上挂着一块发黄的牌子——王老五化肥。

那天又是赶集天,听到王老五的谩骂声,街上周边的人渐渐围到王老五铺子前。李老汉黝黑着脸,眼神躲闪地瞟着王老五,嘴巴反复张开又闭合,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王老五说话时脸颊上的肌肉不停地抽动。李老汉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任凭王老五数落。快五十的李老汉瘦高身体佝偻着,越是紧张他越忘了解释,他想转身跑出王老五的店面,但心里又觉得王老五骂他是对的,他自己觉得亏欠王老五这顿数落。后来甚至觉得王老五骂得越凶,他心里的愧疚就随着减少几分。

李老汉在村里从来都是话语不多,性格内敛。家里需要与村里搞好关系的事都是由媳妇出面,但这并不影响李老汉在寨子里的威信,他说每一句都是一口唾沫一颗钉,只要是他答应寨子里的事他都会兑现,哪怕家人如何反对都无法改变他已经决定的事。

最近一两年李老汉因为欠王老五的钱经常夜不能眠。他想先借一些钱把王老五的债给填了,但实在没有办法,能借钱的亲友他都几乎借了一个遍。

眼看九月份儿子开学的时间也要到了,如果今年烤烟还不能赚一笔钱,那他只能让儿子退学了。

“老……王!我,我……还!一定……定还!你是知道我……”

“别废话,那就拿钱来,再不还钱我这个小店都要被你们拖垮了,我进货也是要钱的!现在都欠银行一屁股的外债……”王老五把右手伸到李老汉佝偻着的身体前,手掌几乎贴着李老汉的脸。王老五越激动李老汉身体佝偻得越低,更不敢抬头看王老五,嘴唇不停地颤抖着:“我,我我……”半天也没有说一句完整的话。

这时李家寨来赶集的几人也被看热闹的群众裹挟着,挤到王老五店面前的过道边缘上,看清店里的情况后,几人眼神躲闪,想在王老五没有看到他们之前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王老五生气时眼睛四处乱瞟,眼睛转得越快他骂人的思路越清晰。他眼睛瞟到李家寨几人,用手指点着他们几人说:“李家寨的几个瞎眼汉,你们没有看到我王老五吗?这么大的店铺你们的斗鸡眼总能看得到吧!几家赊欠的肥料钱不用还了?看到我就躲,我王老五的店里关着饿狼吗……”

王老五也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对。

呸!他往店铺墙脚吐了一口浓痰,差点溅到行人身上,王老五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撵着鼻子,两条鼻涕从鼻子里喷射而出,然后把粘了鼻涕的手指伸到鞋面上搽了搽。

他的怒气好似随着喷出的浓痰和鼻涕落到了地上,一套动作做下来,他的怒气也消了不少。

李家寨几人看无处可躲,几人耷拉着头,凑到王老五的店面前,又被王老五数落一顿。

这几年李家寨种植烤烟的几乎有一半以上农户都在王老五家店里赊欠肥料。王老五虽性子急躁,但为人好爽,相处不摆架子,大家都愿意同他打交道。

最后还是被王老五点名的李学智帮大家解了围。李学智虽然也欠王老五的化肥钱,但他欠得少。他知道王老五喜欢听奉承话,李学智就顺着王老五说了一堆漂亮话。

李学智瘦小身材,脸上两颊高高隆起,薄薄的嘴唇。他的嘴最能忽悠,在家里排行老二,寨子里人给他起了一个绰号——二忽悠。

李学智将村里人最近几年种植烤烟的情况跟王老五一一道来,王老五也渐渐平静下来。

李家寨种烟人家的情况王老五平时也知道一些,再加上李学智的添油加醋述说,他都有一些同情李老汉他们。

李学智瞅准时机继续说到:“五哥,我们庄稼人就只剩本分了,我今天对你没有半句假话,欠五哥的钱我们几家人也是一直心存愧疚。五哥为人仗义,看我们有困难主动帮助我们,我们也拿五哥当恩人,只要我们手里能有周转的钱,必定先把五哥的债给填了……”

最后王老五还答应继续给他们赊欠了今年的肥料,还拍着李学智的肩膀说:“老弟!我知道你说的话不全是真的,但我知道现在让你们还钱也拿不出来,我也是农村来的,大家的困难我也经历过,我就再陪你们赌今年,疯这一次,但今年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要把钱还了,如果……我这个小店也只有关门一条路了……”

……今年的肥料问题是解决了,但李老汉想着拖欠王老五几年的肥料钱就感到心烦意乱,内心惭愧……从街上回家路上一直默默不语,李学智他们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心里暗暗叹气:“老天今年就看顾看顾我吧!如果还像前几年那样有出无进,那我一家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每年将烟叶从地里摘回家烘烤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八到九月。摘太早烟叶没有长伸展开,叶片太小,烟叶的颜色也达不到烘烤的要求;太晚则天气早晚寒气重,昼夜温差变化大,不好控制烤烟房炉火温度,再加上烟叶越到后期越厚实,太厚实的烟叶容易在烤烟房里烤坏,烘烤出来的烟叶大多数是核桃叶,布满斑点。

从烤烟房烘烤出来的烟叶要想卖好价钱,必须要同时满足多个条件:烟叶片无破损,叶片大张,色泽金黄……

从烟苗的选种、育苗、施肥、修枝芽、烤烟房里烘烤到烟叶的分拣,每一项都是技术活。中间每一步都不能出现差错,每一步都关系到未来烟叶的定级及价格。

在每一炉烤烟过程中的火温控制尤为关键,每次烤一炉烟叶要五到七天,烟农要每天二十四小时关注烤房内温度计的变化,如果在除湿阶段有半天的疏忽,那你前期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

眼看就要到九月分,李老汉带着家人一直忙个不停,特别是李老汉,最近这一两个月,他每天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三四个小时。地里的烟叶一次次往家里背送,最多间隔一个星期就得烤一炉烟叶。

八月十五这天,李老汉家送进烤烟房的烟叶已经是今年的第五炉了,让李老汉感到庆幸的是前几次烤出来的烟叶都很好,叶片大张,色泽漂亮……

李老汉一家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到烤烟这件关乎家庭命运的大事上。李老汉每天在烤烟房周围看顾着,这两天烤烟房里的烟叶正在除湿,李老汉更是不敢大意。晚上睡觉就在烤烟房前,挨着烤烟房炉火墙边,在地上简单铺上一些干草,困了就在干草上打一会盹。

老人手机里的闹钟是每间隔一小时叫一次,闹钟的声音开到最大,闹钟铃声和震动一起响,只要闹钟响起,几十米开外都能听到声音,时刻关注着炉火和烤烟房里的温度计变化。烤烟房内温度高了就添一铲湿煤到炉火亮处,温度低了就用掏火的大铁钩豁开一个口子,让炉火火焰冒出来。

守在炉火前的李老汉头发一小束一小束粘到一起,看着乱蓬蓬的;身上的衣服也粘上一层黑黑的烟油,挨近看就像是刷了一层黑色的油漆。

李老汉平时是顾不上收拾自己的,儿子让他洗澡,他会严肃地说:“哪有那个时间!不怕,我又不出门……”儿子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八月二十一这一天,李老汉一大早上起来,匆匆忙忙喝了一大碗冷甜酒泡米饭,穿上高筒水鞋,就要往烟地里去。

八九月烟杆上的枝桠长得特别快,每隔三四天就必须清理一次,要不然新长出的嫩芽会吸走正在生长叶片的养分。

刚走到门口的李老汉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绞痛,疼痛使他无法伸直腰身,他原地蹲了下来。正在家里收拾碗筷的老伴发现门口李老汉情况不对,急忙走出来,只见李老汉双手紧压腹部,脸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不停滚落到衣服上。李老汉喘着粗气,挣扎着说:“应……应该没事……我歇会……”

李老汉媳妇和儿子赶紧把他扶到院坝里自家用木头制作的靠背椅子上,李老汉还是痛得把头紧紧贴到大腿上。

儿子让他到医院去看一下,李老汉老伴着急要去找邻居帮忙。老伴脚才跨到院坝门口又被叫停住,李老汉用力呼了一口,慢慢地说:“不……慌!那能花这些……冤枉钱!……去医院地里的烟叶你们管得过来啊!疼一会就好……”

“好!”字发音还没有说清楚,李老汉大喊了一声“哎呦”!

脸上的豆粒大小的汗水不停往外冒,脸色铁青,双唇紧紧闭着,上下牙发出咯咯的声音。

老伴也顾不得李老汉反对,急忙到邻居家找人来帮忙,将李老汉扶上邻居家农用三轮车,几人急匆匆往镇上医院赶去,汗水在李老汉脸上留下一道道黑白分明的痕迹。

到镇上医院,从县城退下来的老中医王德治,急忙上去检查病情。他脸上架着一副方方正正的老花眼镜。王医生给李老汉看了看脸色,用手颤颤巍巍地给他摸了摸疼痛的位置,用很快的语速说:“应该是急性肠炎,我这里先给他做一些简单处理,不要耽误时间,赶快送往县医院……”

李老汉被台上了医院的救护车,又急匆匆送往县医院。送李老汉来县城的几人大喊着将李老汉推进急症室。很快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是急性肠炎,腹内有大量积液,需要做手术。

浑浑噩噩的李老汉挣扎着对医生说:“吃……药,我想吃药,不要做手术!”医生一口回绝了李老汉。

从医生的态度家属也明白必须要做手术,医生对家属说:“我们查过病人的情况,病人之前也是肠炎在我们医院住过院,这次拍片显示腹内有积液,很可能是内出血,必须做手术……”李老汉老伴木讷地点点头。

李老汉还要挣扎着跟医生说:“医生,做手术要多久才能下地?手术要多少钱?家里正是烤烟的时节,不回去烟叶只有烂在地里了……”

医生无奈地瑶瑶头,送李老汉来的邻居安慰李老汉先安心治病,身体最重要,现在不可能回家,要配合医院治疗……

邻居安慰的话都没有来得急说完,知道一定要做手术后,李老汉坚持不住痛晕了过去。

儿子刚子一直守在手术室外,双手不知所措地搓着衣角……

一个多星期后,在李老汉的一再坚持下,医生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管床医生一再叮嘱他回去后要在家静养,不能激烈运动也不能用猛力,到时间一定要回医院复查。

李老汉的病倒,家里失去了主要劳动力。今年读高二的儿子没办法,眼看就要到上学日期,为了帮父母分担一些家务,只能跟学校请假。学校校长知道他家情况,只能无奈同意,批了他半月的假期。

李老汉老伴身体单薄,平时在家主要干一些轻巧的手上活,体力活从来都是李老汉一个人顶在前面。

出院回家后的李老汉更瘦了,脸色苍白,脸上的骨头高高隆起,看上去就像骨头架罩上一层人皮,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差了很多。

李老汉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到地里看烟叶情况,家人拗不过他。儿子只得将他放到手推车的兜里,推着他到地边转了一圈。看到地里每一株烟杆上都有两三张烟叶黄过头了,叶片上出现一块块腐烂斑点,李老汉伤心守着烟地不愿意回家,浑浊的双眼里盈满泪水。

回家后一连两三天李老汉都不说话,家人问他话也不搭理。每天只是早晚喝半碗稀粥,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老伴和儿子多次劝慰他都没有效果,下不了地,李老汉就从早到晚蹲在堂屋里分拣已经烤好的烟叶。他分拣烟叶做得十分投入,烟叶上有针尖大小的斑点他都要将其抠下来。烟叶按不同颜色分出七八个种类,然后再按烟叶的叶片大小分出三四种……

回来后的第二天,家人也顾不上他,李老汉老伴和儿子开始忙着将地里还没有烂透的黄烟叶抢收回家。

只要还有一点希望能烘烤出炉的烟叶都及时捡回家,急冲冲将一片片烟叶编织到竹子制作的烟杆上。一天半的时间就将李老汉住院期间耽搁在地的黄叶弄回家,无奈!耽误的时间太长,丢了不少黄叶在地里。

抢救回来的黄叶一层层挂到烤房里,黄透了的烟叶进入烤房后,直接上温火烘烤,除湿的时间用了半天,从烟叶挂到烤房里开始生火到烤房熄火,前后五天时间不到。

打开烤房散热,隔很远就能闻到烟叶的香味。走进一看,满烤房都是金灿灿的黄叶……

看着烤房里好烟叶,李老汉脸上才有了一丝丝笑容。一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地里的黄叶没有全部丢掉,这次烤烟完全是儿子刚子在控制火候。原本李老汉对她们母子抢救回来的烟叶不报多大希望,但没有料到烤出来的烟叶大大超出了预期。

李老汉心情也好了不少,他又将所以精力都用到烤烟上。好似忘记自己还是一个病人,每天饮食量也增加了很多,每顿饭能喝两碗稀饭,精神状态也一天天有了好转。

现在李老汉儿子就是家里的唯一壮劳力,地里的重活完全压到这个还未成年的农村强壮小伙身上。

李老汉随着身体的好转,他除了在家里分拣烟叶:将已经烤好的烟叶分拣打包,还要负债烤烟房的炉火控制。

转眼半月已过,李老汉身体奇迹般好了很多,他这一副身体像他遭受无数次打击的个人意志一样,只要不是致命的打击是不会倒下的。当然李老汉也不敢让自己倒下。

很快,刚子也接到上学的通知。

李老汉身体没有彻底痊愈,老伴也不敢拿老伴身体冒险。只能和儿子商量再延长假期时间,学校知道情况后无奈又批了一周的假期,班主任一再强调回家后不能丢下功课,一定要抽时间多看看书。

九月八日,大家都接到村委会通知,李家寨收烟的时间安排到九月十日。

李老汉一家人急匆匆花了一天时间将已经分拣好的烟叶打包好,在每一捆抱着烟叶的粗麻布上用木炭写上名字,做好记号,装到从镇上请来的货车里,高高兴兴往镇上收烟站奔去。

李老汉由于身体没有好利索,上下车装卸烟都要干力气活。李老汉只能留在家里继续分拣烟叶,由李老汉老伴带着儿子去处理。

在家的李老汉想着辛苦大半年的劳动成果,身体都拖垮了,但他觉得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只要烤烟卖出去,他不仅可以把王老五的肥料钱还清,还可以把这两年同亲戚朋友借的二万多元也一并给还了。尽管最后可能没有结余的钱,但这已经让他感到很满足了。

欠钱让他这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感到煎熬,总怕自己走在路上突然遇到债主,而自己身上却一分钱也掏不出来,也不知道如何跟别人说他的苦难。

李老汉在家一会儿看看烤房里的温度计,一会又将已经分拣好的烟叶用麻绳一捆一捆地打包好,或又将已经分拣好的烟叶打开检查,高兴中带着焦躁,在家等着媳妇和儿子带着彩色彩票回家……

儿子和母亲来到镇上,货车驶到收烟站门口。刚子还是第一次来收烟站,他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一个钢架铁皮房孤立在眼前,从表明看着冷呼呼的,缺少农家屋的生活气息。

把货车上的烟叶卸到地上,然后两人一捆一捆往厂房里搬运。今年收烟站为了避免拥堵,将镇上收烟的村民小组编排上次序,两天收一个村民小组,所以今天的收烟站也不像往年那么拥堵。

刚子他们到烟站时,李家寨一些来得早的人家已经卖完烟叶,人开始往外走。

从收烟站走出来的人大多都黑着脸,相互熟识的人也不打招呼,有的人走到门口甚至大声谩骂:

“这些狗日的,黑良心啊!老子明年不种了”

“老天瞎眼啊!受苦啊!”有的人低声抱怨。

“哎!这几年种烟,像牛一样活着,今年烤烟长得好,烘烤也烤得好,还以为能赚一笔钱,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

刚子的母亲连续同收烟站走出来的同村人打交道,得知今年烟站打压价格,而且限时限量收购,今年收购烟草到十月上旬结束。

然而,根据以往大家从地里收烟叶的进度来判断,大家不可能在收烟站规定的时限内将地里的烟叶处理完!这意味着大家有部分烟叶无法兑换成钞票……

刚子和母亲还心里抱有侥幸,相互安慰自家的烟叶好,烘烤也烤得好,不用担心烟站压价,况且今年自家开始从地里收烟叶时间也早,到时间应该能够将地里的全部抢收完……

……李老汉兴高采烈迎上卖烟归来的老伴和儿子,母子二人都扛着大捆烟叶回来。老伴和儿子情绪低落,进门后一句话也不说,李老汉一连问了几次出什么事了?怎么带着烟叶回来!今天烟站没有收烟吗?那其它的烟叶放到哪里了?

没有人回答李老汉,刚子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今年又白干了!”

“什么叫做白干了?说清楚一些,急死个人啊……”李老汉着急地问着。

李老汉不停地伸手挠着头,一脸疑问,急得在家里来回走动……

过了很久,老伴低声叹气,说道:“烤烟压价,每户人家……限卖烟量……我们家的烟卖不完,而且价格都往下压了很多,收购烟叶大小色泽都有严格要求,达不到标准的都不要……”

听着家人的讲述,李老汉脸色由红到黑,又由黑转紫,嘴唇哆哆嗦嗦:“压压……价……家里欠的债怎么办?怎么了,前几年烟叶不好价格还马马虎虎,怎么今年烟叶这么好,烟站压价?……这不跟种庄稼一会事吗?种得不好没有卖的,种得好没卖价,没人要!老天给我们农民一条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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