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路灯（组诗）

◎乡村的路灯

乡村的路灯不知道商品粮和供应

它把父亲的骨头插入自己的软肋中

就见到了太阳，挺直了腰身

乡村的路灯用父亲的方式劳作

太阳像母亲一样喊着它的乳名

不知是为了爱情，还是感恩

它一定要在那个路口等待

◎杀猪匠

杀猪匠不信佛

但右手往往被佛罚得生痛

杀猪匠总是用膏药贴着

杀猪匠和雪打着亲家

大雪封村的时候

他那高统靴印

和小路一起跌下沟谷

他的背影在雪地渐行渐远

我只看到他肩上的挂钩

在雪色的映照下

发出银色的反光

◎冬天适合写信

河流过冬去了，喊不应

道路被口罩封住了，发声慢

但我觉得冬天适合写信

把写好的信交给西风

明一早就送达了

那些思念一直漫到你的窗棂

晶莹晶莹的

忍不住回想你离去时

雪下得比哪一场都大

你隐在河对岸的雪花中

我只看到了羽绒服那一点红

◎思乡

母亲八十七岁了

她的门坎又高了半寸

东边的老柳树落光了叶子

像母亲脱掉了门牙

入夜的鸦鸣喊走了屋顶

我担心它喊走母亲

炊烟是母亲发出的回信

结尾用一声咳嗽签名

◎濯水古镇

不知谁走完过亚洲的廊桥

说它是亚洲最长的风雨廊桥

这廊桥竟是用无尽的方言筑成

不信，你喊它就会应

阿蓬江水永远快乐着

它讲述着红三军从此渡江的故事

渝怀高速凌空拉纤

把濯水古镇拉远又拉近

◎杭州，杭州

西湖流着大家闺秀的血液

西溪湿地打扮成她的闺蜜

我只是一场短暂的邂逅

鱼和熊掌不可皆得

钱塘江在春天野心大得很

恨不得装下天上的白云

我有我的行程和归宿

咸亨酒店那三颗茴香豆还等着我

◎我用金丝皇菊爱着你

一座山可以隐藏一群羊

但隐藏不了羊的叫声

一座山留不住一群羊

羊可以把山上大片的白褪去

夜可以淹没你

但淹没不了你的眼睛

我用金丝皇菊爱着你

就像月光爱它的山河一样

◎枯荷

像一地的烂蓑衣遗失在这里

找不到红蜻蜓停过的痕迹

农人种的，就有三分父亲的长相

父亲没当过皇帝，也不是皇亲国戚

父亲爱幺儿，比如爱我

十二月的雪从四周聚拢来

把一地的枯荷围成父亲的岛屿

父亲用双手拔开雪

拔开烂泥一般的刀子

一激动，就像老年才得我一样

◎素颜

一条围腰紧贴在你肩上

把水泥一袋袋从车上卸下来

汗珠把西风逼退了三尺

而你以百十斤之躯

化解了几十吨水泥之重

稍息下来的一瞬

仰起你那张沾满水泥的脸

我看到了你的素颜

一张最美劳动者的脸

像一张写满岁月的纸

我读到了春夏秋冬

读到了劳动人民的幸福

◎镜子

七十年代的时候

家乡的岩壁上到处刷着标语

“打倒xxx”

这就是那时我心中的“文革”

现在的岩壁上到处也刷着标语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而那些曾经被打倒的人

成了我们纪念的人

成了历史上的伟人

◎对峙

岁月是否对我耿耿于怀

岁月是否觉得我是一个小人

我摘过它很多的花

吃过它很多的果

它反过来催我白发

一遍遍折磨我的骨头

只要我还在消费它的东西

它就揪住我不放，折磨我

就像两座离得较近的山头

彼此日夜暗中较劲

两座山头最终成了别人的风景

而岁月与我也成了一条河的浪花

◎一棵树的冬天

西风把一棵树越吹越冷

树把花朵和果实的回忆搁之心间

冬天虽然寒冷，蚂蚁四处觅食

树仍然紧紧抓住信念支撑着

树与春华秋实的距离

只不过一颗心的距离，一块铁的尺寸

一颗树与冬天的对峙之美

就像胜利之时，把春花秋实又慢慢呈出来

◎小雪

西风用新行头逼退

阳光浅浅的温柔

再一次登临旧站台

雪花就有了新的念想

小雪轻轻地翻过栅栏

直逼万字木窗的窗棂

狗叫声从吊脚楼下传来

就听见了屠户清晰的打杵声

小雪从西边一路风尘而来

也许是因为口渴或饥饿

三两片飞进西厢房的木门

好奇地看着炕上的熏肉

小雪轻柔地覆盖了农事

山村悄然安静下来

雪花一片片落进我掌心

给我一点点爱和温暖

◎落差

你从春天忧伤的花儿背后隐去了

我踏遍每一片绿，找不到你的伤痛

我像一朵三月初三的云朵，醉了酒

向前五步又退后三步

月光像停了电的十字架

我左摸第三根肋骨，也没找到22号的入口

只得再一次把有牙的石头吞噬

等待凌晨三点它把梦再咬疼一次

◎方言

这些词语游离在字典之外

多少年来我也不能从生命中抠除

母亲说它们从神龛上下来

因此父亲常常把堂屋的瓦亮出来一些

好让光亮抖落它们身上的尘埃

神龛遍布村落每家的堂屋

就像这些词语的偏旁

一撇一捺隐藏着那些高挑的屋瓦

和吊脚楼上的一个个姓氏

它们流淌成九曲十八弯的小溪

养育着世世代代的村民，庄稼

春草一般长遍村庄的每个角落

那些颜色就像母亲曾经

穿过的阴丹布的反光

被对襟衣服的布纽扣反复击打